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曾国藩全书(第七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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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为门庭狭小而出走

这时,曾国藩正在筹划建立一支淮阳水师,便上书清廷,建议由李鸿章补用两淮盐运使负责此事。李鸿章在曾国藩的培育下就要飞黄腾达了。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这时候,变幻莫测的历史舞台上发生了另一件重大事变:英法侵略者企图在中国获得更多的政治、经济利益,以改签第一次鸦片战争签订的《南京条约》为借口,发动了第二次鸦片战争。侵略军依仗兵威,于咸丰十年(1860)六月攻陷塘沽,七月,夺取了大沽炮台,侵入天津。八月,由天津向北京进犯,在通州八里桥击败清僧格林沁和胜保的部队。北京受到威胁。咸丰帝惊慌失措,匆匆逃往热河。这本与李鸿章不直接相关。但是,咸丰帝一逃,曾国藩那封建立淮阳水师、举荐李鸿章的奏折不知被扔到了哪个角落,一直没有下文。李鸿章飞黄腾达的美梦又一次幻灭了。时年三十八岁的李鸿章自叹命蹇事乖,不觉心灰意懒,以为一生的“英雄”事业至此完结。野心愈大,失望愈甚。这大概就是他由野心勃勃转入灰心丧气的必然过程吧。

李鸿章个人的前程暂时受到影响,但却帮助曾国藩度过了“北上勤王”的难关。

咸丰在逃往热河途中,命令曾国藩速派湘军大将鲍超带兵北援。曾国藩一时举棋不定,因为北援事关“勤王”,无可推诿,但又想留下鲍超所部对抗太平军。他召集文武参佐讨论对策,要求每人提出一种方案,结果多数人主张派兵入卫,只有李鸿章力排众议,说“夷氛已迫,入卫实属空言,三国连衡,不过金帛议和,断无他变”,而“楚军关天下安危,举措得失,切宜慎重”,主张“按兵请旨,且无稍动。”李鸿章认为英法联军业已逼近北京,“入卫实属空言”,英法联军之役必将以“金帛议和”而告终。危及大清社稷的不是英法联军,而是造反的太平军。湘军“关天下安危”,应把刀锋对准太平军。至于北援,应“按兵请旨”,静待时局之变。曾国藩深受启发,一面上疏冠冕堂皇地表示:“鲍超人地生疏,断不能至,请于胡(林翼)、曾(国藩)二人酌派一人进京护卫根本”;一面在实际行动上采取拖延观变战术。结果不出所料,十月便接到“和议”已成、毋庸北援的廷寄。而同时接到率勇北上谕旨的河南、陕西等省巡抚闻命即行,结果却空跑一趟,劳民伤财。相比之下,则显出曾胡二人的高明,而他们二人之所以高明,则由于接受了当时正在曾国藩幕中充任幕僚的李鸿章的意见。事后,胡林翼选择李鸿章、陈鼐、李榕三人的献议附于曾、胡二人的书面意见之后,编为《北援集议》一书,刊行于世。大概由于内部议论,过于直露,不宜公开发表,在刊刻时删去一些内容。故李鸿章的条陈中已不见“按兵请旨”的字句。

其时,曾国藩军中又发生了另一件事,使李鸿章暂时离开了曾国藩幕府,但也使曾国藩更加了解了李鸿章性格中可贵的一面。当曾国藩的大本营驻扎在祁门时,曾将徽州方面的军务委任皖南道李元度。李元度,字次青,湖南平江人,与曾国藩同时办团练,招募八千人成立了“安越军”,转战于安徽、浙江一带,后来隶属于曾国藩部下。应当说,李元度与曾国藩既有同乡之谊,又是患难之交。李元度其人,虽非进士出身,但博通群书,长于文辞,晚年著述甚多,实在算得上一个才子。但他对兵书虽有涉猎,至于临阵作战、独当一面,实在非其所长。曾国藩委任他主持徽州方面的军务时曾再三叮嘱,要坚壁自守,不得轻易出战。咸丰十年(1860)八月,太平军进军安徽,李世贤、杨辅清攻克宁国府(府治在宣城),连下数县。李元度自以为以逸待劳,可获大胜,便违背曾国藩的告诫,出城应战,结果全军覆没,所属六七千人被太平军全部消灭。时曾国藩被围于祁门,对此事一无所知,还指望突出重围,去徽州安身,但徽州兵败之后,李元度却不知下落,过了好久方才逃回曾国藩大营。对其兵败失地,曾国藩本来已十分恼怒,而兵败后不等待处分,反而私自回家,更使曾火冒三丈。曾国藩一怒之下,上疏奏劾,请斩李元度以明军法,并自劾用人不当,请求朝廷处分。李鸿章得知后,便拉上曾国藩的另一个幕僚陈鼐去劝说,认为患难之交,不可不留情面,并对曾国藩说:

“老师如果一定要劾奏李次青,门生不能拟稿。”

曾国藩更加生气,说:“我自己拟稿!”

李鸿章又说:“这样的话,门生只得告辞回家,不能留下侍奉老师了。”

曾国藩怒气冲冲地说:“听你自便!”

九月十三日,曾国藩在日记中写道:“日内因徽州之败,深恶次青,而又见同人多不明大义,不达事理,抑郁不平,遂不能作一事。”从曾国藩手书日记原稿看,曾国藩在“而”与“又见”之间,圈掉“少荃”两字,他的原意可能要写“少荃不明大义,不达事理”。

这自然只是两人间小小的分歧。两人争执后并未弄僵,所谓李当场拂袖而去的情节实属杜撰。李系告假离营,一年间决非断绝来往,告假期间,李与曾信函频通,别后不到一个月李就给曾写信,不到二个月曾即函劝李出任南昌城守事。还有一个重要事实:告假前,李除了有福建延津邵道的实缺,还是湘军老营中仅次于曾国藩的第二号人物,省级大吏都知悉李在湘军总部总理文案,曾的大事往往得李数言而决。

李的出走,从心理上说,是其雄心壮志久久不得舒展的情绪冲动。他追求青史留名,要的是封一路诸侯,而不是屈居人后。他在诗中抱怨“昨梦封侯今已非”,做梦都想踞有一块地盘,对寄人篱下的状况感到不满。曾国藩为此曾安慰他:“观察阁下精明强悍的神色流露在眉宇之间,写字则筋骨胜于皮肉,象不会长期置身于玉堂,带玉器优游。假若要当四方诸侯,按图索骥,不是南方的两粤,就是东方的三吴。”曾果然看得准,同治元年(1862)李得以去抢三吴这块地盘。但在此前,李却常因此而郁郁寡欢,或是吟“愁弹短铗成何事,力挽狂澜定有人”;或是叹“郁郁松楸望不开”,“空将双泪寄泉台”;或是发牢骚“跧伏幕府之中,徒党都星散了”!当时湘军内部门户之见极深,李作为皖人虽居高位,却被占据要位的绝大部分湘人所排挤。那种克制忍让、忍辱负重的生活,令他感到极不舒畅。为此,他常有“戈马飘零何处家?”“四海无家行路难。”之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