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曾国藩全书(第七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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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幕后高参走向前台

郭嵩焘入直南书房,并为皇帝再三召见的消息传到曾国藩处,使这个湘军统帅兴奋不已。郭嵩焘能在皇帝身边立足,等于自己接通了与最高当局的直接联系,此事可非同小可。曾国藩遂立即给他写了一封长达四页的亲笔信,热烈祝贺他青云直上,并详细询问僧格林沁为人及其军容:“僧邸为当今贤王,天下共仰,闻其精力过人,可以终日不倦,终夜不寝,信否?所部京营兵若干,蒙古兵若干,绿旗若干,勇丁若干,可否开单见示。各将领文武中得一一相见狎习否?想其中不乏伟人,亦祈详示。”曾国藩对官场内幕无不细心,对身寄北方军事重任的僧格林沁尤为注目,此信明显有通过郭嵩焘联络僧格林沁之意。但对于郭嵩焘奏调杨载福部守天津的建议,曾国藩却极力反对。杨氏是曾国藩的水师大将,杨部为湘军骨干,曾国藩视湘军为私产,岂容他人远调北方?他借口湘勇恋家,警告郭嵩焘不要再说此类傻话。郭嵩焘自然心领神会。

第一次鸦片战争结束后,道光皇帝为国之耻辱深感痛疚:列祖列宗南征北战、威镇四方的时代过去了,自己竟然被不知什么地方来的“岛夷”打得大败。愧对先人的痛苦使他临终时遗言:“朕万年后,断不可行郊配之礼,诬朕以不德不孝。若继体之君,顾命之臣,不遵朕谕,任意强行,则是甘为我大清之不孝不忠之人矣。”并宣布自己无资格进入祖庙,这是清朝皇帝最严重的自我惩罚,使即位的咸丰皇帝深受刺激。然中外败胜已成大局,咸丰没有勇气,也没有能力扭转乾坤。他自认所能做的,就是“坚持定约,杜绝妄求”。已经失去的无法挽回,现有的局面不能再坏下去。对于洋人任何新的侵略要求,应当一律严厉拒绝。

基于上述指导思想,清政府拒绝了英、法、美国于咸丰四年(1854)、六年两次提出的修改《南京条约》的要求。但侵略者欲壑难填,他们决计以新的武力迫使清廷屈服。于是,第二次鸦片战争爆发了。

战争初始,郭嵩焘随僧格林沁到天津加强海防。他在致曾国藩信中介绍:“僧邸贤劳(朴?)实,事必亲躬,精神肆应,夜以继日,用之不竭,其坚忍耐苦,有非人所能忍受者。国家柱石,犹见其人。”咸丰九年(1859)五月,清军取得大沽之役的胜利,郭嵩焘也因赞襄军务有功,赏戴花翎。但在一片赞誉声中,郭嵩焘却深以为忧,他认为胜利只是暂时的,更大的失败可能还在后头。他尤其对僧王的“夷人不足论”持反对意见,曾17次力谏僧王不可掉以轻心。至此,两人矛盾日增。九月底,郭嵩焘奉命前往山东,一路上力却各地文武官员的送奉,不住公馆,不受饮食,各县纷传“所未闻也”。后来王门岂运同他开玩笑,说君何必如此,是否中了曾国藩的毒?郭嵩焘笑答:“涤公(曾国藩)自中古昔圣贤之毒深也。”而正当郭的工作大有进展时,僧王却上奏参了他一本。他被交部议处。在返往京城途中,他饱尝了人世之炎凉,各地官员对他不理不睬,甚至多年的至交也都不敢见他。郭嵩焘为此感慨万端,信笔成诗一首:

人生都是可怜虫,若把蹉跎笑乃公。

奔走逢迎皆有术,大都如草只随风。

回京后,郭嵩焘得了“降二级调用”的处分。或许咸丰对他仍有好感,仍令他回南书房。

咸丰十年(1860)二月,郭嵩焘以病为由,奏请回籍就医。此时山东之行引起的风波已传至南方,湘系官吏大都替他抱不平,胡林翼及其弟崑焘更来信力劝南归。唯曾国藩对他没有在中央占稳位置深表遗憾,谓遽然引退“微嫌太速”。郭嵩焘复曾国藩书则云:“久与诸贵人周旋,语言进退,动辄生咎。朝政多门,数举大狱,土付会影射,与相波澜……能不寒心”,这不仅是对僧格林沁的不满,亦是对肃顺等人操纵朝局、屡兴大狱有微词。他自知不能违心逢迎,无法敷衍下去了。

三月中旬,他怀着“滔滔天下,吾安适哉”的怅惘孤独心情,只身南返故乡。

郭嵩焘思想敏锐,远见卓识,关键时刻常能提出影响大局的参考意见,曾国藩盛赞其“善出主意”,可代表一般人对他的评论。但为人过于自信,直言无讳,有时失之偏颇,又爱负气行事。曾国藩、胡林翼等与其相交日久,深知其长处与弱点,如用其所长,避其所短,郭嵩焘无疑是一位很好的谋士。所以他回到家乡后,曾国藩、胡林翼、李续宜、曾国荃等纷纷致函,邀其襄赞军务,胡林翼更是再三致书苦求相助,并派人专门迎接。郭嵩焘百感交集,想到自己对洋务的见识不为世人所理解,抱负无从施展;国弱民穷,外患日深;举国一片“乱世”景象……愁从中来,郁肠百结,便闭门谢客,只是潜心读书。

郭嵩焘的再次出山,是在两年以后的同治元年(1862)四月。这时曾国藩的“铺面”已很大,李鸿章也已在上海立足。李便致书曾国藩,问是否可让郭嵩焘担任苏松太道。曾国藩不以为然,说郭嵩焘的脾气为官场难容,李如用郭任此职,“将来多般棘手,既误筠公(郭),又误公事”。曾、郭相识二十余年,曾国藩素有知人之明,看出郭嵩焘文人气质太浓,性格直而偏激,思想敏锐胜于常人,知而必言,言必激他人之怒,不宜做官。但李鸿章一心想巩固自己的地盘,感到郭嵩焘纵有如曾国藩所说的缺点,也毕竟是自己人,总比江浙原有的地方官可靠,因此坚持保荐。但因曾国藩反对郭嵩焘任苏松太道,李鸿章便改荐郭嵩焘任苏松粮道,以代替杨坊。

四月八日,皇帝诏命郭嵩焘为苏松粮道。

但郭嵩焘因第一次出仕便碰了大钉子,自知“才品之异,不足与共功”,不想就任。为此,曾国荃、刘蓉、李鸿章再三苦劝,其中曾国荃态度尤为急切。当时曾国荃正率军围攻天京。如能以郭嵩焘督粮饷,自然比其他人方便得多,故一再劝驾。贻书云:“弟之所以坚欲劝驾为官者……幸值长公(曾国藩)为督,少翁(李鸿章)为抚,公主持钱粮,弟提兵杀贼……”郭嵩焘不甘居人下,复为亲朋所劝,又想到咸丰、同治的知遇之恩,感到“义不容辞”,遂决定赴任。

但曾、郭是儿女亲家,一个当总督,一个督粮道,按官场规矩,这是应当回避的。所以曾国藩再致书李鸿章,由李奏明“沪中急须得人,暂不回避”。清廷以剿太平军为急务,当即“著照所请”,并命郭嵩焘“襄办军务”。至此郭嵩焘从摇羽毛扇的幕后高参,走到了前台,成为湘系势力中开府一方的地方大员了。

郭嵩焘曾于咸丰八年(1858)经李希庵、孙筱石为媒,与曾国藩订了亲家,以曾国藩第四女纪纯配其子依永(刚基)。同治五年(1866)十月,郭嵩焘为儿子正式主办了婚事。其时,郭在长沙主讲城南书院,发起修建王船山祠,并作《船山祠碑记》,介绍王船山著述。六年至七年,郭嵩焘编纂《湘阴县志》十三卷,曾国藩用了五个月时间为其审阅。八年(1869)十一月,郭嵩焘之子依永去世,他将儿子的诗文寄送曾国藩,曾国藩为这位早逝的女婿作了墓志铭。

郭嵩焘后来曾任中国首任驻外使节,出使英、法。光绪十七年(1891)卒。著有《养知书屋诗文集》、《玉池老人日记》、《郭嵩焘日记》等。

严复说,晚清以来,对传统文化熟谙于胸,又能兼采西学,融汇中外的,只有郭嵩焘和吴汝纶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