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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七

盘柏林住院后,盘老三把儿子牛仔交给兰花照管,自己搬到盘柏林的木工棚住下,代替盘柏林负责在胡一刀工地的农民工的生活和对这件事的处理。

盘老三这天夜晚没有一丝睡意,他仰望着工棚外银白色明亮的月光,思量着这场斗争僵持下去的艰难和结局。解决好这次事件的目的是三个:一是要把柏林的医药费、误工费以及柏林和玉梅的伙食费,还有玉梅的“打点”费全部由胡一刀承担;二是改写盘柏林原承包合同不合理的部分,民工的工资应按层结算发给;三是将民工已装完一栋楼的木模工资全部追回。这个目的能达到吗?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盘老三对这事件的成功也没有十分的把握。“朝廷有人好做官。”盘老三在市里县里没有认识的人,有关部门能帮助山里人说话吗?能帮助山里人讨回这个公道吗?想到这些,盘老三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之中。

第二天7点多钟,胡一刀请来十多个木工来到了工地做事。这批人扛着斧子、锯子,拿着工具想上正在建筑的三楼时,盘老三双手一挡说:“兄弟,能允许我讲几句话吗?”

“行!”其中一个带队的年轻人说。

盘老三把昨天发生的事和胡一刀克扣民工工钱的事说了一遍。听完盘老三的讲述,那位带队人手一挥说:“伙伴们,打马回府去我们的原工地干活。”接着他抱歉地对盘老三说:“胡一刀昨天和我‘感板路山’,说他的工地没人做事,要我带几人来他工地装木模,工钱按点工算。听你这么一讲,我才晓得原来是这么回事。我们能‘伙计吃伙计’吗?道有道章(程),行有行规(定)。你们做的事,我们是不能抢你们的饭碗的。既然胡一刀能克扣你们的工钱,他也会克扣我们的工钱。我们在这儿接你们的事做,岂不是像你们一样在这儿又打了一场‘摆子’?”

这伙人走了,一股热浪在盘老三的心中升起。多好的农民工伙伴啊,只要我们联合一起跟胡一刀斗,难道斗不过这个坏良心的人吗?

待这伙人走后,盘老三迈步向工地伙房走去。他走进伙房,煮饭的一位木工既没淘米,也没生火,正蹲在地上闷闷不乐地抽着喇叭筒旱烟。盘老三笑着问:“还没煮饭?”

“‘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人叹了口气接着说:“胡一刀不发伙食费,我们袋袋的几元钱又凑给了柏林去看病,没钱买米我们只有在这儿喝西北风啰!”

听了这位木工兄弟的话,盘老三突地想起了工地民工开伙头一餐饭那热闹的场面。工地开工那天,他和盘百灵来这儿了解情况,盘柏林热情地请他们俩吃饭。盘柏林从外面买了一个猪脑壳,买来几斤米酒。伙房里用大锅炖着猪脑壳肉熬萝卜,热气腾腾,香味四溢,逗引得大家嘴巴直流口水。此时,盘百灵想起盘柏林与胡一刀签的木工装模合同,一股忧愁之情在心中悄然升起。他皱了皱眉头,口中吹出了一股冷风:

“工地好似新学校,

吹哨打钟多热闹。

只怕学校办不久,

二月之后冷火灶。”

听了盘百灵这扫兴的话,盘老三瞪着圆眼骂道:“快闭上你那张乌鸦嘴!”

盘百灵不作声了。

“真是让盘百灵预料到了啊!”盘老三对这位木工说:“你到我们工地去借点米,说是我讲的,先煮餐饭给大家吃吧!”

“那以后呢?”这位木工师傅问。

“我会想办法。”盘老三回答说。

这位木匠去盘老三工地借米去了。待这位木匠走后,盘老三又深深地沉思起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部队打仗需要撑饱肚皮,农民百姓干农事,打工谋生也要填饱肚皮。农村推行承包责任制后,农民的积极性充分地得到了发挥,他们不缺饭吃。虽然每餐没有大酒大肉,但米饭、红薯和包谷也养得山里男人壮壮实实;养得女人面红脸白,苗苗条条。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农民的温饱问题解决后,大家就有了一下追求物质享受的欲望,他们梦想通过加倍的劳动和付出,也想像城里人那样,有钱建宽大漂亮的住房,有钱买电视机、冰箱、空调等电气化的家电设备。这一想法错了吗?没有!我不信“官有几品,人有几等”的老说法;人要想挣开枷锁,缩小城乡的差距,就要解决起码的公平、平等间距。为什么胡一刀偏要欺辱农民工呢?盘老三真想扒开胡一刀的胸腔,看看胡一刀的“圜心”是红的还是黑的。如果胡一刀的“圜心”是红的,那这个世界的好人是哪个样子呢?如果胡一刀的“圜心”是黑的,盘老三愿意将自己的“红圜心”换下这黑“圜心”,让黑“圜心”给饿狗“叭走”,让山里的饿鹰叼走,别黑了这个世道!

城里的人都像胡一刀坏吗?不!城里有好人,好人占多数,派出所那位中年汉子是好人;那些给盘柏林捐款拿医药费的观众是好人;记者于刚是好人。农民工的苦,农民工的愁,农民工的冤,农民工的怒,只是还没有被城里更多的好人“晓得”。想到这里,盘老三决定找有关部门上访这桩事,求得有关部门的理解和支持,让这件事有个公正的解决。

这天早饭后,盘老三找到了区安全监理站一位调查处理安全事故的人。这是一位40多岁的中年汉子,身材矮小,肚大肥胖,小小的双眼红肿,眼皮泡起,叫人一看就知道他昨晚一夜没睡,熬了一个通宵。潇湘市的人都说,6点钟回家的人是穷鬼,8点钟回家的人是酒鬼,12点钟回屋的人是色鬼,早上7点钟去上班不归家的人是赌鬼。泥木菩萨7点钟就来到办公室。昨晚,他因吃食过多,肚子里面的食物早上还没消化完,打屁像扯笋子似的扯,弄得满屋臭气。他坐在办公椅上,像一个泥木菩萨坐在庙里一动不动,安然地喝着杯中的茶,木然地听着盘老三叙述盘柏林跌伤,胡一刀不肯拿医药费的经过。他听完盘老三讲的情况后,等了老半天又放了一个臭屁,学着长沙话开着金口说:“咯个木匠是自嘎跳下的,与胡老板没么子关系啰!”

“泥木菩萨”开口就明显地偏向了胡一刀一方。盘老三一听这话就脸沉了下来,心中那股火突地窜起。但盘老三保持了冷静,强压住了自己熄灭心中的那股火苗。他冷静地说:“领导,你没去工地调查,怎么知道盘柏林是自己跳下来跌伤脚的?”。

“泥木菩萨”没有开口回答盘老三提出的问题,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昨晚与胡一刀搓麻将的事情。昨天下午五点钟,“泥木菩萨”接到了胡一刀的电话,说要请自己吃饭打麻将。“泥木菩萨”接到电话后心中冷冷一笑。胡一刀呀胡一刀,你是潇湘市里有名的“铁鸡公”。你不求人办事,从来是一毛不拔的人。今天怎么这么大方,除非是太阳从西边出,黄溪河水倒流。他知道胡一刀有事求他办,便故意在电话中推辞道:“胡老板,我冒时间哩!”

“领导,我的好领导。我好久没见着你了,想你哟!”胡一刀在电话中恳切地说。

“我有么子好想的咯?你在想美女哩!”泥木菩萨跟胡一刀调起了侃子。

“领导,我一日不见你,如隔三秋。”胡一刀说完这句话后,忽然在电话中哼起一首不知哪首歌中一句词:“真的好想你!”

这句歌词把“泥木菩萨”逗笑了。“我克。”他在电话中问:“怎么开展活动?”

“先吃野味,再洗面按摩一条龙服务。然后开宾馆房间打麻将,祝你手气好!”胡一刀在电话中连连汇报了活动的内容。

泥木菩萨听了胡一刀在电话中汇报的活动内容,心中想道,自己年纪已大,上升已没有机会,倒不如做个“四小”干部。“坐点小车,喝点小酒,打点小牌,泡个小妞。”于是,“泥木菩萨”也满脸笑容地在电话中打着趣:“好,一言为定,我去。”他也数着段子对着话筒,让话传到胡一刀的耳中说:“可以不吃不喝,先要洗面按摩。”

“行!”对方在电话中爽快地答应着。

晚上的活动由胡一刀按预定的项目进行。吃饱喝足按摩后,胡一刀把“泥木菩萨”领到一家宾馆房内的麻将桌上。胡一刀把2000元塞进“泥木菩萨”的口袋中说:“领导,上!赢了是你的,输了是我的。”

“泥木菩萨”很满意胡一刀这一表现。在吃野味的餐桌上,胡一刀把盘柏林跌伤的事跟“泥木菩萨”说了。“泥木菩萨”没表什么态,他要看胡一刀的继续表现才能作决定。胡一刀给他的打麻将钱,明是借给“泥木菩萨”,实是“老虎借猪,有借无出”,“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就是上头晓得了,只是借钱打麻将,算不了受贿行为。他管着全市安全事故的调查处理,他真希望工地事故发生频繁,他才会天天发财,时时受益。那红红绿绿的票子滚进他的腰包,那才叫带劲。但是,他没把这种情绪表现在脸上,只淡淡地说了两个字:“好说!”

也许是苍天保佑“泥木菩萨”发财吧!“泥木菩萨”昨晚在麻将桌上的手气特别好。一夜通宵的夜战,他精力旺盛,没有一丝睡意,没打一个呵欠。当太阳缓缓在潇湘市升起,他才回到办公桌前上班。他边喝着水仍然呆呆地,慢条斯里地说:“我不是正向你调查吗?你写个报告上来,我好向领导汇报。”

“这叫调查吗?”盘老三心中的怒火终于上升了。他明显偏向胡一刀,对农民工的伤不管不问,良心真是叫山中的老虎吃了。盘老三忍住气问:“领导,你什么时候处理这件事?”

“等调查清楚事件的真相,再请示领导起码也要一、二个月吧!”这时,“泥木菩萨”的睡意涌了上来,他重重地打着呵欠。接着他又说:“你要是等不到咯么久,你去区劳动局仲裁委员会反映这件事,他们会很快处理的。”“泥木菩萨”把篮球踢走后,又变成了真正的“泥木菩萨”,再也没开一句口。

盘老三愤愤地离开了安监站,向区劳动局仲裁委员会走去。

盘老三在往区劳动局仲裁委员会的路上,他的心情是沉重的,两脚像栓了阳明山和九嶷山重似的沉甸甸。到劳动局仲裁委员会反映情况,如果他们也不管呢?难道为这件事真的去告御状?不!盘老三立即又否定了自己刚才的想法,潇湘市是共产党领导下的潇湘市,不是戏剧中那个洪洞县,这儿的好人多着呢。想到这,盘老三又充满了信心,他的脚步也加快了。

快到区劳动局门口里,盘老三看见了一个年轻人送着胡一刀出局里的大门。盘老三的心一紧,身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他不得佩服胡一刀是个孙猴子,神通广大,在各个部门都有熟人,到处吃得开。想到这儿,盘老三躲在一旁的花草中。待胡一刀走后,盘老三迈着大步,向劳动局的办公楼里面走去。区劳动局仲裁委员会的办公室门是关着的。盘老三轻轻地敲着门,室内没有反应。盘老三不甘心返回,又用手指轻轻地敲了三下门。

“谁呀?”里面有人问。

“是我。”盘老三答道。

“什么事?”

“反映情况。”

“等一下。”

一会儿,门终于打开了。盘老三一看,这人是刚才送胡一刀的那个人,他的心里又冷了“半截”。他知道胡一刀来仲裁委员会说了假话,做了手脚。解决盘柏林的事恐怕又是纸上谈兵,猴子捞月一场空。他细细打量着这个管仲裁的年轻人:他23、4岁的年纪,过多的营养已使他肚皮微微突起,过多的脂肪使他满脸长满了酒刺,那颗颗的酒刺像红色的、黄色的小石粒安在脸上。他朝办公椅上一坐,拿出笔和纸,板着面孔一本正经地问:“反映什么情况?”

“是说呢还是不说呢?”盘老三在犹豫着。看他送胡一刀那股亲热劲,盘老三知道他两个人的脚伸进了一个裤裆里,连在一起。跟他说盘柏林的事,等于一个人在水里打屁——“信估”。但是,自己既然来到仲裁委员会,这里就是一座虎山,他也只好向虎山行了。

盘老三怀着复杂的心情叙述了盘柏林脚踝受伤和胡一刀克扣农民工工钱的事。

这个年轻人开始拿出纸和笔来记录反映的事件。听这个中年人讲的事是刚才胡一刀已给他反映的情况是同一档子事,便停下了笔,默默地想起了心事。

半个钟点前,胡一刀跨进了区劳动局仲裁委员会的办公室。他跟年轻人打着哈哈,他跟这个年轻人的关系不是生人是“仇”(熟)人了。胡一刀一次又一次克扣民工的工钱,农民工一次又一次地向劳动仲裁委员会告状。胡一刀就一次又一次给这个年轻人送礼送钱。“吃人家的饭嘴软,拿人家钱财手短。”这个年轻人已成为胡一刀手中的面团团,胡一刀要他圆他就圆,要他扁他就扁。刚才胡一刀又给他送了一个红包,他正在数红包里的钱,就被盘老三敲起了门。他钱还没数完就只好打开门,让来访者进屋。

盘老三耐心地向这个年轻人反映了盘柏林的情况。这个年轻人听完后,用笔敲着桌子说:“我们会去调查处理。”

“你们什么时候去?”盘老三心中一喜追着问。

“那几位同志出差了。等他们回来后,我就向领导请示汇报。领导决定了,我们再去。”年轻人板着脸冷冷地回答。“最好你们自己先协调处理,好多工伤事故在我们这里处理不服的,最后都到法院去打起了官司。”

天哪!盘老三的心全冷了。盘柏林住院时大家只凑了1000元医药费,这点钱用得几天呢?倘若不交医药费,医生会停药。如果胡一刀不拿钱给盘柏林继续治病,盘柏林是舍不得自己出钱治脚伤的。盘柏林这个把一分钱当做两分钱用的人会偷偷出院。这种事盘柏林会做得出,前几年他不是做过一回嘛。那么,盘柏林的脚会残废,他再也挑不起孝敬爹娘、养育子女的重担,那个下场令人想都不敢想。盘老三心里最清楚,盘柏林家是山寨很穷的一家。盘柏林的爹头脑不太“醒壳”,直到40多岁讨了个“半路嫂”。歪竹子也会长出直笋子,他生下的盘柏林,儿子还比较精明。盘柏林的爹没结婚之前,曾闹过一个大笑话,被别人笑了许多年。那时,盘柏林的爹是生产队的饲养员。他饲养着队里十多条牛。一次母牛发情,他用自己的鸡巴碰了牛的阴部。后来,他听人说有什么种就有什么苗,人生的仔会像老子,他听后被吓得半死。他心里想道,我与那条牛做了那种事,倘若那条母牛下条小牛像我怎么办?几个月后,那条母牛要下小牛了,他一直守在母牛的身边,看母牛下的小牛像不像他。那条母牛故意跟盘柏林的爹佬子斗气,迟迟不生小牛。半夜时,队长叫他回去休息,他不肯回家,硬是守着母牛下崽。等母牛下了小牛后,盘柏林的爹看见小牛不像他,就高兴得把大腿一拍,说:“好财气呀好财气,这条小牛不像我。”这个笑话在山寨里传了很久。盘柏林这种家境逼得自己不得不出面为他讨回这笔医药费。再说,胡一刀不发工钱,工地十多个农民工还等着钱买米下锅,是“火烧茅屋要水浇。”,你这个年轻人说话这么不负责,要盘柏林等木工等着。如果等到你们太阳从西方出再去解决问题,木工们岂不是变成了饿死鬼?!盘老三忽然拂袖而走,边走边说:“那你们要快点!”

盘老三怒气冲冲地跨出了市劳动局仲裁委员会的屋。望着盘老三远去的身影,室内的年轻人皮笑肉不笑地冷笑了起来。“拖”是你大爷的法宝哩!那些来告状的人,我哪次不是拖。拖得你们心烦火烧,拖得你们灰心丧气,拖得你们告状人不再蹬这个门坎。想到这里,他仰起脑壳,哈哈大笑了起来。

盘老三在工地等了三天了,那些调查处理农民工工资和盘柏林跌伤事件的官员鬼都没上门。留在工地的民工要吃饭,要钱用,盘老三只好让他们先回盘家寨,待事情处理清楚后再复工。给胡一刀看工地材料的人也走了。他临走前托呼盘老三代他看一下材料,盘老三答应了这个守材料人的要求。民工们都陆续地走了,工地上只留下盘老三一个人。民工们走后的这天夜晚,盘老三没有一丝睡意。他用双眼仰望着浑浑的月亮,只见月不亮,光不明。月亮时而躲进乌云,时而穿过云层,它闭上眼,它不愿看人间的事,也不想管人间的事。盘老三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痛苦地想着自己和胡一刀的这场官司。胡一刀与当官的称兄道弟,关系密切。我们山里人在城里一无背景,二无靠山,连自己的血汗钱都拿不回,眼睁睁看着被胡一刀这个魔鬼吞去。这场官司盘家寨人会得胜吗?会赢吗?可是有道是邪不压正,邪斗不过正道。盘老三想起城里那些好人,又充满了战胜胡一刀的信心和勇气。

月亮慢慢地走着,走着,忽然它躲进云层好大一会儿没有出来。这时,睡意正向盘老三袭来,盘老三站起来向工棚的床铺走去。他刚躺下床,就听见外面有响动。“莫不是有人偷材料?”盘老三一个鲤鱼打挺地下了床,走出工棚大声喝道:“谁?”

“你大爷!”随着回答声,有四个人在朦朦胧胧的月光中出现了。他们摆出了围困盘老三的阵势,慢慢地向盘老三靠近。借着月光,盘老三看清来者是四个流里流气的小痞子。“不好!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盘老三立即做好了格斗的准备,并厉声地问道:“我与你们素不相识,一是往日无冤,二是近日无仇,为什么跑到这里与我过不去?”

“哈哈!”四人笑后接着说:“你这个乡巴佬是被饭胀得活得不耐烦了,爱管闲事,到处放臭屁。今天爷们教训你一下,把你的嘴巴打歪,省得你再到处乱放臭屁污染了潇湘市的空气!”

一听来人这话,盘老三知道这四人是胡一刀派来的。不给这四个人一点教训,胡一刀会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兔子尾巴会翘得更高,认为山里人好欺辱。盘老三决定教训这四个人,借此警告警告胡一刀。他在原地跑了跑,松了松脚笑着问道:“你们是独斗还是四人一齐上?”

“老子对付你一个人绰绰有余!”小痞子中一个个子较高的人舞着双拳向盘老三击来。盘老三避开他的双拳,左拳住上一格,转身右手一拳击去,正击中来人的后背。这拳击去有千钧之力,被击中人刹那倒地,口中连连喊着“哎哟!哎哟!”

其余三个人见同伴被击倒,不约而同地飞脚向盘老三踢来。盘老三腾身一闪,避开第一个人踢来的脚。在他的脚架起没落下时,右手顺势削在他的裆部,迅速转身,他的左、右手闪电般似的接住另外二人的脚,用力一抬一推,这两个人都摔了个仰巴叉,老半天爬不起来。

四个人有三人倒了地,那个握着拳、抬着腿正要冲上来的小痞子被盘老三收腰一挺的气势吓得面色腊黄,满脸惊慌。他忙跪伏在地说:“好汉饶命!”

“谁派你们来的?”盘老三鄙视着他们四人问。

四人都没有作声。盘老三仰天大笑道:“你们不说我也知道是谁派你们来的,滚吧!”

四人相互扶着,像丧家犬似的跌跌撞撞地逃走了。

望着逃走的四个小痞子,盘老三感到自己与胡一刀这场暗斗说明情况更加复杂了。胡一刀采取这种下三流的手段,图穷匕首见。胡一刀是要“多管齐下”了。说不定他还有其它的手段没使出来,防不胜防呀!盘老三再没有畏缩的余地。他只好像一个战士似的冲上前去,坚信“狭路相逢勇者胜”。

第二天上午一上班,盘老三向派出所报了案。派出所接待盘老三的民警,曾是在市场门口处理玉梅和张大川争嘴吵架的那位中年汉子。中年汉子做了盘老三报案的笔录后,双手紧紧握着盘老三的双手,激动地说:“盘支书,你们盘家寨人在潇湘市吃苦了。但是,市政府领导在关怀你们,全市人民在关切着你们,都注视这件事的动态。”他随手从桌上拿出一张“潇湘日报”递给盘老三说:“看,‘潇湘日报’登出了你们的事,媒体在帮助、支持你们!”

盘老三双手接过了报纸,激动得圜心都快跳出来了。他还没看完报纸的内容,掉下的几滴泪水把报纸打湿了一片。

中年民警接着风趣地说:“我听别人说,报纸登你们这条消息和照片,稿子好像是一个十月怀胎孕妇的难产儿,是市委书记这个接生婆把这个难产儿接下生的。”接着,他向盘老三叙述了这条通讯登报的经过。

记者于刚从工地回到报社后,他加了一个通宵的夜班,把胡一刀克扣民工工钱和盘柏林跌伤脚老板不理睬的事写了一篇通讯。他把这篇通讯和拍摄人群捐款的照片递到了总编室。可总编室不同意发通讯,只发那张照片。只发照片不发通讯解决不了社会上农民工得不到工钱的普遍问题。于刚赶到总编室时,心中虽然有气,但他还是心平气和地问:“总编,那篇稿件被你枪毙了。”

“别说得那么难听,是暂缓见报。”

“新闻的意义是在新,暂缓见报还有新意吗?”

“年轻人哟,你这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我很赏识,但‘潇湘日报’是市委的喉舌,应以歌颂光明为主。”

“歌颂光明并不等于不揭露黑暗。揭露黑暗后看到光明正是我们的职责。我们可以搞连续报道。同时,批评错误的东西,正是对正确的事物进行肯定!”

这位总编见于刚与自己谈话语言锋利,对自己的作法寸步不让,心中很是不舒服。他压住心头的火,缓缓地警告于刚说:“发这种稿件不利于安定团结!”

“见鬼!”于刚想道,对胡一刀这种错误的作法不批评、不制止,盘柏林的伤会治不好,变成残废人,他家生活将会出现难以预料的困难。更重要的是,现在城里的建筑工地上基本是农民做木工、砌工和打小工。如果所有的老板都像胡一刀那样克扣农民工的工资,对农民工的工伤事故不理不睬,把农民工当蚂蚁子一样地踩,农民工在城里难以生存,城市建设会发展不起来。记者的正义感是要为民“鼓”与“呼”。于是,于刚仍然笑着对总编说:“如果所有老板克扣农民工工资,农民工闹起来,不是更不利于安定团结吗?”

“发这种稿等于是煽动农民工闹事!”

“不!发这种稿件是预防、制止这种事件的发生,更有利于安定团结!”

总编听了这话后一时语塞。他楞了楞使出杀手锏说:“你我都无权决定这个稿件的登发。我要把这稿子送给市委宣传部领导审批,由市委领导决定稿件发与不发。”

“我等着!”于刚气冲冲地走了。

于刚怀着焦急和不安的心情在等待这个稿子的命运。可他等待的消息是,市委宣传部领导不同意发这个稿件。

于刚的双眼流泪了。农民工呀农民工,就因为你们生在千千万万座大山里,长期生活在那辽阔千里的平原、山川的黑土地上,你们就比城里人矮一等吗?任凭城里某些人欺辱。连自己应得、合法的权益也保不住吗?可是,我们这些城里人哪个人不是农村出身?城里哪家人的祖宗不是农民?中华民族从猿人时期起,就在长江、黄河广大的土地上生存。那时没有城市的存在,也没有城市和农村之分。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农产品有了剩余,我们的祖宗就分为商人和耕种者。紧接着,商人在河流小溪边造屋加工农产品,用船将商品运往神州各地出售,久而久之,就有了城市。城市和农村之分的现象也就出现了。改革开放使农村有了剩余的劳力,农民要向城市发展,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我们能挡住这股潮流吗?我们只有顺应潮流,才不能被潮流淹没。

于刚边在街上行走边思索着稿子被枪毙的问题,他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市人民医院的街口上。

这时,于刚抬头看见了市人民医院大楼。看见这座高耸入云的大楼,于刚就想起了还在病床上的盘柏林。盘柏林的伤是减轻了还是加重了?他还有没有钱治病?如果没钱治病,医生断了他的药,后果不堪设想。想到这里,于刚决定去医院看看盘柏林。

于刚向市医院走去。他刚走了100多米,就看见玉梅扶着盘柏林迎面向自己走来。于刚急步迎上前惊讶地问:“你伤好得这么快?”

盘柏林俩口子都没作声,但他俩人的泪水同时从眼中流下了。

看着盘柏林俩口子的表情,于刚知道盘柏林是没钱治病,提前出院了。他关切地说:“病没好,那就莫出院嘛!”

“他是偷跑出院的。”玉梅插话了。玉梅说完这话后,就想起了昨天发生的一件往事。

昨天上午,与柏林同病室住院的病人都打起了吊针,唯独盘柏林的病床前没人来问候。玉梅左等右等不见医生来打针,便陪着小心问一个护士:“医生,我汉子怎么没人来打针?”

“哪一床?”

“38床。”

“38床没钱了,你们已经欠了200元钱,赶快交钱。”

盘柏林一听护士这话,心中像有人打着鼓似的咚咚地跳着。这医院的药水难道是金子,怎么这么贵?自己交了1000元钱没得三天,还倒欠200元钱医药钱。这个院的病床不是山里人躺的,是给城里人住的。山里人有病,从不吃药打针,只是上山扯点草草根根熬水喝。草草根根熬的水止不住病,山里人就用命拖。有人拖得起,也有人拖不过。拖不过的是命中注定病死。每个人生的时辰不同,“八字”也不一样。有人作官,有人发财,有人叫化讨米,有人病死,有人命长。吃草草根根熬的药水吃不好,那是阎王叫你三更死,小鬼决不会超过五更牵你上奈何桥。那些拖不过的人都是注定那个时间让阎王勾了生死簿的啊!山里人把吃药看作是一件不好的事,骂人时常骂“你要钱抓药吃?”现在电视广告喊个不停地说这药好,那药好,你们城里人有钱,就多抓点药吃吧!这次欠医院里200多元钱胡一刀如果不给医院,省下这200元钱退给我,抵得家里养一头猪。盘柏林决定明天偷偷出院,让医院找不到他,白白丢失这200元欠钱。

想起这个医院将会白白丢失这200元钱,盘柏林偷偷地笑了。5年前,他就叫一所医院白丢了20多元钱。那一次,盘柏林肚子泻,屙屎打“标枪”,一天屙7、8次,没一天功夫,瘦得皮包骨头。婆娘也扯了草草根根熬水给他喝,就是不见效。盘老三知道了这件事,硬是叫人紮了担架,把他抬到了区卫生院,那200元医药费是盘柏林向生产队预支的。医生给他打了几瓶吊针,那病竟好些了,但还没全部好。他刚想收拾东西回家,一个护士扯着他说:“你莫走,你还欠医院20多元钱呢?”

“我不走,我不走。我现在等着我婆娘拿钱来交给你们。”盘柏林机灵地说。

“那你莫走。你现在告诉我你是哪个大队的人。”护士对住院病人半途逃走,再去病人家里追回所欠医药费,经验丰富。她要记住盘柏林的家庭住址,如果盘柏林偷偷地逃走出院,医院会派人到他家里收回所欠的医药费。

别看盘柏林嘴巴子平日不讲话,他却是个“鬼怪精”。这次与胡一刀签合同出了“岔胡子”,上了胡一刀的当,全是自己包工心切造成的。“不叫的狗最咬人”,不讲话的人也有小聪明。他知道护士讲话问他是哪里人的意思,忙撒谎说:“我是李家冲的人。”

护士放心地走了。待护士走后,盘柏林拿着东西偷偷地溜走了。他边走边自言自语地说:“我能告诉你我是盘家寨的吗?如果向你告诉了我家里住的地方,你到我家收那20多元钱,我家过年的猪脑壳就熬不成?全家老老少少过年啃个屌?你们去李家冲收钱吧!”

盘柏林回忆到这里,看见婆娘还要与护士讲给自己打针的事,忙悄悄拉了婆娘的衣角。婆娘不解地问他:“干什么?”

“明天走。欠的那200元钱不交了,抵得买一头大肥猪呢。”盘柏林小声地说。

头天晚上,玉梅把洗漱用品和几件换洗的衣服拿出去放在了兰花的家。第二天,玉梅扶着盘柏林装作散步的样子向医院门口走去。护士见38床病人外出,负责地喊道:“38床,你不能下地走呀!”

“我扶着他走呢!”玉梅不慌不忙地回答。

听完玉梅叙述盘柏林出院的经过,于刚的心沉甸甸的。不把那个稿子发出去,胡一刀就会不管盘柏林的医药费。可怜的农民大哥啊!你们为了城市的崛起,你们用汗水为城市增砖添瓦;你们做最苦的事、最累的活。可一些当官当权的人坐着说话不知站着人的腰痛,他们从没问你们的累和苦、艰与难。如今受伤无人管,工钱要不回无人问。你们用自己的双手托起了城市,又被城市压得背弓腰弯,浑身粉碎。这公平吗?不公平!于刚决心要给这些农民工讨个公道。

这个公道自己能给他们讨回吗?于刚想起自己既不是市委书记,也不是市长,只是个小小耍笔杆子的文人。写的文章要这人批才能登,写的稿子要那人准才能发。但是,自己是一个新闻工作者。在中学时,自己曾读过明朝于谦的一首诗。那首诗至今他还清楚地记得:“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只等闲,粉身碎骨全不顾,留得清白在人间。”石头这么可爱、可敬,新闻工作者就得像块硬石,歌颂光明、揭露黑暗、抨击邪恶、表彰正义。总编不同意发胡一刀克扣民工工资的稿件,市委宣传部领导说暂缓发,我为什么不去找市委书记“告御状”呢?

于刚含着热泪对玉梅说:“你还是送柏林进医院,这医药费我们会叫胡一刀出的。”说完这话,于刚从口袋中掏出600元钱递给玉梅:“把钱交到住院部去。”

于刚转身向市委大院走去。刚走了几步,他的脚步放慢了。倘若市委书记不同意发这篇稿件,自己既得罪了总编和市委宣传部领导,又没使盘柏林的工钱和治脚的伤钱拿到手,岂不是“鸡飞蛋打一场空”?不会的!于刚记得曾听省委组织部的表舅说过,这位市委书记是一位年轻的书记。他思想解放,经常下乡去调查情况,还规定定时听取来访者意见,总是迅速把上访者提出的问题实事求是地解决。路是人走出来的。为了使自己的“胎儿”不难产,于刚先给表舅挂了个电话,汇报了此事的看法,得到支持后,就将写好的材料准备齐全,面呈书记了。

市委书记办公室设在八楼。于刚坐电梯上了八楼后,直接向书记办公室走去。书记的办公室分外内两室。外室,由秘书接待人员坐镇,书记在内室办公。外来人员向书记汇报工作,必须经秘书汇报给书记同意后才能进入内室。于刚刚跨入外室,秘书立即迎上前友好、态度和气地问:“同志,你找谁?”

于刚出示了记者证:“我找书记。”

“事前约了吗?”

“没有。”

“有什么事能对我说吗?”

于刚把自己的来意说明了。秘书听后说:“书记很忙,你去找宣传部。”

“宣传部领导不同意发稿。”于刚恳求地对秘书说:“这件事关系到农民工在城里的生存和安定团结的大事,现在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急着要办,麻烦你找书记说说,我只耽误他三分钟。”

秘书被于刚说动了。他向内室走去向书记汇报着这件事,当时书记正在接听省里的一个电话。不一会儿,秘书走来对于刚说:“书记同意听你的汇报,不过只有五分钟的时间。”

“我有三分钟就够了。”于刚欣喜地向书记办公的内室走去。

于刚简明扼要汇报了稿件的事。书记听后对于刚说:“你把那篇稿件拿给我看看。”

于刚双手恭恭敬敬地把稿件递到书记的手上。

书记看完这篇稿件后,他皱起了眉头,眉头顿时出现了一个“川”字形。他离开坐椅踱了几步路返身问道:“小伙子,姓什么?”

“姓于,叫于刚。”

“啊!明朝于谦的子孙哟,难怪笔锋锐利尖硬,是篇好稿子!”书记笑着对秘书说:“这篇稿子我同意发。农民工进城打工是一个好事,也是一件大事。如果不解决他们的工钱和其它问题,就存在着不安定的因素。你给市政府打个电话,请市长召开办公会议,研究一下解决不拖欠农民工工钱的处置办法,行文发到有关部门。”紧接着,书记在稿件签了“同意见报”和自己的名字后,将稿件交给秘书说:“你通知报社派人来拿稿子。”

“让小伙子带回给报社。”秘书说。

“不行!让于刚带稿回报社,报社会给于刚穿小鞋。”书记笑了。

“书记‘万岁’!”于刚兴奋得举着双手。

“不!应该呼中国共产党万岁!人民万岁!”书记在纠正于刚的话。

派出所那位中年汉子详细地给盘老三讲述了这篇稿子在“潇湘日报”见报的经过。他笑着说:“盘支书,全市人民都支持你们。”接着,他向盘老三递出一张名片说:“这里有我的电话,有困难随时找我!”

盘老三站起来又紧紧地握着这位中年汉子的手,连连说:“谢谢!谢谢!”这两双手,代表着城里人和山里人心心相连。这两双手握得是那么有力、有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