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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石田花开(2)

日长如小年

繁芜的日子,如庸常的韵文,拖拖沓沓,缠缠绵绵,像极了腻人的情话,总也说不完。

在连绵雨雪的冬日,不能出门,连衣服也晒不干,躲在床上看肥皂剧,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去读一本书,还是选宋词吧,于是,有着“小苏东坡”之称的唐庚渐入我眼。唐庚写得多好呀,还是类举一首《醉眠》。个中金句频现——

山静似太古,日长如小年。

余花犹可醉,好鸟不妨眠。

世味门常掩,时光簟已便。

梦中频得句,拈笔又忘筌。

山静,且空,唯有鸟语响彻,像极了遥远的时光,人烟杳杳,这样的日子静且净,日子如同冻住了一般,光阴缓慢,供我们细数流年。

雪落在园子里,梅花黄灿灿地开着,幽幽地发着香,这香味,在冷冷的气息里,香味又增加了一重。鸟在雪地里啄食,有暗红的高粱在雪地里被啄出来,高粱是瘪的,是笤帚头上脱落而下的壳,鸟雀们却欣然自足,心里装着小小的欢喜。鸟雀们也在等着,在冰天雪地里捱日子,等着雪化春来,遍地皆有食物可觅。

日长,或许多在童年。童年是数着日子过的,专等着春节的到来,共襄美食鲜衣的盛举。长大后,日子渐渐短了,来不及数,一年半载就过去了,不觉感叹,一年又到头了。

日长,或许还在烦心焦躁的岁月,凄苦难耐,郁闷难扛,总想着出走,总惦记着突围,度日如年。山河愈静,生活像是在真空中。快乐苦短,一盏眼,一溜烟功夫就没了,总希望在这样的时光里被生活吊销了前行的“驾照”,多滞留一会儿,哪怕是交一些光阴的“罚金”。

慢,又有哪里不好呢。慢,意味着精致,意味着小情调,诞着小小的喜悦感,淡淡的温情和隽永。

这样的日子,常常让我外婆的纺车,依依呀呀地往前走着,织出幸福的经纬;也像极了一件纯棉的衬衣,幸福而熨帖,有一种贴身的温存。

舍得对答录

舍得之道,好比齿轮,懂得退守,才能进取。生命就是“舍”与“得”互相咬合前进的一种过程。

一、舍自由也要得知识

有人问大侠金庸先生:“您写了一辈子书,您怎样评价读书?”

金庸先生腼腆地说:“读书是人生最大的乐趣。”

再问:“如果有十年时间让您重新选择生活,您怎么选择?”

金庸略略收起笑容,正色说:“如果这十年中,一种是让我坐牢,但给我书看;另一种我有自由,但不让我读书,我选择第一种——在牢中读书。”

裴多菲说,若为自由故,生命爱情两者皆可抛。金庸先生无疑更进了一层,为了读书,他把自由也舍弃了,书籍成了他灵魂的脐带。

二、舍两分才能得十分

有媒体记者问商界“小超人”李泽楷:“你的父亲李嘉诚教会了你怎样的赚钱秘诀?”

李泽楷不假思索就说:“父亲并没有告诉我赚钱的方法,只教了我一些做人的道理。他叮嘱我,你和别人合作,如果你拿七分合理,八分也说得过去,那你拿六分就可以了。”

原来,成功的潜规则就是:少两分索取,就能多十分收获。别一次把干渴的嘴巴灌饱,否则,再美的佳肴放在你面前也是白给。

三、舍喧嚣方可得清雅

有一位写手去问一位诗人,怎样才能写出来好诗,在平淡无奇的生活中发掘到诗情?

诗人说,诗情恰如墒情,多少是需要一些湿润的,需得甘霖后,在田里,低下身来伸手可以抓到。

写手继续问,若是久旱怎么办?

诗人说,晨阳初升访露珠呀。要起得早,世界万籁俱寂,这时候,人最能平心静气,即便足不出户,自己的心跳也有诗情。

写手彻悟:原来舍弃喧嚣,诗情如花朵绽放,芬芳自来。

四、舍得之道,少取多与

有人问一位拆字大师,何谓“舍”?

拆字大师说:舍=人+干+口。意思是,若想让别“人”为自己“干”活卖力,就要给别人一“口”温暖的饭吃。

那么,又何谓“得”?这人又问。

拆字大师继续答:得=双人旁+日+一+寸。意思是说,“两个人”在一起搭班子干活,须有一个人“一”“日”只拿“一”“寸”。

看来,多取少与,无法得到;少取多与,才是舍得之大道。

石田开花

冬天的第一场雨落下的时候,尘埃洗尽,漫步在园子里,有石头做的路面光滑如玉。原本我总以为这里的路面十分粗糙,若不是这场雨,怎发觉这般莹润。

我一边走,一边想着,这样的石路经过了多少双脚板的打磨,那些匆匆在上面踩过的行人,他们可能穿着线纳底、橡胶底、木底……他们或许缓步,或许疾步,或许是在散步,或许是在赴约……总之,不经意间,他们成就了如此温润的路面。

有时候,生活就是这样,岁月无声如默片,不经意的一道光束,无心的一些动作,却能投射到岁月的胶片上,演绎别样的精彩。

我再次想起那些山崖上茁壮生长的小树,那些种子,是飞鸟衔来?是风沙裹来?还是在地壳运动时沉睡了千年?谁也不知道。但这并不妨碍它们在石缝里旺盛地成长。

它们也和被脚板磨出光彩的石块一样,同属于无法强求的美好。

还有一些不经意且恬淡生长的美好,在我们的心田里。

恬淡无求,反倒无所不能;静笃无为,却能无所不为;清心寡欲,却能万般美好纷至沓来;无心栽花,反倒万亩繁花清香入怀。

生活是一个怪圈,太多的人喜欢向外突围,却不知道反躬内省。于是,我们放不下,扭不开,扳不直,理不顺。牢骚哀怨,愁肠百结,欲罢不能,欲说还休。总之,绕不开一个“纠缠”。

每当此刻,我们不妨读读周梦蝶的《六月》:

枕着不是自己的自己听

听隐约在自己之外

而又分明在自己之内的

……

梦见麦子在石田里开花了

梦见枯树们团团歌舞着,围着火

梦见天国像一口小麻袋

而耶稣,并非最后一个

肯为他人补鞋的人

六月是多躁动的日子,如同一张火红的信封,周梦蝶的诗却给了我们一个冷静的邮戳,从此,我们的心就安然了,安定了,悠然了,释然了。

谁会枕着自己的心,把耳朵贴在上面,聆听自己?

谁会在冷冰冰的现实里,在坚硬的石块上种出柔软的花朵?

谁能用清水洗尘,露出事物的温润面目?

谁能了然生活中的大多数,都在怀揣着一颗善心阅人处世?

一切美好都在暗暗发生,一切优雅都在纷至沓来。我们急不得,大可静待花开,静等雨落,静候春光,静享流年。不知不觉中,微笑已从你的嘴角灿然绽放。

时间的温度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给自己买了一块表,每日畅游在两个360°里,生活过得规律有致。何时何刻,该做何事,一天的规划里我会写上;何月何日,该完成哪项工作,台历上我会标注。近期,智能手机上又多了许多软件:生日提醒、排卵期提醒、记事本提醒等等。科技越来越人性化,也越来越精细化,但是,蓦然回首,我们惊觉自己被这些高科技的事物“绑架”了。

想起少年时分,记得某人的生日,用不着任何工具提醒,临近的前几天就想起来了,是“生物钟”在提醒我们,说白了,还是心底有,不必刻意去想,也有。而今呢,或许少了隐隐在心的惦念,把一切希望都托付给铺天盖地的软件了,哪天若是软件崩溃,物件丢失,欲哭无泪,想狠狠扇自己几个嘴巴子,有用吗?不是记性的问题,是心里“有没有”的问题。

记事本是没有时间感的,提醒服务也是没有浪漫感的,只有心里的默默挂记才温暖可触。

朋友去过成都一次,已然10年,还记得自己住过的那家宾馆。再去成都,我还陪他一起去那家宾馆“故地重游”,条件一般,卫生做得也不尽完善,早餐也只能算是凑合。有什么好呢?朋友说,10年前,他来这里,开了房间,约摸一小时后,服务员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蛋糕说,某某先生,我们发现今天是您的生日,特意送一只蛋糕,祝您生日快乐。

朋友说,你知道当时我心里那个美呀!一只温暖的蛋糕,造就了“宾馆style”。而这样的格调,又并非机械的安排所能左右,全然在乎一颗温存细致的心在其中。

时代在进步,而一些东西却被我们远远丢弃在后面。譬如,今人常说“十二时辰”,至于是哪“十二时辰”,却很少有人能记得清楚。翻阅资料,一一把这些称呼写出来,心里却充满古朴的诗意:夜半、鸡鸣、平旦、日出、食时、隅中、日中、日昳、晡时、日入、黄昏、人定。

雄鸡唱晓了,人们就知道是两点了;早晨肚子咕噜噜地响彻,人们就知道大概8点左右;夜色阑珊,人眼皮发涩,睡意会提醒你,到了“人定”,也就是22点以后了。古人对于时间的叫法,如此充满生活感和温热感。

作家于坚在一篇写老昆明的文字里深情回忆:旧日昆明的时间是多种多样的,还没有统一到格林威治的12个数字上来。鸡鸣是一种时间,鸣炮是一种时间,早晨街道上铺面下门板的声音是一种时间,黄昏卖纸烟的铺子掌灯是一种时间,小巷里樱花落下是一种时间,太阳照着刘家的房头草是一种时间,火车的汽笛声从南方的天空下传来是一种时间,倒垃圾的大爹摇响铃铛是一种时间,有人挑着山茶花来卖是一种时间,燕鸿居开始卖阳春米线是一种时间,有闲阶级看看手腕上的表,是一种只有一个枯燥的罗马数字、没有气味色彩光线变化的时间。

是的,这些时间和感觉如今依然杳杳。时间是个好矛盾的词,于坚所写的旧时感觉穿上了怀旧的棉麻外衣,切身舒适;而不是现在后工业时代的盔甲,坚固是坚固了,却越发地冷冰冰,没有血肉和温度可捉摸。

时光匆匆,愿一切关于它的回忆,是一块带着体温的老怀表,而不是表盘上冷冰冰的刻度。

事无两样人心别

霍恩是我在荷兰的文友,他在街道上开了一家照相馆,三年前,我去他的摄影棚去看他工作。荧光灯和面板前方,一对夫妻正在拍摄婚纱照。那个女人30岁上下,面容娇美,身材高挑,穿上婚纱以后,颇具成熟女性的风情。

霍恩拍摄完成以后,送走了那对客人,就让助手去冲印照片,不一会儿,我们坐在他的工作室里看着助手拿来的成品。照片上,那个女人笑靥如花,真美!

我忍不住夸赞起那个女人,顺便夸赞霍恩的技术。

霍恩说,你别看照片上的她笑得很绚烂,其实,鲜花的面庞下藏着的是一颗受伤的心。

我一愣,霍恩从电脑里调出来一张三年前的文档,同样是一张婚纱照,我惊异的是,同样是那个女子,不同的是,新郎换了。

难道是二婚?那也很正常呀!我说。

霍恩说,换做别人也许很正常,但是,偏偏是这个女人,她是我的朋友,年轻的时候,爱上了她的前夫,前夫是个登山运动员,爱好极限运动,两人堪称灵魂伴侣,结婚一年后,育有一女。前夫却在一场事故中断送了性命。前夫家境并不好,要知道,在荷兰,养个孩子,对于一个单身女人,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为了照顾女儿,她只得嫁给这个浪子。浪子很有钱,却不是什么让人放心的主儿,但愿命运会偏爱她,让这个男人改邪归正。

霍恩拿着手里的照片,和电脑的照片再次比对了一下,然后做了个祈祷的手势,轻轻地叹了口气,接着说,在我们当地,有句俚语:相同的两朵花苞,它们却有着千差万别的花心。

我说,在我们中国也有同样的表述,叫做“事无两样人心别”。

霍恩说,是的,我相信,我们的祝福多少会对一个人的生活起到一些温暖的作用。

我点头。

前不久,我再去荷兰,在霍恩的摄影棚里喝茶聊天的时候,再次聊起三年前那位拍摄婚纱照的女人。

霍恩手舞足蹈地说,你知道吗?我们真是替古人操心了,她过得很好,那个浪子在她的爱河里几番淘洗,竟然回头了,如今依然是个好男人。

霍恩说着,拿出来新近为他们一家拍摄的照片,如今,已经是四口之家,相纸上,四张笑脸,嫣然一个小型的花园。

愈强求,愈无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