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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四

那天晚上,兰花从盘老三家回来后,想起自己满腔热情向盘老三表白自己的心迹,却遭到了盘老三不冷不热的反应。盘老三像个哑巴不哼不哈,把她抛出的绣球一拳击出满天飞。自己难道是个嫁不出的女人赖着他要吗?不,自己不是那种求人要的女人。她是棵山中的苦滕滕,不会缠着树不放。可是,是自己害了盘老三啊!俗话说,早生儿子早享福,早生儿子早得力。别家男人40多岁时他们的儿子成人了。可盘老三因为自己快40岁才讨婆娘,婆娘又下蛋晚,生的牛仔还只有十来岁。

兰花的脑海又映出了公元1964年春天盘老三回寨的情景。盘老三回寨后,许多人往他家里涌。兰花坐在屋里却不敢迈动步子去看盘老三,她没有等到盘老三复员回家时嫁给他,却为了一担白米,一担包谷嫁给了盘大胡子的蠢保儿子,生了一个不明不白的女儿,害得她整天戴着狗脸壳子呆在家不敢见外人。如果自己见了盘老三,她的脸只有往裤裆里放。一次,兰花在黄溪河边挑水,恰巧碰上盘老三也在担水。她低着头、红着脸轻轻叫了声:“三哥。”盘老三理也不理兰花,只是用双眼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那双眼像两把尖刀刺着她的心,刺得流出了鲜红鲜红的血。她一慌,一屁股坐在地上,双目失神,木水桶也被滚下了坡,被石块击得稀烂。兰花知道盘老三在恨她,恨她贱。

打那次后,兰花整夜流泪。她向苍天请罪,求电婆婆击了她,求雷公公劈了她,求毒蛇咬了她,求“落水鬼”抓了她。她还向苍天求情,求老天帮盘老三讨个婆娘,能让他生了仔女,以减轻自己的罪孽。

兰花还清楚地记得,许多人都给盘老三牵线搭桥,要给盘老三找女人。可盘老三都一口拒绝。村里都说盘老三眼光高。盘百灵便对盘老三说,家有丑妻是个福,孔明先生的婆娘也不漂亮哩。他接着劝说道;我们这里的古话讲得好:家里有三宝‘薄田丑妻破棉袄’。说完这番话,他振振有词地念道:“丑婆娘放在屋里自己放心,别人看了噁心,出门在外不用担心,对自家老公热心。”盘老三听后笑而不答。可兰花知道盘老三一直在牵挂着自己,心中怀念着自己。他失去了兰花,宁愿终生不娶。兰花便在心中自骂自责:你是一个坏女人啊,你夺了老三的心,勾了老三的魂,却又不知廉耻地嫁给了别人。兰花想死,想一索子套在颈脖上一走了事。可她看见幼小的女儿,心又软了。人“宁在世上挨,不愿土里埋”。自己若走了女儿怎么办?自己还没看见老三有女人,盘老三不讨婆娘,兰花在阴曹地府也不会安心。

盘老三38岁那年,兰花的“醒气拐”丈夫已一命归天,兰花带着女儿守寡,立誓不再嫁。媒婆四婶知道盘老三还深深恋着兰花,深感自己把兰花作媒嫁给盘大胡子的儿子“醒气拐”,害了兰花一生。她决心将功补过,重新架起兰花和盘老三这座桥,以便在阴曹地府少挨阎王老子几块板子。可盘老三的娘坚决不同意儿子讨兰花。她恼气地对四婶说:“好马不吃回头草,好女不嫁二夫君,我儿子难道差得只能讨个二婚婆。”四婶见老三娘不同意讨兰花给盘老三作婆娘,又介绍了一个33岁的未婚女人给盘老三。盘老三母亲就同意了这桩婚事。

这个女人是兰花的表姐,名叫刘芸芸。她比兰花大三岁,是盘家寨公社木斗岭大队的人。刘芸芸念过初中,人生得苗条漂亮。她不愿嫁给农村的青年作婆娘,一心只想嫁个吃“皇粮”的街上人,舒舒服服过日子。她东选西挑,高不成,低不就,就耽误了出嫁年龄,成了年纪较大的老姑娘。经四婶的介绍,盘老三与刘芸芸相识了。他们谈了两个月,可是在去公社打结婚证时,他俩却谈崩了。

兰花清楚地记得,那是十一年前夏天的一天。兰花知道盘老三要娶表姐的消息后,难过得整夜以泪水洗面。那天清早,她尾随在四婶和盘老三的后面,偷偷地看盘老三和表姐到公社打结婚证。在公社的小街上,盘老三与刘芸芸见了面。当盘老三提出要办结婚手续时,刘芸芸没有作声。而陪刘芸芸来的嫂子把媒人四婶扯到一旁说着悄悄话。一会儿,四婶走来对盘老三说,姑娘家要求先去供销社扯几件布作衬衫再去打结婚证。听完四婶的话,盘老三心中不悦地冷笑道:“你嫁给我,难道怕我不给你添衣置裤,让你赤身裸体在山里行走吗?”四婶看出了盘老三的心情,悄悄低声地劝说着盘老三,说:“盘支书,这女人既漂亮又有文化。结婚时你总要做几套衣服给她。早做晚做都是做,我看咱们就去供销社扯几丈布吧。”

盘老三笑着对四婶说:“我没带钱来。”

四婶又对盘老三说:“你是支书,供销社的人谁不认识你,先赊赊账吧!”

盘老三无奈地陪着他们三人走进了供销社。

刘芸芸还没选布料,她嫂子却抢先对营业员说:“我家娃娃这几天总是闹着要扯布做衣服,你拿那兰色的确凉衣布给我看看。”

营业员拿了布让刘芸芸嫂子选布。看着贪心的芸芸嫂子,盘老三的脸上布满了阴云。

刘芸芸站在供销社布匹柜台上仔细打量着布。她见布匹的颜色、料质比较差,就对四婶说,她不打算在这儿扯布,让盘老三给侄儿扯几丈布算了。四婶忙问刘芸芸说,那我们先去公社,你和盘老三打结婚证后,等几天再让盘老三陪你去城里扯布做衣。刘芸芸没有作声。盘老三知道刘芸芸沉默不说话的含义,马上就付完布钱,不再吭声了。芸芸也只好拉着嫂子回家了。

这情景被兰花看得清楚明白,她躲在一棵树下流出了泪水。

打这以后,盘老三断绝了找漂亮女人做婆娘的念头。

他随随便便娶了个女人。这女人相貌平平,但心地善良。她爱盘老三,心疼盘老三。盘老三人还没进屋,女人立即把洗脸巾递到了男人手中,盘老三想吃什么,女人马上就做。可老天偏偏又瞎了眼,这女人在“放担子”因难产大流血,生下牛仔后就一命归了天。这时,兰花天天蹬门磨米粉粑粑给牛仔吃,帮盘老三养活了、养大了牛仔。可盘老三却连个“谢”字都不讲,天天绷着一张脸看兰花,活像兰花欠了盘老三百十吊铜钱。

兰花没有计较盘老三对自己的冷漠态度,她知道自己没欠盘老三的铜钱,但欠了他的情。她知道自己这一世欠盘老三的太多,这世补偿不了,还得下世变牛变马还盘老三的帐。这次盘老三带着牛仔离寨进城,兰花不管盘老三喜不喜欢她,答应不答应她进城,她也要去照顾盘老三爹仔俩,她愿意厚着脸皮去给盘老三爹仔俩做牛做马。

兰花决定了,她决定下山去伺侯盘老三,照顾牛仔。但下山的事也要征求女儿雪雪的意见。雪雪今年25岁,还没找婆家,是个老姑娘了。女儿还没找婆家,不是人长得丑,不是肚里没得货,不是个“猪血李子好看不好吃”。有什么种就有什么苗,兰花长得漂亮,她生的女儿也不差。女儿有1.65米的个子,有纤长均匀的身高,有白净柔嫩的、清秀而又丰满的脸颊。她的鹅蛋形的脸蛋白中带红。女儿的一双大眼睛晶晶亮亮,忽闪忽闪,一对长辫子甩在背后,青青的发丝在阳光下显出黑黑的光亮。女儿发育健壮,一双乳房高高托起,活像双胞姊妹阳明山和九嶷山矗立在潇湘大地。漂亮女人应该有的东西,女儿都具有。“一家养女千家求”,花鲜会有蜜蜂采。女儿的漂亮使百多个小伙子来家求亲,作媒的媒婆把自家的门槛踏烂了,可女儿总是摇着脑壳不答应。后来,兰花发现女儿喜欢牯牛。牯牛在读大学,她在等牯牛。兰花心想,自己一生的婚姻不理想,她不让女儿重走自己的老路,女儿的婚事就让她自己决定吧?女儿有点睡懒觉,日头升起丈高了,她还没起床。兰花慢慢地推开女儿的房门,走到床前摇着女儿说:“雪雪,你醒醒,娘有话跟你讲。”

女儿微睁朦胧的双眼,看着娘已换了出门的衣裳,便好奇地问:“妈,你要出门?”

“嗯!”兰花点了点头严肃地说:“我要下山去城里打工,你要看好家,喂好‘头牲’。”

雪雪知道娘这一生世没出远门,现在40多岁了还想上城里打工,真是日头从西方升起了。她一屁股坐在床上反对道:“娘,城里的元宝没摆在马路上,去等着你去捡,你到城里那儿有什么事做啊?!”

“我去擦皮鞋、扫马路、捡破烂!”兰花见女儿反对自己进城打工,不高兴地丢给了女儿这句话,“砰”地一声关上女儿的房门走了。

兰花下山来到潇湘市后,租了一间十多平方米的住房住下了。她决定先去找表姐刘芸芸,让表姐给自己找份工作后,再去找盘老三。她按照表姐给自己的地址找到了表姐。表姐快50岁了,由于在城里不愁衣食,保养得好,竟比自己还年轻。兰花向表姐说明了自己的来意。表姐望了望兰花那漂漂亮亮的脸蛋,苗苗条条的身子,心想这不是做苦事、干脏活的坯子,而是一个嫁富汉过快活日子的料子。忽然,前几天一件往事出现在她的眼前。那天,表姐在一位老年丧偶的刘科长家中打麻将。这位刘科长退休前在市政府工作,一个儿子远在长春上班,儿子全家人在东北居住。老伴去年病逝后儿子和媳妇都劝父亲搬到东北的自己家里住,以便照顾父亲的起居。刘科长嫌东北冰天雪地天气冷,不想把自己的一把老骨头埋在那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大地上,只想在潇湘市找个女人过日子。凭这位刘科长的条件,找个50多岁的女人,是两个手掂田螺——稳拿。可刘科长却要“老牛吃嫩草”,要找一个年龄不超过40岁的女人。当他们在麻将桌上谈起这件事时,表姐笑了笑对刘科长说:“刘科长,你找个年龄大的吧,年龄小的你身体吃不消啊!”刘科长笑了笑对众人说:“现在结婚的男女年纪的比例变了啰!40岁的找20岁的,我60多岁的难道不能找40多岁的。”另一位打麻将的男人取笑刘科长说:“刘科长红光满面,身壮如牛,大街小巷年轻婆娘多得很。”接着他一本正经地念道:“走路走到按摩房,刘科长都有丈母娘。只要鸡巴硬得起,科长夜夜做新郎。”这几句话念得众人都笑了起来。刘科长红了红脸说:“彼此,彼此。‘乌龟莫说鳖,都在泥里歇。’”

表姐想起这件事,她想给兰花牵线搭桥,作成表妹与刘科长这个媒,让他两人结成秦晋之好,莫再让兰花为过日子忧愁,莫再在山里吃苦受累。她抱着兰花的双肩亲切地说:“表妹,山里生活苦,你的日子过得紧紧巴巴。你又守寡多年,在城里找个男人,过几年轻松的日子吧!”

表姐的话在兰花心中的湖水中激起了浪花。俗话说:“寡婆好做,四十难过。”兰花是个女人,是个有血有肉的女人,也有七情六欲。多少个白天,她盼望自己的男人同在山地上种包谷、挖红薯。累得出汗了,男人会递给自己一条毛巾擦擦汗水;渴了,男人会用瓜瓢盛一瓢满满的黄溪河清水,她会喝得津甜津甜;饭桌上,男人会给自己夹菜盛汤;到了夜晚,男人会将自己紧紧抱在怀中,让她享受着人一生中应有的情、应有的爱。她坚信,给自己这个爱、这种情的男人只能是盘老三。盘老三现在还没表这个态,她要等,她要等到盘家岭树木枯了根,她要等到黄溪河水断了流,她要等到自己白发苍苍去上黄泉路,她就跟着三哥一同上奈何桥……

兰花的眼中出现了痛苦的泪水。她毅然地摇了摇头说:“我不再嫁!”

表姐不好再说什么,她换了一个话题:“我介绍你到刘科长家去做保姆。你愿不愿意干?”

“保姆是干什么事的?”兰花问。

“保姆是给人家做家务的。”表姐在室内慢慢地踱着步子,伸出指头数着:“做饭、煮菜、打扫卫生、洗衣浆纱,主人生病端汤喂药。”

“这事我能干。”兰花想也没想答应了。

一见兰花答应去做保姆,表姐放心地笑了。表姐想道,先让兰花去刘家当保姆,那舒适的住房,优越的生活会让她羡慕,会让她逐渐丢掉、厌烦乡里的一切。有了这个基础,兰花和刘科长会慢慢建立起感情,天长日久他们会滚到一块。生米做成熟饭,兰花不就嫁给了刘科长。再说,刘科长是一只吃腥了嘴的猫,这只馋猫不会放过兰花这条美人鱼。

表姐带着兰花向刘科长家走去。刘科长一见兰花顿时傻了眼。他曾以为兰花是个丑陋的乡下婆,调不动他的胃口。可现在站在自己眼前这个女人却光彩照人,叫人目不转睛。兰花不像城里中年女人那样珠光宝气,衣裤虽有几个补丁,但干净合体。她头光面亮,发髻挽起,脑后垂朵乌云;高挑苗条丰满的身材,紧凑富有弹性。胸脯满满的,像两座山峰紧紧相连,中间那条乳沟,就像潇水冲开的沟壑,藏着神奇和秘密。刘科长那双眼睃来睃去,最后还是像勾子似的紧紧勾住兰花,看得兰花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刘科长,这个女保姆你满意吗?”表姐见刘科长那副色迷迷的样子,突然对他喊了一声。

表姐的喊声使刘科长从无限的遐想中惊醒了,他像一只鸡啄米似的点着头说:“满意!满意!”

“那你一个月给她多少工钱啰?”表姐替兰花谈工价。

“别人家保姆一月工资给300元,我给你表妹400元。”刘科长怕兰花嫌工资低不在这儿做事,在市场价的基础上加了100元。

“那你对保姆有什么要求?”表姐见兰花没开口代她问刘科长。

“就是煮饭做菜、扫地洗衣。不过,我怕自己有时有病不能下床,烦你表妹照顾下。”说到这儿,刘科长用色眼瞄了瞄面前的兰花。

“还有什么都说吧!你有什么要求都讲出来。我们先小人,后君子,免得日后争嘴争舌伤和气。”表姐说。

“你真是个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哩!”刘科长嘿嘿地笑了一下接着说:“我这儿屋宽房间多,保姆夜晚要在这儿睡。”

“不!”兰花大叫一声连连向后退着。

表姐给刘科长使了个眼色接着说:“刘科长呀,你真是老糊涂了。一个孤男,一个寡女,晚上睡在一个屋中不怕有瓜李之嫌?!”

刘科长看了兰花表姐一眼,立即心领神会地说:“那晚上莫在这儿睡。”他从口袋中拿出钱包,数了400元钱向兰花手中塞去说:“工钱你先拿。工作好我再发奖金。”

兰花立即把手缩了回去。事还没做,她不愿收下这钱。

表姐从刘科长手中抢过钱来塞到兰花的手中,说:“妹妹呀,这是你的辛苦钱。早拿晚拿都是拿,你不要白不要哩!”

兰花勉强收下了表姐递给她的工钱。

兰花到刘科长家当保姆上班了。一天早上,兰花拿起抹布擦桌擦凳,却见桌凳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灰尘。她仔细打量着客厅的装修。客厅顶是石膏装顶,一盏大吊灯挂在室内天花板上,这盏大吊灯有几十个灯泡泡;地上铺着木地板,黄色的木地板光光滑滑,小孩能滑得冰,老人稍不小心会跌跤;客厅的墙下部都贴着一人高的瓷砖,进房门内室的都是黄色的交合板门。看着这豪华的装修,她像刘姥姥第一次进了荣国府,分不清哪是地上,哪是天堂。自己在乡里住的房是一座简陋的吊脚楼,楼下猪栏关着猪,牛栏关着牛,还杂七杂八地堆放着锄头、挂耙、畚箕等农家具;热天蚊子满天飞,蚊子多得用手抓得起;猪牛屎的臭味尽往鼻子里灌;冷天北风呼呼地从木板的缝中吹,屋内像个冰窖,风把烤火烧的木柴烟灰一吹,屋内四处飘散着柴灰,就像夏天农民的撒石灰耗田,灰把人的眼睛熏得难以睁开。山里人的屋跟城里人住的房相比,真是拿起簸箕比天——比不得。

刘科长斜着眼睛看着兰花,嘴角挂起了一丝冷笑。他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十个女人九个肯,就看男人心狠不狠。只要兰花能在他家中打工做事,他会用甜言蜜语去灌,用小恩小惠去拉拢,用大献殷勤去感化她。这个女人就算是块钢、是块铁,他也要用通红高温的炉火去溶化她。刘科长泡好一杯茶递到兰花面前说:“歇歇气,喝杯茶。”

“不要,我要擦桌子。”主人殷勤热心使兰花不知所措。

一会儿,刘科长拿了一条热毛巾递到兰花面前说:“看,额头出汗了,擦一把吧!”

“不要!”兰花用衣袖擦了下汗,手中的抹布在桌上擦得慢了。她的眼前忽然出现了幻觉,拿茶杯、送热毛巾的人忽然变成了盘老三。盘老三给她端茶倒水,她偎依在盘老三身旁,凭他用热毛巾擦去汗水和灰尘。她看着盘老三,情不自禁地轻轻哼了起来:

“好酒一杯人就醉,

好客不用天天陪。

好哥不用天天见,

哪怕一年见一回。”

轻轻的哼歌声虽然轻得像蚊子叫,但这歌声还是被刘科长听见。他双手重重地拍着巴掌,连连喊道:“唱得好!唱得好!我好像听见了邓丽君在唱歌。”

邓丽君是男是女,邓丽君生在何方,住在何地?兰花都不晓得。但她知道刘科长在夸张她。她脸一红满脸娇羞,忙低着头不再作声。

娇羞的兰花此时像一朵鲜艳的杜鹃花,娇艳无比。刘科长嘴里流着口水默默地想道,这个女人来这儿当保姆已经7天了,可她天天避着他,时时躲着他,每分每秒钟都防着他。兰花来自己家中第一天中午时,她把饭菜端到餐桌上后,自己就盛了一碗饭,夹了点小菜,躲在厨房里坐在小凳上吃。刘科长不好强拉她到桌边坐,便向厨房内喊道:“兰花,到桌上坐,我们两人共桌吃饭。”

“不去!”兰花在厨房内应道:“我们乡下有个规矩,女人不能上桌吃饭。”

“可这儿是城里。”

“城里和乡里都一样,女人不能上桌吃饭。”

兰花的坚决态度叫刘科长大所失望。天还没黑,兰花就早早打着招呼起身离开了自己的屋子,生怕屋里有蛇咬她,活怕这儿有老虎吃她。这样下去,这个女人能到手吗?这朵有刺的玫瑰花能摘下吗?刘科长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之中。

第八天早上,刘科长吃饭不香了。桌上虽然摆着“头牲”熬汤,他感到这鸡汤味苦难以咽下喉。和年轻女人干那种事,真是“吃着酒和肉,不如下面肉擦肉。”那个味道,人在人上,肉在肉中,上下抽动,其乐无穷,真是妙不可言。兰花天还未黑就要走,难道能让这只快煮熟的鸭子飞走?难道能让这条快到猫嘴边小鱼逃走?!刘科长决定中饭后趁兰花在沙发上小寐时把她吞下肚。于是,他对兰花说:“今天是我生日,中午你去买一瓶宁远二曲。”中饭时,刘科长软语硬道理地讲:“好女人无论如何也要敬过生日的人几杯酒,你也晓得我们这里的风俗呀!”兰花说:“我从小就不喝酒,一喝就脑壳痛。”刘科长说:你总不得这么小气吧。‘酒酒(久久)长发’,就敬我两小杯酒,就有两个‘久’字了,我一生就心满意足了。兰花看见刘科长这个死缠劲,只得无奈勉强地喝了两小杯后,就推说脑壳痛再也不喝了。

中饭后,刘科长装醉早早走进了卧室假意睡下。他哪能入睡,脑海里尽是兰花俏丽的身影。刘科长脱下长裤,只穿着一条短裤,把身子缩在棉被内,用两只已长出老年斑的双手轻轻地抚摸着下部那只羽毛快脱完的老麻雀。强烈的欲望使这只老麻雀的翅膀逐渐地硬了起来。他火速地走下床,轻轻地开了房门走向客厅,向睡在沙发上发出轻微鼾声的兰花像猛虎似的猛扑过去。

刘科长重重的身子压在兰花身上,把兰花惊醒了。她看见压在身上的刘科长,便想起了29年前那个暴风暴雨的晚上。盘大胡子的魔掌曾击碎了她的爱情。盘大胡子的罪行,曾害得她20多年抬不起头,讲不得话响,见人矮三分。这条鸿沟害得她和三哥情人两分离,这条鸿沟也变成了一条永远填不平的深沟。现在,她和三哥一个是没有男人,一个是没有女人,他们完全可以走在一起。如果这个男人再欺辱她成为事实,她再挑土填这条鸿沟,哪怕把阳明山的土全挑完,这条沟再也填不平了。兰花在心中默默地喊着盘老三,“三哥,三哥,从现在起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随着兰花心中的呼喊,盘老三的影子刹那出现在兰花面前。兰花顿时勇气倍增,气力大加。兰花趁刘科长左手脱她的裤子的机会,缩起左脚,用力狠狠地向刘科长的下部踢去。

这是一只愤怒的脚,它踢出了千钧之力,把刘科长的下部踢得生痛生痛,热辣火烧。

刘科长双手捂着下部,痛得翻身跌下了沙发。

兰花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她边整理被刘科长扯得零乱的衣服,一边哭着骂道:“你是个‘黄土埋到颈脖’的人,还东想西想欺辱我们山里人,真是个畜牲。我不干了。”

“可你已拿了我一个月的工钱。”一听兰花说不干了,刘科长想起自己已付给了兰花一个月的工钱,现在马上就要‘蛋打鸡飞’了,他感到下部不痛心痛了。

“呸!”兰花掏出400元钱向刘科长砸去:“谁要你的臭钱!”

兰花迅速打开客厅大门,跌跌撞撞地逃走了。她慌里慌张在街上走着,边流着泪边抱怨盘老三。你这个死鬼哟,你在城里躲到那个盐罐罐里去了呢?你一不给我留地址,二不告诉我你的去处,害得我到处找你,还被鬼打了一餐。我现在就去找你,你躲到盐罐罐里我也要把你捻出来。

兰花一边流泪一边漫无目标地在街上走着,忽然一句骂人的声音在她的耳中响起:“你这个女仔哟,眼睛长到裤裆里去了,把我的擦皮鞋的椅子都撞倒了,我还做什么生意?”兰花收住神一看,由于自己走路想心事,精力不集中把一个老太太的擦鞋时客人坐的小竹椅撞翻了。

兰花扶正了小竹椅,不好意思地道歉说:“是我不好,把你的椅子撞翻了。”

老太太看了看兰花流泪的双眼关心地问:“你遇到了麻烦事?”

兰花点了点头。

老太太是个爱管闲事爱讲话的老人。她又看了兰花一眼说:“看你这副‘穿相’,是乡里人吧?”

“嗯!”

“到城里来打工?”

“嗯!”

“城里的钱‘难弄’啊!城里人尽欺辱我们农村人。比如说擦鞋这件事,擦一双皮鞋五角钱。我把客人的鞋擦完了要客人数钱,他不但不数钱,反而说我擦的鞋不干净。”

“那你就不问他要钱?”

“算了,我也不要他的钱。我就骂道:你这个砍脑壳的,你这么小气,将来砍了脑壳没得人收尸哩。”

“他不跟你计较?”

“计较什么啰?我是笑着骂他的。”说完这句话,老人哈哈大笑了。

老太太的风趣把兰花逗笑了。兰花干脆蹲下来和老人扯着白。她笑着又问:“大妈,你擦一天皮鞋能弄多少钱?”

“这是个本小利小的生意。一天擦20来双皮鞋不过10来块钱。”老太太的笑声中充满自信和喜悦。

老太太的话给了兰花很大的启发。城里的事这么难找,我何不也来擦皮鞋?她笑着对这位老人说:“老人家,我明天来给你做个伴。”

“你也想擦皮鞋”老人吃惊地瞪起双眼,那双眼比铜铃还大。她不相信这位漂亮的中年妇女也干这个事,不嫌干这事脏和累。她好心劝兰花说:“你擦皮鞋不怕丢人现眼?”

“丢什么人?现什么眼?我一不偷,二不抢,靠气力赚点小钱小米,谁来议论是非?!”兰花下了擦皮鞋的决心。

第二天,兰花果真买了鞋油、擦把,端了二把小竹椅,坐在擦鞋的老太太身旁,等着客人来擦皮鞋。兰花往小竹椅上一坐,顿时吸引了许多过路人的眼光。“多漂亮的女人,看几眼也能饱饱眼福。”擦皮鞋的顾客立即往小竹椅上一坐,那双眼紧盯着兰花的脸蛋和双乳,还没打算擦皮鞋的人也往兰花身边靠,排着队等着兰花擦皮鞋。

老太太的嘴“翘起能挂油瓶”,脸色一下阴了起来。

兰花立即明白了老太太的心意,是她抢了老人的生意。她笑了笑对一个等着擦皮鞋的客人说:“师傅,那是我干妈,请她代我擦。”

老太太见兰花忽然喊她干妈,又叫客人来她这儿擦皮鞋,把生意让给自己,高兴得脸上挂满了花。她也笑了笑说:“干女儿,这鞋我来擦,保证让这位师傅满意。”

这位客人不好再说什么,坐在了老太太面前的竹椅上擦起了皮鞋。

刨伙子手气好。许多人来到兰花和老人的鞋摊上做擦鞋生意。还没一个时辰,两人都赚了十来元钱。待新的客人没有来擦鞋的暂休时刻,老太太高兴地说:“昨晚我梦见‘大火烧屋’那火好大好大直冲天空。早上醒来后想,今天生意会一定好。原来是你这个财神菩萨坐在我身边。”

老太太的话一说完,自己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兰花抿着嘴跟着老太太笑了。

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城市人多了,好人恶人都存在。漂亮的女人在街头擦皮鞋,既能招来生意,也能带来烦恼。一天,两个喝得满脸通红,酒醉醺醺的年轻人走到兰花和老太太的擦鞋摊边。这俩人是兄弟俩。哥哥叫刘虎,弟弟叫刘豹。刘豹用眼瞄了瞄兰花,流里流气地对自己身边的刘虎说:“这个擦鞋的女人好靓啊!”刘虎忙回答说:“是靓。可惜年纪大了点。”接着,这两个酒醉汉开始说起了酒话、流氓话。刘豹说:“你不晓得哟,和18岁的妹仔睡觉,你动她不动,上动下不动。没多大味!和这种女人睡觉,上下一齐动,水多,有味。”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你的眼睛过得裤?”刘虎问道。

他们俩的对话使兰花的脸羞红了。老人见状大声地对兰花说:“干女仔,你把棉花塞住耳朵,‘聋子莫听狗叫’”。

“你骂谁?”刘豹用手抓住老太太胸前的衣服。

“没骂你,她骂我。”兰花忙去劝架。

“哦,我以为是谁在这儿争嘴吵舌,是豹子呀!”突然一个女人娇滴滴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荷花姐呀!”抓老太太的刘豹松了手,忙迎上去和这个风骚女人说话。

“这几天,你跑到四川、云南去了,怎么没到我那儿洗脚按摩?”荷花问。

“这几天云南、四川没有去,去了趟新林市,做了点小生意,我明天一定去。”刘豹答。

趁他们俩谈话之际,兰花看清了来人是寨里的“杨贵妃”荷花。螳螂配“转毛”,“牛屎螂螂”配“蛆虫”,兰花一看他们就是一路的货色。这两个年轻人和荷花搅在一起,能是什么好货吗?兰花没有和荷花打招呼,气呼呼地坐在椅上生闷气。

荷花见了兰花,忙跟兰花打招呼说:“兰花,你也进城打工了?”她看了看兰花的擦鞋工具,惊奇地睁大眼睛接着问:“你在这儿擦皮鞋?”

兰花没有回答荷花的问话。

“这真是‘大炮打蚊子,大材小用’。”荷花用双眼藐视了一下兰花接着说:“凭你有一个‘光光生生’的脸蛋,到哪儿不是吃香的、喝辣的,何苦做擦鞋这脏事,一天能赚几个毫子?!”

两个年轻人见荷花和兰花说话,忙问荷花:“荷花姐,你认识她?”

“一个寨里的。”

“那你介绍我们认识她一下。”

“你们俩不是刚才已经认识了。”

刘虎、刘豹像变色龙似的换了笑脸向兰花说:“大姐,我们不打不相识,今后就是朋友哟!哪天我请你坐坐聚一下,向你赔礼道歉。”

兰花把脸扭向了另一边。

刘虎、刘豹见兰花不理睬他俩,打着哈哈走了。

荷花转身接着问兰花:“你是来城里找盘老三的吧?”

兰花不好再板着脸了。自己与荷花同住一个寨子,低头不见抬头见。虽然荷花的名声不好,自己也不能无缘无故地得罪她。她只好点了点头说:“是,你知道他在哪儿?”

“听说在河边一个基建工地做泥工。寨子里许多人都在那儿。”荷花热情地回着话。

荷花带来了盘老三在基建工地做工的消息,使兰花兴奋了。

她忘记了刚才的不快,向荷花问这问那,问寨子里的人的各种消息,也问荷花的洗脚按摩室是做什么生意的,荷花笑而不答。荷花看了看兰花心想道:兰花虽然年纪大了点,但也能接客做生意。荷花决定拉兰花到自己店子去做生意,为自己的荷包进财进宝。

此时,荷花拿起了擦鞋工具和小竹椅,亲亲热热地说:“妹妹,到我店里去坐坐,咱们姐妹聊聊天,谈谈心。”

“荷花姐,我还要擦鞋子。”兰花忙拒绝。

“擦皮鞋赚得几个钱啊!”荷花掏出一张“工农兵”,拉着长长的声调说:“姐今天耽误了你擦鞋的工时,这误工钱姐赔。”说完这句话,荷花把十元钱往兰花手中塞去。

“不要,不要。”兰花忙把双手往后藏。

荷花强拉着兰花走了。

荷花的按摩店开在潇湘市的一条小街上。她租了一个门面,门上两扇玻璃门写着:“洗头烫发、洗面画眉、中药洗脚、保健按摩。”门面内挂着一口大镜子,两把软皮椅子。天花板上挂了两条交叉的铁丝,铁丝上挂着大大小小、红绿黄紫白的各种气球。里面沿楼梯而上是几个用几块三合板相隔的按摩室、洗脚室,里面摆着洗脚浴盆和按摩床。兰花被荷花牵进按摩室时,她没有看见一件理发的工具。按摩室里有两个女孩子坐着看电视,四个年轻的女孩子正在打麻将。这四个女孩子头发烫得黄黄的,上眼皮擦得绿绿的,脸上擦得白白的,个个嘴唇是红红艳艳的。穿的衣服领口又开得很低,人一眼望去,能看见那高高的乳房、乳沟。天气还凉,她们下身还穿着短裤丝袜。街上的人都说她们是只要风度不要温度。兰花坐下后,这些女孩没有跟她打招呼,她只好闷闷地坐在一旁。

不一会,一个50多岁,身着西装、扎着领带的男人推门进屋。人还没坐下椅子就大喉大嗓地喊:“花妹,有没有嫩货?”

“嫩货还没来,好货倒来了。”荷花用眼瞄了瞄兰花。

那个男人把眼睛投向了兰花。他看了下兰花笑着回答:“好货!好货!”

兰花不知道“嫩货,好货”是指什么,但那男人色迷迷的眼光使她感到厌烦。

荷花移动步子向楼上走去,这个男人会意地跟着上了楼。他上楼抱着荷花亲了一口说:“花妹,这个好货吃个‘点菜’要多少钱?”

荷花用手指戳了戳男人的脑壳说:“这个‘点菜’你吃不成。她是个良家妇女,守寡多年,男人从没沾过她的衣角角。你得用温火慢慢的温,将这块冷铁温热了,她才答应跟你上床。”

“哎!”男人叹了口气说:“那不是要等到哪个猴年马月才到手。”

荷花开导这个男人说:“越容易到手的东西越不是好货,越难搞到手的女人才是珍货。中午你请她吃餐饭,先联络下感情。”

“人还没到手就要破财,那不是害得我‘赔了夫了又折兵’,‘点菜’没吃成,不是‘八百搞出一吊二来’。”这个男人不愿意。

“你呀,真是个‘铁鸡公’,做这种事想一毛不拔。捉只‘狗蚤’还要打点口水。山里人说,为老婆拜丈人。你要多拜拜我啰!现在花个小钱划算,说不定以后她会天天跟你上床热脚,一个毫子都不要你的呢?”

这番话说得这个男人动了心,他连忙点头说:“我请!我请!你作陪。”

荷花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

男人下楼后,双眼色迷迷地问兰花:“美女,你贵姓?”

兰花低着头没有答讪他。

“我妹妹害羞哩。”荷花替兰花答着话:“今天你请我妹妹到饭店坐一下,不就是熟悉了吗?”

“不,我马上走。”兰花起了身。

“别走,兰花。这个梁局长既是领导又当老板,钱多得堆得起。请餐把客是九牛拔一毛,不吃白不吃。”荷花又替兰花答应了梁局长请客的邀请。

“梁局长,你请不请我们?”麻将桌上有人问。

“都请,都请。”梁局长头点得像“鸡公啄米”似的说。

梁局长从皮包中拿出200元向兰花递去说:“去打麻将。”

兰花的头摇得像货郎鼓似的说:“我从不打麻将。”

麻将桌上一个曾跟梁局长有过脚勾脚的女孩见兰花不接这钱,站起一把抢过梁局长手中的钱,娇滴滴地说:“梁局长,这钱她不要我要啰!”

梁局长心中恨恨地骂道:“婊子婆养的,这么骚!你抢钱抓春药吃呀。”这个女孩一手抢过梁局长的钱一点也不害羞,她返身在麻将桌上将这钱往自己面前一放,口中念念有词道:

“不嫖不赌,对不起父母。嫖嫖赌赌,胜过知府。”

女孩的话把众人逗得笑了起来。

兰花决定起身要走。荷花一把拉住兰花说:“兰花,梁老板请客,走!”

众人随着梁局长走进了潇水河鱼店。

时逢早春,天气还寒冷。梁局长叫服务员打开了空调。空调中的暖气阵阵吹出,吹得包厢温暖如春。兰花心中想道,人比人,气死人。城里人过的日子比山里人好啊,难怪盘老三肚子里“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到城里来挣钱。山上什么都不缺呀,可却偏偏缺钱。哪天自己和盘老三挣了钱,也买这么个机子,冬天不再烧火塘,免得弄得柴灰满屋吹。

正当兰花联想要买这个机子时,梁局长将点菜单递到兰花面前说:“今天你是客,菜由你点。你们山里人吃多了山珍,今天我请你到河鱼店吃吃水里的东西,算是海味。”

兰花摇了摇了头没作声。

“我点,我点。”荷花又代兰花点了菜。

兰花挨着荷花坐下,荷花却笑着对兰花:“你是贵客,坐在梁局长的身边吧!”

不一会,服务员端菜上了桌。梁局长侧身问兰花:“喝什么酒?”

兰花还是摇着头。

“哦!不喝酒,拿一盒牛奶来。”梁局长命令着服务员。

服务员拿来一盒旺仔牛奶,梁局长忙殷勤地替兰花把吸管插进牛奶盒中。荷花打趣说:“梁局长好手法,打孔时一打就中。”

满座人都嘻嘻地笑了起来。

兰花拿起牛奶盒吸了一口牛奶。牛奶吸进嘴后满嘴香甜。兰花第一次喝牛奶,心里想,城里人真会吃,他们吃的东西山里人看都没有看过。山里人渴了,用瓜瓢喝着黄溪河的泉水,那水也是甜甜的。不一会,菜桌上端来一碗走油肉。走油肉是用茶油酥过油的一种“五花猪肉”,肉皮红红的,表皮上还起了肉泡泡,香味扑鼻。看见桌上这碗菜,兰花脑海里浮起了一件往事。公元1958年冬天,那时盘老三还没有去参军,兰花和盘老三被派去修水库。一天,水库工地指挥部杀了两头猪给民工们“打牙祭”,将猪肉走过油后做成红鲜鲜的“苏子肉”,每人只分得一块二指宽、一指长的“苏子肉”。兰花舍不得吃这块肉,把它夹到盘老三的碗里。盘老三没有吃这两块肉,从路边粑粑叶子树上摘了几片树叶,用水冲了冲树叶上的灰尘,包起这两块“苏子肉”递给兰花,说:“拿回家给你爹娘吃吧,他们俩身体有病,体子弱。”当下,兰花激动得泪水在眼眶眶里打转转。

兰花不再喝甜甜的牛奶。她望着桌上那碗“苏子肉”,想起盘老三曾对自己爹娘的孝心,兰花决定找到盘老三俩爷仔,把这盒牛奶带给牛仔喝。

不知什么时候,梁局长的一只手伸进了兰花的后背抚摸了起来。兰花只觉得像有一只蝎子在咬着自己的后背。她愤怒地站起来,双眼圆睁紧紧盯住梁局长骂道:“畜牲!”

兰花返身离座气呼呼地向外奔去。

“兰花,别走。”荷花急忙离座向兰花追去。

兰花快步疾跑着。荷花见兰花已经跑远了,知道自己已追不上兰花,就返身走进包厢气呼呼地指责着梁局长:“你是从喉咙里伸出手来乱抓乱摸。”

梁局长被荷花骂得一肚子的气。他正想发作,那个在麻将桌上抢过梁局长200元钱的女孩机灵地走到梁局长的身边坐下。她用手抱着梁局长说:“我无功受了禄。梁局长,别再想那个乡巴佬了。饭后我陪你吃个‘点菜’,包你浑身舒畅满意。”

满席上吃饭的人都笑了起来,梁局长也解了气,桌上喝酒吃菜的气氛又热烈起来了。

兰花气呼呼地在街上奔跑着。她泪水在双眼中不断地流,满肚全是怒气。盘老三,你这个害人精哟,你离开了盘家寨,害得我在城里满街满巷到处找你,吃尽了苦,受尽了人家的欺辱。我真是前世欠了你的债。俗话说:“山上只有藤缠树,世上哪有树缠藤”。可我是根蠢藤,硬是要缠你这棵树,缠得我又苦又累。你是个没有心肝的人哟!我真是前世作了孽呀!

“你欠了我的债,你欠了我的情,害得我38岁才讨婆娘,婆娘死了我又冷了心。”兰花仿佛看见盘老三站在自己的面前,怒火满天地指责着自己。

兰花心中打了个冷战。是自己欠了他的情,是自己欠了他的债。要是不嫁给盘大胡子的“醒气拐”儿子,盘老三会叫人敲锣打鼓,叫人抬着大花轿把自己娶进家去。她给盘老三生儿育女,她在盘老三家热菜热饭,洗衣浆纱。盘老三也不挨累,也不受苦,日子过得比盘家寨任何一家都舒服。想到这儿,兰花的气消了,怒恨没了。她沿着大街向河边的基建工地走去。

“皇天不负苦心人”。当兰花跑到河边一家基建工地时,她看见盘老三正在一辆工具车上装红砖。她飞跑着向盘老三奔去,口中大喊着“三哥!”

盘老三返身望着兰花,站立着一动不动。兰花也不管工地人多人少,她扑进盘老三的怀中,眼睛流着热泪,口里喃喃地喊着:“三哥,三哥,害得我到处找你。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猴子满山走。今天你赶我也赶不走我!”

盘老三的双眼的泪水滴到了兰花的脸上。兰花幸福地笑了,心中开满了喜悦的鲜花。

建筑工地的盘家寨人都停止了干活,他们的眼睛齐刷刷的盯着这对苦命人重新和好,不约而同地唱起了山歌:

“哥为妹来妹为哥,

鸟为青山鱼为河,

鸟为青山死在岭,

鱼为清水死在河。

哥为妹来妹为哥,

愿学喜鹊做一窝,

妹爱哥来哥爱妹,

愿学鲤鱼共条河。”

这歌,正是盘老三和兰花那年在古樟树下唱的定情歌。歌声在潇水岸边响起,歌声在潇水中回荡。潇水浪花飞溅,鲤鱼跃起,它们为这对苦命人将结为连理而欢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