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纹在疼痛上的阳光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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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孤独割着酒吧里的灵魂

夜晚。

莫斯科城。

喧嚣的街道被缤纷的灯光点缀得花枝招展,像个浑身散发诱人魅力的金发女郎。

小川正在酒吧喝酒。

他的眼睛因喝酒而变得浑浊,脸上的胡茬杂而乱。

已经三年了,原以为,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可以忘却过去,忘却深埋在自己心底的那个人,可是,时间和陌生的城市并没有帮助他忘记往事,反而加重了他对家乡的眷恋,加重了他对桑的刻骨铭心的思念。

多少人向往出国来这个城市生活,可是,小川来的原因却并不是自己向往这里,而是躲避,躲避一份不属于他的情感,躲避另一个爱自己而自己却不爱的人。

莫斯科的夜晚很冷。

寂寞似乎在吞噬着他的灵魂。酒吧里正放着阿桑的《你听寂寞在唱歌》,这首歌深深地凌迟着小川的心……

听着这首伤感的歌曲,小川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是他忍住了,不让它掉下来,举起酒杯,又是一杯威士忌下肚。

“Handsome,lonely?Shall I accompany you to drink two cups of it?”一个穿得很暴露的女人端着一杯白兰地踩着猫步过来,用一口英语对小川搭讪。

“Go away!”小川大声叫他滚开!

性感女人白了小川一眼,嘴里小声骂了句悻悻走开。

这时候从阁楼下来一个穿着中国传统旗袍的女人,只见她温婉地对小川笑笑,用一口很标准的国语道:“我已经观察你很久了,你总是一进我的酒吧就一个人喝酒,而且从来不多说几句话,看得出来,你的内心有一个很忧伤的故事!”

她标准的中国话首先令小川感觉很亲切,而且从她的神态举止都透露出,她是个受过很好教育的女人,这是个成熟的女人!

兴许是她的故意安排,这个女人走过来的时候,酒吧突然响起了特别抒情的迈克尔杰克逊的曲子《you are not alone》……

another day has gone又一天过去了

im still all alone我依然孤单

how could this be这怎么可能

youre not here with me你不在我身边

you never said goodbye你永远不说再见

someone tell me why有人告诉我为什么

did you have to go你必须去

and leave my world so cold离开我的世界一片凄凉

everyday i sit and ask myself每一天,我坐下来问自己

how did love slip away爱怎么会溜走

something whispers in my ear and says有种声音在我耳边低声说:

that you are not alone你并不孤单

for i am here with you因为我在这里与你

though youre far away虽然你离我很远

i am here to stay我在这里逗留

but you are not alone但你并不孤单

……

“这首迈克尔杰克逊的《you are not alone》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歌曲,因为,这是我丈夫曾经的最爱,可是,他已经不在了……”女人说完,举起一杯红红绿绿的鸡尾酒一饮而尽。

听到女人用如此平淡的语气讲述自己悲伤的故事,小川震惊了。

“你也是中国人?”他抬起头,这还是他第一次认真地对着酒吧的人说话。

“是的。”

“你刚刚说,你的爱人不在了?”小川怕碰触她的伤口,“对不起,或许我不应该总提你的痛苦的往事……”

“没有关系,我已经没事了,刚开始那会儿,我也是像你一样,总是用酒精麻醉自己,可是,后来我想通了,也就平静下来了……”女人道。

“可否说说你的故事?”小川试探着问。

“他就是这里的人,我和他在北京认识的,那时候他去北京旅游。也是在酒吧里,我那时候刚跟我的第一任男友分手了,我很痛苦,他也是踏着这首迈克尔杰克逊的《you are not alone》走近我的面前的,然后他走进了我的生活……”女人平静地讲着,仿佛是在讲一个跟自己毫不相关的故事,“然后,我就跟他来到了这个城市,我们过得很快乐,这个酒吧是他开的,他是个很棒的调酒师,基本什么酒都会调,每天,他都要给这个酒吧自创一种属于这里的鸡尾酒,而且,每次,我都是第一个品尝鸡尾酒的人……”

“看得出来你很想念他……”

“是的,很想,每天都在想……可是,他去了另一个世界,永远也不可能回来了……”女人又叫人端了一杯鸡尾酒上来,而这杯则是淡淡的琥珀色,仿佛是她眼睛里的忧伤。

“这也是你爱人自创的鸡尾酒吗?一种很忧伤的味道……”小川夺过她手里的鸡尾酒,自顾自地品尝了一口,他的眼里有妖娆的寂寞的雾气。

“是的,可是没有人能够真正调出他调的味道,这只能说是杯仿制品……”女人想从小川手里拿回酒杯,却被小川制止了。

“你已经喝了很多了,这一杯我替你喝吧!”说完,小川慢慢地摇了摇酒杯,然后一饮而尽。

五彩的灯光投射在女人的脸上,她的眼睛有泪水。

“你哭了……”小川轻轻掳起女人前额的头发。

“我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为此哭泣了,可是,一说起他,眼泪又情不自禁流了下来……”

女人擦了眼泪想极力掩饰自己的痛苦。

“说说,他因为什么离开的,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吗?当然,如果你不想说,也可以不说……”

“说了心会更痛,如果是别人,我会选择不说,但是对你,我觉得说出来也无所谓……三年前一个冬天,他为了救河里的一个失足落水的儿童,跳了下去,然后就再也没有能力站起来了……你知道吗,本来,船上有一位船夫想救他的,那船夫只要递根竹篙给他,他就可以获救,可是,旁边一个人提醒船夫之后,那船夫就把本来递出去了的竹篙也收回去了……”

女人越说眼泪流得越凶,如涛涛长江水。

“怎么会这样呢?那船夫怎么这么冷漠,太鲜明的对比了,你爱人在大冬天舍己救人,而那些人却这样冷漠!真是良心给狗吃了!”小川听了义愤填膺。

“可不是么?后来才知道,是打捞公司在作怪……”女人控制住眼泪,装作很平静的样子道。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打捞公司还真是为了赚钱丧尽天良!”小川大声道。

“不说这些了,都过去了,我不想再提了,越提越觉得心里堵得慌,我们说点别的吧……”女人的眼睛已经很红肿了,小川不想让她继续这么哭下去,随即转移了话题:“好的,我们说点别的……”

“你的眼睛里透露出来的气息很像他的,一样的妖娆,你在这个酒吧那么久了,我没有看过你快乐的样子,我想你笑起来的时候,肯定也一样灿烂……”女人悠悠道。

“我叫小川,可以问你的名字吗?”小川试探地问。

“央蓝。”

小川就这样认识了这个跟他同样忧伤名叫央蓝的女人,在这个陌生的异地都市,彼此感觉是那么亲切。

“我弹首曲子给你听,”说完,央蓝走向酒吧一架钢琴旁边坐下,优雅地、迷情地弹了起来。

看得出来,央蓝很迷恋弹钢琴的感觉,她弹起钢琴的时候表情非常安静,她的眼睛总是在专注地看着什么,但又不是在看,因为,她看的只是空气,她的眼睛里透露的眼神告诉我们,她正在痛苦地想念一个人。

听着她的琴音,小川的脑屏在以光的速度快速地搜索着与桑的少年时光。

小时候的桑和小川背着书包一起上学的情景,以及小川用单车载着她在郊外的快乐花絮,一股脑儿蜂拥在小川的脑屏里。

“讲讲你的故事……”从钢琴旁边走过来的央蓝眼神定定地看着小川道。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了一个叫桑的女孩,我一直想像一棵水杉树一样守侯在她的身旁,爱她,保护她,成为她的唯一,可是,她爱上了别人,”小川嘴角上扬,妖娆而邪气地边笑边讲他的故事,他从没有将自己内心的话跟别人讲过,所以,讲起这些,小川显得非常吃力,仿佛是在扒开身上的伤口,然后在上面洒了把盐,所以,他需要借助笑容来掩饰他的紧张与痛苦。

“你很爱她,所以要躲避她,是吗?”

“不仅是在躲避她,同时也是在躲避另一个被我伤害的女孩,她把最宝贵的东西给了我,可我却不能全心全意爱她……”小川的脸痛苦得有些抽蓄。

来这里的这些日子,小川其实也总会想起艾米,那个被他彻底伤害了的女孩,他在梦里总是会梦见她痛楚的眼睛,她在脉脉看着他,然后对他说,小川,我很爱你,不管你对我怎样,我都爱你!

梦醒之后,小川总是很歉疚地对着黑黑的夜晚自言自语:“丫头,对不起。”

“你爱的女孩不爱你,而爱你的女孩你却不爱她,是吗?”央蓝悠悠道。

“可以这么说。”小川表情复杂地看向落地窗的外面,窗外一对年轻的少男少女正在甜蜜地手拉手经过,他们的脸上有着甜得像吃了糖果一样的笑容,可以腻死人的甜蜜笑容。他们的笑容刺得小川的眼睛生疼。

“祝福那个你爱的女孩吧!”央蓝忽然叹了口起说,“对那个喜欢你的女孩好点!”

“你的意思是我要接受那个我没有感觉的女孩吗,我做不到,央蓝,我是个在感情上有洁癖的男人,宁缺毋滥,再说,如果我不爱她而接受她,我想她也会更加伤心的。”小川摇摇头道。

“可是,你这样丢下她就这么躲避在这里,对她不是更残忍吗?万一她还在家等着你呢?”

小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以艾米的倔强脾气,说不定她还真那么死心眼,不过,应该不会,再傻的人也不可能在他消失三年后还指望他回来啊,再说他已经跟她说过自己不爱她。

想着想着,小川又一杯酒进了肚子。

“其实,我这样劝你,都只不过是一些理论上觉得你应该这么做更好,事实上,我也跟你一样放不开。”央蓝的眼睛有疼痛的色彩,“你知道吗,自从他走后,我无法再爱上任何男人,无论我怎样努力,我都做不到对哪个男人像对他那样认真、投入地爱,我觉得自己太孤独了,心里总是很空虚,我想我这辈子可能就要这么孤独至死。”

“你的痛苦我明白。”小川叹了口气,感同身受地说。

“你来这里多久了?”央蓝问。

“三年了。”

“从没有回过家吗?”央蓝有些不可置信地问。

“半年前回过一次。”

“看过那个你爱的女孩还是爱你的女孩?”

“都看过。”小川脑屏里开始放映半年前那些场景。

那是一个阳春三月的上午,太阳暖暖地洒下万道金光,树上有鸟儿跳来跳去唱着婉转的歌,空气里到处是杏花的香味……

就在这样一个温暖的季节里,他看见了桑,那个他朝思暮想的女孩,不,确切地说,她已经成为了一个幸福的女人,桑正在草地上和一个小女孩嬉戏,不用问都知道,那是她的女儿,因为她长得太像小时候的桑,几乎一模一样,小女孩犹如一尾小美人鱼在草地上手舞足蹈,桑看着小女孩快乐的样子,她的脸上荡着浓浓的幸福的笑。

小川没有过去跟桑讲话,她太幸福了,以至于小川连上去跟她搭讪的勇气都没有,看到她们母女快乐的样子,小川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小川看见了艾米的时候,她正坐在阳台上看天上孩子们放起来的一只蜻蜓风筝,眼神有些飘渺,小川是在远处的一棵法国梧桐树下看她的,他不敢走得太前,怕艾米会认出他。他没有和艾米讲话,也不知道艾米现在都过得怎么样,或许,她早已经忘了他,有了新的生活,但愿她能够忘掉他带给她的伤害,忘掉他所有的不是……

“你都在想什么?”央蓝的话打断了他的飘远的思绪。

“没什么,就是有些伤感。”小川叹了口气道,“或许,我真的要像你说的那样,祝福那个我爱的女孩。”小川勉强地笑了笑,“来,干了这杯酒!”

这时候,一个高大的男人走过来夺过他手中的酒杯。

“你怎么又在这里喝酒呢?都叫你不要再喝酒了,喝了酒等下回去,你又要开始发酒疯了!”原来是小川的表哥阿杰,他是一名医生,学的是中医,而且在这里混得风生水起,小有名气。

“你别管我!我喝点酒都不可以吗?”小川甩开阿杰的手。

小川经常来这个酒吧喝酒,所以阿杰不用问都知道他就在这里,由于这个酒店的老板也是个中国人,这个酒吧又很有中国味,所以很多中国人都经常在这里消磨时间。来到国外,要见到同是一个国家的人确实不容易,所以只要是遇见了,就都是亲兄弟姐妹那样亲切。每个中国人潜意识里还是有同是一个祖宗下来的概念的,尤其是到了国外。

“不是说你不可以喝酒,而是你不可以喝这么多,要注意一个度字!”阿杰语重心长道。

说完很有礼貌地向央蓝点点头笑道,“我的表弟就是这样,喝了点酒就语无伦次、乱耍酒脾气,他是不是在这里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或者闹了什么事?”

“呵呵,不是的,我们是在这里聊天。”央蓝也有礼貌地笑道。

“小川,你知道艾米的事情了吗?”阿杰突然沉下脸难过地问。

“什么事情?艾米出什么事了?”看到表哥如此沉重的表情,小川有种不祥的预感。

“艾米生病了。正在做化疗。”阿杰的眼睛有悲伤的雾气。

“什么病?怎么会这样?你怎么现在才说?”小川的心像被电震了一下疼痛起来。

“我也是刚刚知道的!你这个糊涂蛋,你不是半年前回过家吗,你怎么就不知道艾米生了病呢?反倒问我,我还问你呢!”阿杰声音里带着哭腔,“艾米怎么就看上你这个王八蛋了呢?在这样的时候,她念念不忘的人竟然还是你!艾米真是中了邪了,你说你小子究竟有什么好,我有哪点比不上你,为什么她就没有看上我呢?就是你害的,就是你害艾米的!你知道吗,她现在在家里等你,她说想在她活着的时候再看你一眼。”

“我是回过家,可是,我跟本就没有和艾米说过话!我以为她过得很快乐。”小川的眼里有泪水。

“你就知道顾自己,总是用酒浇灌自己的悲伤,可是,你知道吗,除了艾米,还有一个人也快要因为你生病了,那个人就是你的母亲!两个女人在家天天等着你能够醒悟,能够早日回家,可是你呢,你就知道躲避在这里,像个逃债鬼一样躲避在这里!”阿杰大吼道。

“是,你说得对,我就是一个逃债鬼。”小川锤着胸脯痛苦道。

“你们就别在这里互相责怪了,还不快去机场定最早的飞机票!”央蓝提醒他们。

听到艾米的事情,小川的心痛苦极了,他知道,他欠艾米的债,恐怕这辈子都还不了了,小川几乎是在恍恍惚惚间坐飞机然后坐班车到达会昌的。

天空阴沉沉的,仿佛是一张阴着的病人的脸,没有一点生气。

艾米睡在医院的病床上,眼神飘忽地看着窗外,几片落叶轻轻落了下来,仿佛是发丝般轻轻地落到了地上。

小川出现在艾米的眼前的时候,手里变戏法一样变出一束红艳艳的玫瑰。

“丫头,我来看你来了……”小川握着艾米的手,他的手在颤抖,眼里有种忧郁而朦胧的雾气。

“小川,是你吗,真的是你吗,小川,你回来了?”艾米的眼泪夺眶而出。

“丫头,是我……对不起,丫头,都是我不好!”小川用力地握紧艾米的手,仿佛怕她一不留神就会消失一样。

“小川,不怪你,要怪,就怪我自己命苦,”艾米嘴角挤出笑容,勉强地做出一个快乐的表情。

这时候,病房进来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一进来就抱着小川大哭。

“小川,你救救艾米,救救她……”来人正是艾米的妈妈,“艾米,她是因为你变成这样的,你知道吗,自从你走后,艾米就很少真正开心过,她天天都在想念你,总在问我,妈妈,小川什么时候会回来?我可怜的孩子,你看,现在,现在小川回来了,回来了……”艾米妈妈大哭道。

“阿姨,我都知道了,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小川痛哭道。

“妈妈,小川刚刚回来,你就不要再吵他了,让他安静一会儿吧!小川,我想你给我唱首歌,就是小时候你唱给我和桑一起听的那首郑智化的歌《星星点灯》……”艾米声音微弱地说。

“你们唱,我出去买点水果……”艾米妈妈道。

“好啊,我唱给你听……”小川边唱边流泪,一滴滴泪落在艾米的手上,仿佛是一粒粒悲伤的种子……

抬头的一片天是男儿的一片天

曾经在满天的星光下做梦的少年

不知道天多高不知道海多远

却发誓要带着你远走到海角天边

不负责任的誓言年少轻狂的我

在黑暗中迷失才发现自己的脆弱

看着你哭红的眼镜想着远离的家门

满天的星星请为我点盏希望的灯火

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家门

让迷失的孩子找到来时的路

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前程

用一点光温暖孩子的心

……

艾米得的是乳腺癌,这个可怕的词眼无论如何都很难跟艾米这个正值青春的女孩联系在一起,可是,事情就是这么出人意料地发生了。

桑得知艾米的消息后,踉踉跄跄跑到了医院。

“艾米,怎么会这样呢?你怎么不早说你得了病呢?”桑痛苦地哭道。

“桑,不要哭,你看,我自己都不哭了,我想就这样平静地度过我的所剩不久的日子……”艾米扬起努力笑着的脸道,这时候,天空忽然有丝丝阳光,一束阳光柔柔地照在艾米的脸上,艾米就这样静静地安详地微笑着,仿佛是天堂里的天使……

看到这一幕,没有人会不流眼泪……

“艾米,你要坚持住,你会没事的,呜呜……”桑哭着道,“你看,天晴了,你一定会没事的……”

“我好想出外面透透气哦!”艾米突然挣扎着要起来。

“你就睡在这里,听医生的话,好好修养哦!”小川柔声道,像哄小孩一样和蔼可亲。

“没关系,到外面透透气更好!”这时候,医生走过来道,“而且,明天艾米就可以出院了,但是,出了院要注意调养,特别是情绪方面,要让病人感觉舒心,少刺激病人!”

“是,医生,我们会注意的……”小川点头道。

第二天。艾米出院了。

晚上,夜空中只有三三两两的星星,月亮轮廓模糊。

艾米被接到了小川家调养,小川的妈妈看到儿子总算回家来了,心里顿时开朗了许多,她清楚自己的儿子,性格内向,一个人跑到国外,难保会闯什么祸,如今回来了,能看见他,总比他在外面连面都照不上一个更好。

“来,喝点鸡汤,补补身子,这是我刚刚炖的……”小川妈妈体贴地对艾米说。艾米是她看着长大的,如今她生了病,她看着也怪心疼的。

“谢谢你,小川,你也喝点……”艾米把汤递到小川面前。

“丫头,你喝,妈妈是给你喝的,你就喝吧……我来喂你喝,来……”小川温柔地说。艾米从小到大都没有看过小川对自己这么温柔,她感动地流下泪水。

“怎么哭了?丫头,不许哭。”小川忙帮艾米擦拭泪水。

“小川,你对我真好。”

“真的是个傻丫头,我对你这么坏,你就从没有恨过我吗?”小川伤感道。

“以前恨过,可是,在看到你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就不恨了……”

“艾米,我对不起你,我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说完,小川温柔地吻了吻艾米的手。

“小川,不要再跟我说对不起了,好吗?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回来了,而且现在正在我的身边,不是吗?”艾米温存地说。

“别再说话了,来,把鸡汤喝了,我再给你盛一碗去!今天晚上,你想怎么过,我就陪你怎么过,”小川诚挚地说。

“小川,我好想你陪我去看电视,我们一起去看电视好不好?”

“好,你想看哪个台我就陪你看哪个台,”小川柔声道。

艾米看得累了,靠在小川的肩膀睡着了,睡梦中,她的脸上有安详的微笑,小川轻轻地抱起她,把她放到了床上……

艾米的身体总是太过冰冷,一个晚上,小川都紧紧地拥抱着艾米,想让自己的体温温暖她的身体。

月光透进窗帘,照着他们的脸,艾米第一次睡得这么熟,而小川却总是在半睡半醒之间,他似乎总是有种隐隐约约的害怕,害怕艾米忽然间就不见了。

第二天一大早,小川一睁开眼就在潜意识里寻找艾米,而她果真不在自己的身边,小川慌了,他一骨碌爬起来,拼命寻找艾米。

艾米在阳台上看天。

“原来你在这里,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你吓了我一跳!”小川道。

“我在这里看早晨的天空,你看,那天边的彩霞,多美啊!”艾米仿佛是第一次看朝霞一样惊叹。

“是,是很美!”

此刻的艾米美得像个喝了红酒的十七岁的少女,她的原本苍白的脸上竟然泛起了红晕,朝霞映衬的天空,美得像做梦一般。

“艾米,我们,我们结婚吧!”小川忽然抓起艾米的手说,小川总是有一种很难说清楚的担心,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会有这种感觉,或许,是因为艾米表现得太过平静,而这种平静的下面究竟藏着怎样的悲伤呢?艾米从来都不说自己的痛苦,她是个太过善良的孩子,什么事情总是一个人扛着,从来都不让别人为她担心,而且什么事情都为对方着想。

小川真的想用结婚的方式留住艾米,留住她的生命,如果可以的话。

“呵呵,好啊,小川,我这辈子总算听到你对我说这句话了,你知道吗,我曾经无数次想象过你在什么情况下对我说这句话,有时候甚至是在梦里也梦见,在一个开满栀子花的季节,你对我说,艾米,我爱你,我们结婚吧……”艾米眼里的泪滚了下来,不一会儿就把整张脸全湿透了。

“艾米,我爱你,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最可爱的女孩,所以,你一定要坚强,一定要永远好好地活着,陪我到很老很老,知道吗?”小川用情地说。

小川忽然感觉自己以前是多么的残忍啊,面对一个这么可爱,对自己这么无私的女孩,而自己却用如此冰冷的方式拒绝她,甚至躲避着她,以至于害得她悲伤过度,得了绝症,其实,最可恨的人是自己啊!小川忽然觉得自己很猥琐,如果艾米有什么闪失,他永远也不能够原谅自己!

“小川,你在想什么呢?”看到小小川入神的表情,艾米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小川,你后悔了,是吗?其实我能够跟你在一起就已经很开心了,不一定要和你结婚的,我,我知道,我配不上你!”

“不,艾米,你怎么这么说呢?要说配不上,那也应该是我配不上你才对……”小川慌乱地解释道,“你千万别多心,我们过两天就结婚,好吗?”

艾米没有说话,她的眼角有不易察觉的眼泪。

“听小川说,你们要结婚了,艾米,你一定要幸福快乐地生活哦!”桑激动地握着艾米的手道。

“呵呵,我会的,桑,你也要幸福。”艾米挤出一丝笑容道,“桑,我可不可以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情?你说啊,什么拜托不拜托的,我们是好姐妹啊,不用这么客气……”桑很奇怪艾米今天说话的语气。

“如果以后我不在了,请你帮我照顾小川,叫他不要怀念我,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了。”艾米看着天空道。

“艾米,你怎么这么说呢?你会好好的,医生不是说过吗,你会好起来的!”桑坚定地说。

“那都是安慰人的,桑,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自己的状况,你知道吗,我的头发在一天一天变少,我的生命也在一天一天缩短。”艾米眼神有隐藏不住的伤感。

“艾米,你别这么悲观,你不是好好的吗,我们乐观一点好吗?”桑哭着说。

“我会乐观的,桑,你知道吗,当我得知自己得了这种病的时候,当时我痛苦得快要疯了,我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在房间黑暗的角落哭了一天一夜,可是,现在,我反而不那么悲伤了,因为,我忽然觉得,人只要出生了,就有离开的一天,我们都要经历这个过程,无论你是痛苦也罢,快乐也罢,都是这个结果,所以,何必太过悲伤呢?所以,你们不用替我难过,我已经想通了……我只是,只是舍不下他……所以,请你,请你答应我,帮我照顾他,好吗?”

一阵风吹来,桑感觉自己快要吹晕了。

桑第一次感觉到死亡的气息离自己如此的近,心猛的有种冷飕飕的感觉。

听!滑翔的声音!

小川和艾米结婚的那天,原本天空万里无云,蓝得透明,可到了上午十一点多,忽然就下起绵绵的细雨,而且还是夹杂着太阳的雨,这让桑想起几年前小牧为自己纹刺青的日子,天空也是这个样子,下着太阳雨,美得像童话里的世界一样。

一切就像电视肥皂剧里放映的一样发生了。

大伙儿都在教堂里等着新娘,可是新娘子却迟迟未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小川,怎么艾米现在都还没有来,都已经迟到快一个小时了。”小川妈妈道。

由于是儿子结婚,小川爸爸也来了,他的原本严肃的脸上绽开少有的笑容,听到这话,他也皱起了眉头问艾米的妈妈道,“是啊,亲家,艾米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也正着急,那孩子,那孩子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艾米妈妈结结巴巴道,“我去看看!”说完,急忙跑去寻找女儿。

小川也着急地找遍了所有新娘可能去的地方,可是艾米不在来教堂的路上,也不在化妆的店里,更不在家里……那她到底去了哪里?

一个小时前,就在化完妆之后,艾米推说要去买点东西,然后,她就拦下的士一个人来到了这里——汉仙岩顶峰“天桥”旁边。

艾米穿着梦幻般美丽的白婚纱,站在“一线天”峰顶,风吹得她的婚纱呼啦啦地响着,此刻的艾米,像一只展翅欲飞的彩蝶。

她的脸上有微微的笑,那是种幸福的笑。

小川,我走了,请原谅我的不告而别,我知道,其实,你爱的人仍然不是我,可是,你却为了让我身体好起来,而主动向我求婚,可是,我的身体怎么可能变好呢?其实我们心里都很清楚,我们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我现在很幸福,真的,小川,我第一次感觉到你对我是那么柔情,感觉到其实你还是心疼我的,想到这些,我就很知足了……我是多么想和你一起生活,到我们都很老很老的时候,再一起去看夕阳,可是,我知道自己,其实我的日子本来就不多了,我不愿意让你看到我的头发一根一根脱落的样子,那样对你对我都很残忍。

还有爸爸妈妈,也请你们原谅我!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天堂的路上了,这些日子,我让你们操够了心,我知道你们都很爱我,我也很爱你们,但是,我不想再这样生活下去了,一天一天变得丑陋只会让我更加痛苦。

艾米想脑屏里以光的速度回忆完人生所有的快乐的画面,就像彩蝶一样从“一线天”山顶跃了下去。

从此,没有痛苦,没有忧伤。

雨停了,天空出现了一条彩虹,那弯弯的彩虹仿佛是天堂开的一扇门。

找遍了所有艾米可能去的地方,可是就是没有找到人,小川仿佛预感到什么,他飞快地开车向汉仙岩跑去。

“小川,你去哪里,我也一起去!”小川妈妈也跟了过来。

他们来到汉仙岩。

“一线天”顶峰,艾米的信用一块石头压着。

读完艾米的信,小川的眼泪如流水奔涌。

“艾米,你怎么就那么傻呢?”对着山谷,小川大声呐喊,痛苦凌迟着他的心,“艾米,你回来!我知道,你就是想让我蓝小川一辈子都欠你的,可是,你这是何苦?为什么要这样?其实你是个最美丽善良的女孩,一切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小川妈妈也哭得厉害:“艾米这个傻孩子,为什么这么想不开呢?”

“妈妈,您多保重,艾米,我来了!”说完,小川往悬崖边走去。

“小川,你不要干傻事,你不能走啊,你怎么能离开妈妈呢?你走了,妈妈也活不了了啊!”小川妈妈一个箭步跑过去,大哭着抱着他的腿,“小川,妈妈求你,妈妈求你了好不好,不要离开妈妈!你跳下去,妈妈也不活了!”

看着妈妈哀伤的眼神,小川停止了脚步。

“小川,妈妈已经一把年纪了,请你为妈妈想想吧,没有你,妈妈的日子有多难熬啊!自从你爸爸在外面有女人之后,我的痛苦的日子就再没有歇停过,你是妈妈心里唯一的寄托,你明白吗?儿子,看在妈妈已经老了的份上,你就替我好好活下去好吗?”妈妈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爬出根根白丝了,小川忽然感觉,妈妈真的老了。

小川停止了脚步。

他得为了妈妈,为了这个一辈子经历坎坷头发开始发白的深爱着他的女人活下来。

“小川,你知道吗,其实死是件最简单的事情,生才是最艰难的,要死容易,你一闭眼,一跳下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也什么都不用管了,可是,那些活着的人,却要用他们的余生去痛苦地怀念你,甚至,失去生活下去的勇气……小川,为了妈妈,请你留下来,陪妈妈了此残生,没有你妈妈真的会活不下去……”

小川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跳下去。所以他只能选择以另外一种方式去纪念艾米,是的,死其实很容易,活着比死更难。

从此,小川便在汉仙岩山脚下居住下来,小川的妈妈也搬过来,跟小川一起过着清居寡淡的日子。

每天早晨和傍晚,小川都要在“天桥”边朝深渊里大喊艾米的名字,小川相信,艾米的灵魂就在这里的不远处,他说的话,她一定能够听见的。

艾米走后,所有人都在为艾米的离开难过着。

记忆中从未有像这几天这样的古怪天气。

持续了好几天都是这样,天空上午阴霾着脸,中午下雨,下午就又开始放晴,而且,西边的天空似乎每天都可以若隐若现地看见像拱门一样的彩虹。

似乎,天空也在怀念一个人。

或许,彩虹的后面,就是她的家。

那里,就叫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