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锁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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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锁阳(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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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深处的春天,灰呛呛的,也静得很。

一只喜鹊落在屋前的柴垛上,抖动着翅膀。这种鸟的模样并不很好看,也不叫。柴垛旁还拴着一峰黄骟驼,是全家人的骑乘,出门谁都可以骑上它。大嫂回娘家时却没有骑,孤孤地走了,就一个人。路远呢,说是有六七十里地,还要翻过几十道大大小小的沙梁。正想着,黄骟驼站了起来,缰绳扯得柴垛一摇一晃。那只喜鹊就被惊飞了,转眼不知去向。人也像只鸟吗?想飞就飞。大哥去了盐湖小镇,大嫂回了娘家,闰子的脑子里有些空,也有些乱。

太阳白花花地照着。天上有大朵的云,像是谁随手丢弃的羊绒,洁净得很。这样的云是不会落雨的,却在无声地改变着形状,慢慢地淡了,最后剩下的还是天。屋前是沙梁,一道一道地铺展开去,天与地相交的地方就不很平坦,那里是白茨沟。再过些日子,白茨就要发出细小的叶儿,抹上一层绿色。如果大哥还在屋里,就会去那里挖锁阳。锁阳长在白茨的根上,春月里破土顶缝儿,像极了是一条蛇,身上布满密密麻麻的金黄的鳞片,还有一股锁人嗓子的香气。锁阳是一味中药呢,晒干,能卖钱。春月里的锁阳最好,也最值钱。

大哥一走,就没人挖锁阳了。

这个春月,想必就要少了一项生动的内容。

差不多已是傍晚,西斜的太阳把所有的景物都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母亲在屋里准备着饭食,喊闰子去柴垛上抱几根柴。闰子已经在屋檐下坐了很长时间,像是睡着了,站起来的时候,觉出腿有点虚,又像是让脑子把身上的力量都吸空了。闰子知道自己还在不害羞地想着大嫂的离去。

走到柴垛旁,闰子就站住了。

闰子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女人。这个女人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衣服,还让一条红围巾遮住脸面,看不清她的真实模样。衣服瘦小了些,那身子就显得满,往外憋着股劲要把衣服撑开。走得也沉重,仄斜着一步一趋,被什么东西给压着,似要压进地里去。这个女人是向着屋里走来的,目标非常明确。闰子先是有些恍惚,站在柴垛旁努力地判断着她是“谁”?这时,女人就走近了。

闰子的脑子里哗地一亮。

大嫂回来了。闰子喊了一声。

父亲和母亲紧跟着出屋,满脸惊讶着。

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平常的一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又突然地澄明了起来,也生动了起来,有了一种意想不到的惊喜。这全是大嫂给带来的。大嫂走到父母面前,缓慢着脚步,努力地要做出轻松的样子,把身后的布袋子放在地上。

布袋子鼓胀着,渗出了几片湿渍,触到地上时里面又有什么东西碎了,清脆地响了一下。大嫂摘下围巾,把眼睛细眯着(大嫂的眼睛原本就是狭细的),叫声爹、妈,再无话。大嫂的颊上有一层汗,将那窄小的脸蜇得泛红。

父亲:挖锁阳去了?

大嫂:嗯。

母亲:咋不说一声?

大嫂:起得早,怕惊醒你们。

父亲:唉,你这个娃。

大嫂:……

母亲:歇着去吧。

大嫂这时看了闰子一眼,就笑了。

大嫂垂头进了自己的屋,哗啦哗啦,水的清凉很真切。

大嫂那屋敞开着,却也黑着,只有放在木箱上的一面小圆镜,亮得像一轮满月。大嫂洗过脸后,是不是还要照一下小镜子,闰子不敢去看。闰于突然地变得有些畏缩了。后来,闰子才知道,这是因为对大嫂兀生了一种敬意。对一个人有了一种敬意,自己是会变得畏缩的。

院子里是摊晒开的锁阳,很像是趴在地上的蛇,无奈地瑟缩着,身子变得柔软,它们内里的水分正在消逝。这些春月里出土的锁阳还没来得及开花,那蛇鳞似的皮儿,呈现出妖冶的亮色。尤其是在月亮地里,锁阳发出圆润的光芒,更像是灵性的蛇呢。锁阳苦中透甜,内里的火大,不能多吃,男人吃多了要流鼻血,脸上还要长出让人害羞的红疙瘩。

不过,闰子还是要吃上一些锁阳的,这是天赐的“零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