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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八

胡一刀在自己的办公室看见“潇湘日报”刊登自己克扣民工工资的稿件,心中虽然冒火但嘴角却挂着微微的冷笑。登个报怕什么?我胡一刀向来就想出人头地。少时我就发誓,不是名扬天下就是遗臭万年!现在我不花钱能扬名,我还巴不得呢!他往椅上后靠着,默默地想起了心事。

胡一刀是阳明山胡家岭的人。但他不是在胡家岭出生的。胡一刀长大后,有人告诉他现在的父母不是自己的亲生爹娘。自己的亲生爹娘是高是矮胡一刀不晓得,亲生爹娘是在云南还是在四川他也不知道。胡一刀心中也没有产生去找亲爹亲娘的想法。他想道:“虎毒不食子”。亲爹亲娘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要,我去找他们干什么?母亲再嫁不为母,儿子过继不为儿。我又不是由爹娘过继到这儿,而是卖到这里的。他们不养我的少,我也不养他们的老。胡一刀没读过大学,但脑子聪明,人也精明。公社干部下村下寨,他爱“剪指甲”,杀鸡杀鸭伺侯干部,深受公社干部的喜爱,发展他入了党,培养他当了生产大队队长。公元1984年,他带领外地人把山山岭岭的杉树砍了许多卖掉,卖的钱全放在自己家里。这笔钱拿到手后,胡一刀晓得共产党的钱是大家赚的,村里集体的钱也要大家分的,自己不能吃“独饮食”。他拿出卖树的一半钱送给乡领导、村干部。胡家岭离县城百多公里,村民们虽然一肚子的意见,却没有人去告状,只是在村里屌娘骂人发牢骚。第二年,乡里组织全村村民选村长,胡一刀意外落了选。

胡一刀清楚地记得,那是公元1985年夏天的一个夜晚。这天夜晚,天上一轮明月高高地悬挂在胡家岭上,南风阵阵,凉风凄凄。村民们都踏着月光赶到村小学参加村长的选举。“乡里狮子乡里耍”。因胡家岭村大多数村民不识字,组织选举的是盘家寨乡的一位副乡长。他在主席台上放一碗包谷和两只空碗。两只空碗边分别写着胡一刀和另一位侯选人的姓名。副乡长在主席台上告诉大家,,你们选举时,只能拿一粒包谷放在你们想选的人的碗中,两个碗中都放包谷就算废票,监票人会将这两粒包谷都拿出来。村民们被这种“放包谷”的选举方法逗笑了。正当村民们轮流上主席台抓包谷选举时,一位60多岁的老汉一个箭步冲到主席台前大喊一声说:“慢!”

副乡长和村民们都愣住了。副乡长醒过神来问:“你有话说?”

“是。”这位老汉不急不忙把手中的烟锅灰敲掉后对副乡长说:“我能给乡亲们讲几句话吗?”

这位副乡长为难了。他不知道这个老汉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是帮乡里的忙还是帮倒忙,他的讲话会不会影响这次的选举?可是也不能不让选民说话呀。副乡长犹豫了一下立即点头说:“行,你讲!”

台下的村民们都愣住了。这位老汉在村里很少说话,从不议论别人的是非,是个“闷斗星”。“闷斗星”,古怪精。村民忽然对这位“闷斗星”上台发言产生了兴趣,齐声呼喊道:“讲呀,闷斗星!”

“闷斗星”老人站在台上一脸严肃。他大声说:“乡亲们,我们村的村长还是让胡万里担任。”

副乡长对这位“闷斗星”的讲话满意地笑了。按照乡里的意图,是要胡万里继续担任村长,这位老汉主动上台演说要胡万里当村长,是乡里求之不得的哟!副乡长把双眼射向胡万里,胡万里会意地笑了。

“为什么还选胡万里当村长呢?”“闷斗星”的演说转入了正题。“胡万里当村长砍了那么多树,卖了那么多钱,腰中的荷包已经满得鼓鼓胀胀,身体像一头大肥猪长得肥肥胖胖。猪饱不再贪食。村长荷包满了,不再砍树。”说到这儿,他一脸严肃,双眼流泪向台下呼喊着:“要是再选个瘦鬼当村长。他还要砍树,他还要向自己的荷包里塞钱,他还要吃胖。那么,我们胡家岭村不再叫胡家岭村,叫光秃岭村。”

“闷斗星”演讲完后走下了台。

这时,这位副乡长和胡万里的脸都变成了猪肝色。

“闷斗星”的反话正说,使得台下的山民们都升起了满腔怒火。他们纷纷走上主席台把包谷粒投向了另一个侯选人。

胡一刀落选后,恰碰上这个乡的党委书记调到县里任公路局长。新公路局长想起了胡一刀的“义气”,将一段公路包给了胡一刀,胡一刀从此走上了一条经商之路。公路完工后,胡一刀望着那一扎扎的红绿票子,想起了一位伟人的话:那句话是“坏事可以变好事”。他没有当上村长,却赚到了比当村长更多的钱。

胡一刀经商后,把“共产党的钱大家赚”和自己不吃“独饮食”这个理论发展到了顶峰。他在潇湘市的朋友越交越多,路也越走越宽广。这几年,他克扣民工工资的事多得装箩筐,可他从没在河里翻过船。这次盘柏林的工资还没扣,就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来。这个程咬金就是盘老三,他挥舞着斧子乱砍乱杀,弄得工地停工长达五天之久。工地停工莫说停五天,工地停工再久胡一刀也不怕。自己是房地产开发商,工程进展快和慢,还有分管这个项目建设的市领导操心,大不了房子推迟卖,卖房的钱也只是慢一点放到自己的荷包中而已。

想起盘老三带领民工罢工一事,胡一刀恨盘老三恨得直咬牙。那天自己和盘老三吃饭时,妖艳女郎曾跟自己开玩笑说,那个支书与你的相貌好像哟,真像一个娘肚里滚下来的娃。那天胡一刀没作声。现在胡一刀想起那个女妖精的话,他在操着盘老三的祖宗。盘老三呀盘老三,你那是我什么兄弟哟?你是一个扫帚星,把霉气扫到我的工地;前世我们两个是冤家,这世我们俩是对头,你是我的“对头鬼”。你像一个孔明先生,手中摇着鹅毛扇,指挥盘柏林那帮穷告化鬼与我分庭抗礼,给工地造成了损失,可你知道吗?我胡一刀也是一只洞庭湖的麻雀,见过风风浪浪的。瞧你那个笨相,我扯一把纱够你数三天!

骂归骂,恨归恨。胡一刀想到当务之急是要盘柏林一伙木工复工。怎么能使这帮人复工呢?解铃还需系铃人。工地是盘老三下令停工的,那么,也要叫盘老三喊他们复工。胡一刀脑壳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有了!”是要给盘家寨这伙穷鬼一点钱。但这钱不能给盘柏林等人,那个合同要坚持,可以给盘老三和盘百灵送点钱,让盘老三和盘百灵那个狗头军师下命令叫木工们复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英雄难过美女关”。我就要用金钱和美女两颗炸弹去炸他们,不怕炸不掉盘老三那颗花岗石脑壳。

胡一刀带着妖艳的女秘书驱车到了工地。一见盘老三,他那张嘴巴像“300斤野猪寡张嘴”似的,说话又甜甜蜜蜜:“盘支书,你为我的工地事操心费力,真是辛苦了。我胡某有不对的地方,多多海涵!”

妖艳女郎见盘老三满脸胡须,浑身汗臭,忙用手当扇子,扇着从盘老三身上传来的汗臭味。

盘老三没有作声。他想,几天前胡一刀对盘家寨的民工还是杀气腾腾,气势汹汹,今天怎么变了个样儿?现在他对盘家寨的民工一脸温和,莫非是胡一刀变成了观世音菩萨发了善心,要发放盘柏林的医药费和工钱?如果那样,那真是盘家寨人“撞到了野猫吊颈”,好运气从天而降。盘老三不相信胡一刀来工地会给自己带来好消息,他淡淡地说:“胡老板,有什么事直说吧!别绕弯子。”

“我来和你们商量工地复工的事。”

“好嘛。那你先发了民工已完工那栋楼的工钱,再按政策给足盘柏林脚伤该补的费用。”

“那天你们请我吃饭破了费,真不好意思。”胡一刀避开盘老三的话,岔开话题接着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今天我想请你和盘百灵坐一坐,聚一聚,解决我们之间的矛盾,化解一些误会。”

“不必那样破费,只要你答应我们的条件,一切都好办。”

“好说!好说!我们边吃饭边谈。有些问题在谈判桌上谈不拢,在酒席上会谈得成功!”

盘老三听了胡一刀这话没吭声。过去战场上为了使敌军投降,常常是打打谈谈,谈谈打打。商场也是战场,也要谈谈打打,打打谈谈。自己何不再和他谈判一下,加速事情解决的速度。他笑了笑说:“你们先等一下,我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在这里洗什么澡?”胡一刀笑着说:“海天大酒店有桑拿,到那儿洗澡、搞搞全身按摩。你去喊盘百灵到海天大酒店,我在那儿等你们。”

胡一刀和妖艳女郎开着车走了。

盘老三和盘百灵走到海天大酒店时,胡一刀已在门口相迎。胡一刀没有带他们两人去包厢就坐,直接把他们带到桑浴室去蒸洗。待三人蒸洗完毕,披上浴巾,躺在按摩床上时,三位小姐替他们按摩穴位。小姐们嫩白的手指按在盘老三的各个穴位上,用力均匀,盘老三感到无比的舒适。盘老三想道,这世道真是不公平。山里人日升上山,墨黑归屋,挖土耕种常常累得腰酸腿痛,只要能在地上用双手抱着头躺一躺,那是像皇帝似的享福。同样是一个人,城里人为什么过得这么舒适?我们山里人为什么不能凭自己的双手创造幸福,过城里人一样的日子?他决心带领盘家寨人在城里闯这个世界,过自己应该过的幸福生活。

一会儿,胡一刀掀开浴巾穿衣服。刹那间,盘老三发现胡一刀左屁股有一块瓜筒大的黑色胎印。看见胡一刀这块胎印,盘老三呆呆地楞住了,那双眼睛紧紧盯住胡一刀左屁股那块胎印,一件往事浮现在自己的脑海。

那年盘老三才五岁。那是夏季的一天傍晚,娘在给盘老三洗澡。娘替儿子擦干身上的水珠后,要盘老三走出脚盆自己穿衣服,盘老三却不肯走出脚盆。娘惊讶地问:“老三,澡洗完了,你还想呆在脚盆里耍水,快去穿衣服。”

“娘,我右屁股没有擦干净,还有黑泥巴。”盘老三嘟着嘴巴说。

“娘给你再擦擦。”母亲拿着手巾要往儿子的右屁腚上擦。她把儿子扳过身来,见盘老三的右屁腚没有黑泥巴,便用手指敲着儿子的额头说:“小小年纪敢‘扯谎道白’哄娘,你右屁腚没得泥巴。”

盘老三用嫩嫩的手指指着右屁腚的胎记说:“娘,这就是黑泥巴。”

望着儿子右屁腚巴掌大的黑胎印,娘的双眼刹那流出了痛苦的泪水。公元1939年,她一胎生下了两个儿子。乡亲们都来祝贺她生了个“双龙胎”。可她和丈夫却喜欢不起来。家里已经没有一颗粮,老鼠子昨天就搬了家。盘老三的娘坐月子连点包谷饭都吃不上,乳房扁扁的没有一点奶水,两个双胞兄弟饿得哇哇地叫。这时恰好有个木匠做完木工后回家时路过盘家寨“透气”,听人们说起这件事,他心中一喜,就动了心。原来,这个木匠讨的婆娘是个“木鸡婆”,生不出孩子。木匠听说这对双胞胎兄弟眉清目秀,天庭饱满,逗人喜爱,便托人对盘老三爹娘说,愿意拿五斗包谷买一个孩子给自己做儿子。盘老三老娘听了这个消息,哭着死活不愿意把儿子给这个木匠。来人便劝盘老三的爹娘说,卖一个孩子可以救活两孩子,不卖一个孩子两个婴儿没得奶吃,没得包谷粑粑粉吃,都将会饿死。听了这个人的话后,盘老三爹娘决定让外地木匠抱走一个孩子。外地木匠来抱孩子时,抢走的孩子是哥哥,左屁腚上有个瓜筒大的黑胎印。盘老三老娘问这个木匠家住在哪里,这个木匠笑而不答。盘老三爹娘知道木匠的心意说:“大哥,孩子大了我们不会去认他。”木匠说,有缘千里会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盘老三老娘把一个摔成两半的祖传的玉手环拿出来,呆呆地看着玉环出神。看着这个摔成两半的玉手环,一件往事涌现在老三娘的脑海。十多天前,盘老三老娘听见猪栏的猪饿得熬熬地叫,见下地的人又没回,就提着一桶潲喂猪。这时她的肚子突然一阵阵地痛,不小心摔倒在门口的石板上,戴在手上的玉环被摔断成两半。等人们把她一抬到床上,接生婆还没赶到,“双生胎”中两个儿子就一前一后生出来了。接生婆说:两个儿子是玉环带来的,这一分呀,保不定两人也要分开呀……。回忆到这儿,她把其中一个半玉手环递给木匠说:“大哥,你把这个半玉手环给孩子带去,说不定他们哥俩还有相会的日子。”如今,儿子把右屁腚的黑胎印误认为黑泥巴,这好笑又有趣的话勾起了盘老三娘的痛苦回忆。她摸着儿子的右屁腚说:“儿子,这是胎印记,不是黑泥巴。你有个哥哥,左屁腚也有你这么一个胎印。”

“那个哥哥在哪儿?”盘老三天真地问。

“你大了,会找着他。”娘流着泪水再也没做声。

打那以后,盘老三天天盼自己长大,自己长大后能找到左屁腚有黑色胎印的哥哥。现在,盘老三看见胡一刀左屁腚那个黑色的胎印,心中猛然一惊。他激动地想道,难道胡一刀是我日思夜想的那个哥哥?!是我要寻找的兄长?不知道他有没有那半个玉手环?这种想法刚刚冒出头,他又否定了刚才自己的判断:“天下左屁腚有黑印记的人多着哩!”

三人穿衣后到酒店雅座入坐。胡一刀带着盘老三和盘百灵走进雅座时,只见妖艳女郎和两个“二八佳人”坐在桌上闲聊着。妖艳女郎见三人进了包厢,立即拉着一个女孩的手给她介绍说:“这是三哥,你陪陪他。”接着又给另一个女孩介绍说:“这是灵哥,你陪他。”

两个女郎听完妖艳女人介绍后,像刚刚煮开了的热糍粑似的往盘老三和盘百灵的身上粘。她们一边往两个身上靠,一边娇声娇气地喊着:“三哥”,“灵哥”。

盘老三此时像怕染上瘟病似的急忙起身躲闪。他把盘百灵拉在自己的身旁,又用命令似的语气对两个女孩子说:“你俩坐那边。”

两个女孩不高兴地嘟着嘴坐在另一旁。

不一会,菜上来了。盘百灵望着桌上丰盛的菜盘,联想起阳明山曾有一家野味店。那个店子专门做“半拐蛙”、“獐子”、“茅根鼠”等野味菜,引得市里县里的头头开着小车在那儿就餐。一次,他看见许多车长长地排在那儿,不禁念起了一段顺口溜:

“喝酒不怕远征难,

千杯万盏只等闲。

五粮茅台腾细浪,

野猪獐子‘半’拐汤。

足浴桑拿全身暖,

长城桌上五更寒。

更喜美女白如雪,

三陪过后尽开颜。”

那时,盘百灵心想,我什么时候也进去尝尝口福,进桑拿暖暖身子,死了也能闭上双眼。可山里人什么都不缺,就是缺钱。他从没吃过这种筵席。现在,盘百灵要帮盘家寨人讨回公道,让盘柏林拿回工钱。讨回这些工钱后,盘百灵会叫盘柏林请客,他将率领盘家寨人也去那家野味店享受享受,尝尝那山珍海味的味道。盘百灵正在遐想之中,胡一刀举起酒杯对两个女孩说:“去陪两位哥哥喝酒。”

盘老三笑了笑对胡一刀说:“咱们把事情谈妥了,我会陪你一醉方休。”

“会谈好的,会谈好的。”胡一刀看见两女孩战战兢兢不敢上前劝酒,脸上带着愠怒对妖艳女郎说:“叫张经理来陪酒。”

妖艳女郎离坐而去。不一会儿,妖艳女郎带着一个30多的女人走了进来。胡一刀向盘老三介绍说:“张经理陪酒有味道些,‘酒逢知已饮’,陪你们两个喝个够!”

盘老三仔细打量着酒店的张经理,这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女人。皮肤雪白雪白,像牛奶洗浴似的;两条眉毛细细的,眼珠黑亮黑亮;她很精灵,眼眨眉毛动,满脸全是笑。她衣着讲究,衣裤料子一看就很“抵钱”,款式上极力往大家淑女之类的知识女性上靠,话音像蜜糖似的甜。她一进包厢笑脸相迎:“刀哥又给我带来了新朋友,有了新朋友,我不会忘记老朋友。刀哥怎么不给小妹介绍介绍?”

“这是三哥,灵哥。”胡一刀笑着介绍。

“三哥哟!”张经理扯着长长的音,用甜甜的声调说:“我昨晚就梦见了三哥和我相会。有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我跟三哥有缘哩。今天我陪三哥喝个痛快。”她把盘老三的杯子倒满了酒,自己端起酒往口中一倒,把空杯子往盘老三面前一亮,话语像打机关枪子弹一样的快:“三哥,感情浅,喝一点;感情深,杯底清。”

胡一刀得意地轻轻一笑。

面对这个热辣辣的劝酒经理,盘老三不知如何应付为好。他忽然机灵地拿起杯中茶说:“张经理,我从来滴酒不沾,我以茶代酒回敬你!”

“不!”张经理的机关枪语突然变成了娇滴滴的轻言细语:“刚才我来晚了,对不起三哥,我自罚一杯。”她自倒一杯酒一口喝完后,又把杯子伸到盘老三面前,又打起了机关枪:“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满怀深情来敬酒。领导在上我在下,你想干几下就几下。”

这段劝酒辞带有荤味,盘老三不再理睬这位张经理。张经理见盘老三死不懂味,自己选了个台阶下说:“隔壁还有几位客人我要去陪陪,失敬了。”她的话还没讲完,两脚像抹了油似的溜走了。

胡一刀的心中很不高兴,心中已有了愠怒的感觉。但他没有把那种不高兴的感觉表露在脸上,仍然嘻嘻哈哈地笑着说:“盘支书,我们喝。”

“喝酒可以,我们先谈正事。”盘老三仍然坚持先谈判,再喝酒。

胡一刀看见盘老三敬酒不吃罚酒,心中更加不高兴。他自我解嘲地说:“不是要钱么?我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他拿出两个红包放在了盘老三和盘百灵的面前。

“这是盘柏林的治疗费和工钱?”盘老三明知故问。

胡一刀摇了摇脑壳笑着回答:“这是给你们两个的零花钱。”

盘老三把这两个红包推回给胡一刀,义正辞严地说:“我们是要钱,但要的是我们应得的血汗钱,要的是你应该赔偿的医药钱。”

胡一刀脸一沉接住盘老三的话说:“你们不复工,一切损失由你们赔偿!”

盘老三立即反驳说:“应该是你要赔偿我们的一切损失!”

胡一刀继续威胁地说:“那咱们上法庭,让法庭判断我们谁是谁非。”

“法院不是你胡一刀开的,我们愿意奉陪!”盘老三拿出200元钱往桌上一放:“这是我两人洗桑拿的钱。”

盘老三拉着盘百灵退出包厢,向酒店大门口扬长而去。

胡一刀气得跌坐在椅子上。

盘百灵想起酒席上张经理的劝酒词,不禁笑起来顺口念道:

“革命小酒天天醉,

喝伤了党风喝伤了胃。

喝得老婆背靠背,

老婆告状纪检委,

纪委书记说:‘该喝不喝也不对。’”

盘老三横了盘百灵一眼说:“你还有心思说这些?”盘百灵拉长了声调回答:“苦中作乐嘛!”

两人走在大街上心中都愤愤不平。盘老三想道,今天自己如果和胡一刀谈判成功,他会问胡一刀左屁腚黑印记的事,也会进一步追问胡一刀有没有那半只玉手环。如果胡一刀有半只玉手环,他要和胡一刀谈兄弟相认的事。现在胡一刀的心这么黑,就算是胡一刀是自己要找的兄长,他就是穷得叫化讨米也决不蹬胡一刀家的门坎。

在回工地的路上,盘老三想起胡一刀要和盘家寨人上法庭的事,焦急地对盘百灵说:“胡一刀要跟我们打官司,我们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和他打嘛!”盘百灵笑着说。

“能打赢吗?”

“那我们得去律师事务所问问。”

这天下午,盘老三和盘百灵去了君毅律师事务所咨询。

君毅律师事务所唐律师接待了盘老三的咨询。他看了盘柏林和胡一刀签的工程包工合同,询问了工地的有关情况,笑着说:“这个官司你们打得赢。按照这个合同相关规定,第一栋楼房主体竣工已说明木模工全部完成。粉刷外内墙和装修均不与盘柏林相干。第一栋房的工钱应该要拨。盘柏林的脚伤胡一刀也要负责。不过,你们要请法医鉴定盘柏林脚伤的等级,按法律规定的等级赔偿。”

听了唐律师的话,盘老三心中一喜。盘老三告诉唐律师说,胡一刀恶人先告状,说要跟我们打官司。唐律师听了盘老三的话,心想,原告还没讲打官司,被告倒发了话,真是可恨。接着,唐律师笑了笑对盘老三讲,那是胡一刀故弄玄虚,虚张声势吓你们的。他输了理还要去打官司,那不是羊往老虎口自送——找死。唐律师接着对盘老三说,你们要尽快起诉。

盘百灵听了唐律师的话,心中反没有了喜悦之情。他想道,自古说“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打官司要向法院交诉讼费,向律师所交律师费。盘柏林等人吃饭都无钱买米,治病都无钱向医院交医疗费。山里人吃饭吃不出钱来,这笔打官司的钱又从哪儿来呢?想到这儿,他忧愁满面,满脸阴沉。

盘百灵的忧愁传染到盘老三的身上,他想起打官司缺钱一事也愁得肠子打疙瘩。他俩的表情立即被唐律师看出了,他笑着问:“你们打官司有困难?”

“缺钱!”盘老三老老实实地回答着。

唐律师沉思了一会儿说:“我们所有个法律免费服务中心。对困难的原告户实行法律免费服务,不收律师费。但诉讼费你们想办法交上,诉讼费这笔钱不会高。”

“感谢你们,这个官司我们打。”盘老三下了决心。

“那我就做盘柏林的委托人。”唐律师拿出一份委托书交给盘老三说:请盘柏林在委托书上签字,并盖个大拇指手印,把身份证复印件和那些合同复印件交给我,我明天就起诉,争取法院早判。

盘老三和盘百灵被感动得热泪直流。

盘柏林要跟胡一刀打官司的事很快传到山寨中。山民们闻讯后,一元、二元的在凑诉讼费。兰花拿出卖腌菜的钱给盘老三说,把这钱拿去打官司用。盘老三看见兰花掏出的一元、二元的票子,鼻子一酸,差点要流出泪水。

盘柏林向法院起诉的消息也传到胡一刀的耳中。他把自己聘请的法律顾问叫来办公室,商议怎么对付盘柏林的起诉。法律顾问向胡一刀建议说:“胡总,按照法律和你与盘柏林签的合同,第一栋楼的工钱应结算给他们,盘柏林的跌伤也要负一定的责任。”

听了这位法律顾问的话,胡一刀心中很不高兴。他在心里冷冷地说,我一年给你万把块钱法律服务费是白给你的。官司还没打,你就吃里扒外向着他们,像个大冬瓜从里面烂出,专讲丧气话。早晓得你这根蜡烛这么不经使,我把那万把块钱散给告化子还有个情。但是,胡一刀没有把这种心情表现在脸上,他拿出两万元钱往法律顾问面前一甩,用命令式的语气说:“你去法官那儿摆平,这个输官司要做赢官司打!”

半个月后,法院开庭审判了胡一刀拖欠民工工资和盘柏林脚跌伤赔偿一案。法院判决胡一刀尽快结算付给第一栋楼房木工装模的工钱,并判决胡一刀赔偿盘柏林脚伤后的各种费用伍仟元。当庭长宣判这一结果时,胡一刀双眼冷冷地射向他的法律顾问,心里在骂道:我那两万元钱给你当买了纸钱烧了。尔后,他阴沉着脸,说了四个字:“我要上诉。”

法院作了这一判决后,盘老三召开了盘家寨村支委会。支委会上决定,在等待法院执行判决决议的同时,为了缓和盘柏林与胡一刀的矛盾,第二栋楼房立即复工,木工继续安装木模,保证工程建设的顺利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