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叶灵灵借口贱体抱恙,正不知沉迷在啪啦啪啦继续炸开的烟花里还是在清新俊逸雅人深致的李医师身上的叶灵灵挥挥手,准我退下。我得了应允,自天台落荒而逃。
消防通道内的寂静与方才天台上的喧嚣显得格格不入,踩在楼梯上发出的“蹬蹬”是显得那么突兀而荒唐。那一刻,我终于体会到林妹妹听到傻大姐儿告诉她宝哥哥迎娶宝姑娘时的心情,真是油儿酱儿糖儿醋儿倒在一处的一般,甜苦酸盐,竟说不上什么味儿来。
我不停往下跑,这样拼命冲下楼让我有种疑似不断坠落的快感。跑吧,跑吧,一旦错了步子,便能终了这场闹剧!
也不知道自己跑到哪了,在一个转弯儿口堪堪停下。冬日的风穿堂而过,寒气凛冽,我捂着嗓子咳了两下,暗骂一声自作孽不可活。
我站在楼底,拼命止住眼睛的酸涩感,抬头往上望——盘旋迂回层层叠叠绕成一个谜样的空间,如午夜梦回的梦魇回廊,又如各自绕走在上面的人的命运一般,逃不开,挣不脱。
犹带着心口的微弱刺痛,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打开消防门,走了出去。
竟不觉来到这所医院最新开辟出的四季常青园。现在的医院确实越来越高档了,在“人民医院宰人民”不断推进的口号下,医院想着法子宰人民的钱,引进国外理念——心理治疗。于是什么桑拿治疗室、音乐治疗室、大笑治疗室到我现在踏入的自然治疗室便陆续建成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在科技进步下,有钱也能一年四季随时随地看到玫瑰月季百合甚至莲花了。这里有不同的区域,每个区域都有各自的适宜温度、日照长度,于是病人便能在一个两千平的房间内欣赏到自己喜欢的花种,从而亲近自然,身心愉悦,舒缓病情。
我正在常青园里漫无目的地徘徊着,起初还心存落寞,但看久了花草,不觉舒了些郁悒之情。思维游离中竟想到一句话: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正在思考人生这条大道上愈行愈远,忽而听见一个女声:“放、放开我!”
顺着声音,我看到一片小叶林,叶子正悉悉索索地颤抖着……
我头皮顿觉发麻,这是……这是红果果坦荡荡的……奸情吧?
然而那边又传来一声:“徐夏你这个混蛋!”
……徐夏?略耳熟啊。
还有……这个女声似乎也很耳熟,怒气冲冲而傲娇,似乎与记忆中的不相符呢……
正苦苦思索着,忽闻那女人大叫一声:“宋倾心,快来帮我!”
一听那女人焦急无助的声音,又是认识我的人。没多想,我便回头赶紧拂开叶林冲了进去。
拂开那层层树叶的一刻,我忽然回忆起那人是谁——顾胜男!
自古以来清官都难断家务事,更何况是我这半嫁进去还不知道明天会不会被休的弟媳。我朝他们看了一眼,立马尴尬地转过头去——因为他们的身体还纠缠在一起,徐夏的爪子也不知道放在顾胜男哪里……
“咳咳。”我示意一下。徐夏在顾胜男“还不给我放开”的怒声下坏笑着离开了她的身体。
那男人身材魁梧,是个目测一米九的大高个,除了那个坏笑,五官还是长得非常正气凛然的,总不由让我想起《天龙八部》里的乔帮主。
我不否认自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避开乔帮主的铜铃眼中正发射出奥特之光——企图将我烤得外焦里嫩,我看着顾胜男结结巴巴地说:“姐,我怕顾昊天有什么事,我先走了。”
顾胜男一看我要走,慌了神:“你,你你……我跟你一起去!”
徐夏对我的识时务为俊杰非常满意,如老鹰抓小鸡般的将顾胜男一手擒回来,将她揽入怀中,勾起她额前的一缕发顺在耳后,凑近了在耳边轻声道:“你不是刚刚才去过看过他吗?”
闻言,顾胜男抖了一抖。
我也跟着抖了一抖,更加坚定了遁逃的念头——这货的攻击力更胜顾子若那妖孽啊!
但是功力同样深厚的顾胜男没有放弃生的念头,说:“看来,2011年远洋与菱行的合作难以继续了啊。”
这是顾胜男的杀手锏!
果然,闻言,徐夏放开了顾胜男,在她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时,直接扛起那娇俏纤细的女子!
高度忽的就往上抬了几个等级的顾胜男并未有所惊喜,涨着通红的脸,蹬踢捶打身下的男人,永远温柔的声音因恼怒而变了调:“徐夏,你等着!我说到做到!”
被这样对待的男人纹丝未动,只是臂上隐隐有虬结的肌肉在颤动。他无所谓地轻笑一声,说:“哦?要被取消了么?看来远洋要少一笔资金转入了……嗯……反正我也不懂这些……”他抬腿大步往前走,边走边继续补充:“因为我只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体育老师啊……在我的世界里,只有弱肉强食——顾小姐,今晚可要受些苦了。”
被扛在肩上的女子闻言再也不敢动了,双手双脚耷拉下来,就像一只被抓住双耳的兔子。
徐夏准备走出常青园,扬手挥了挥——算是跟我道别。只听他扬声说道:“宋小姐是吗?虽然那个江小姐脸蛋不错,可我还是绝对站在你这边哦!”
谢,谢谢厚爱。我汗颜。
徐夏开门走人的瞬间,冷风忽的刮进来,我不由打了个颤。园内重归寂静,独自一人呆久了自觉无趣。于是,我也打算走人。
刚开门,便看见一个黑影委身隐于阴影中。见我出来,一个健步朝我跳过来。
我甩开那张桃花脸,嫌弃地说:“起开起开!”
顾子若一脸受伤,“我等了你好久……”
我抱臂拆穿他:“你明明是在这里等着看顾胜男偃旗息鼓的失败样。是你告诉徐夏,大姐在这里的吧?”
听了我的话,顾子若却很高兴,“果然聪明,不愧是我选中的人。”
选中你妹!对顾子若此等借刀杀人的手段我很是鄙视。
顾子若跟在我后面,补充道:“谁让她上次威胁我的?我最讨厌拿爸妈来压我。”
上次的事?我恍然,敢情这小子是在报复顾胜男当时拿庄倩然说事。
我回头顾视,说:“你就不给人家一个交代吗?”
他依然嘻嘻哈哈:“放心放心,嫂子在上,我怎敢负了嫂子?”
我悲哀地得出结论:此人无救。心里明白越跟他争他越来劲,我便不再理他,准备回房继续我的春晚。
啊……不知道今年贾林和那个八字眉还上不上春晚了,虽然段子无趣逻辑不通充满吐槽点就连时间也悲催地拍在众人上厕所吃夜宵的时候……
正想着,我那无可救药的小叔子走到我身边说:“嫂子,这么快就回去了?既然出来了,那就上其他地方瞧瞧呗。天天呆在医院,要将痛苦转成享受啊……”
说实话,我还真不觉得每天呆在小三和老公共处一室的对门有什么好享受的。
不过既然顾子若坚持而我也不愿意回去看那充满吐槽点的段子,遂跟着顾子若来到他发现的一块宝地。
如果把顾子若搁在淘金时代的美国,他定能成一个富翁,因为他的确别具眼光。他把我领到住院部后,这里竟别有洞天。一小片湖,还有一个湖心亭。尽管在黑夜中,依然能看见碧波荡漾的湖水,粼粼的湖面上映着灯光和高空的烟花,仿佛湖下有个水城市一般,好不浪漫。
顾子若轻车熟路地坐在湖边的一块大石头上,“这里原是一个公园,后来改建成医院了。医院还算有点人文情怀,没把这湖填了,否则今日我们就看不见了。”
“来,”顾子若朝我伸手,“我们到湖心亭里去。”
我看了看湖心亭,发现它就静静矗立在湖中央,周围并没有任何类似桥样的通道。这要怎么过去?是游过去还是施展轻功凌波微步?
于是我摇摇头,因为我还不想在零下的夜晚湿身。
顾子若笑了一声,大概是笑我的胆小,自己二话不说便踏进湖中。
神奇的是,他居然浮在了湖上,轻点着湖面,张开双臂装作摇摇晃晃的样子地走过去。末了,冲我恶作剧似的一笑。
我走近一看,这才发现有些石头掩在湖下,只要踩在石头上走便真如身轻如燕水上飞了。
走入亭中坐下,男人环顾这片景对我说:“能看的时候多看看吧。过不久,医院就要建儿童部了。到时候,这里应该就没了。”
我问他:“你怎么知道?”
顾子若抬头望着天边霓虹染红的夜空,说:“我是早产儿,天生体质弱,什么哮喘啊肺炎啊统统都缠着我。所以八岁以前的大把时间都是在这里度过的,在这里混久了而我爸又是他们的金主,自然也和这里的院长熟起来。”
“当时的院长不是现在这个,他很亲切也很好,有些病人即使没有钱,他也会先把钱垫上让他们动手术。因为我是过敏体质,只能呆在无尘病房里。那房间真是无尘又干净——只有一张床,颜色全是白的。每天呆在里面很无聊,只能隔着窗看这片湖,看其他住院的孩子跑到这儿来玩,看蜻蜓飞来飞去,看夏天满池的荷花,看冬天湖边一圈白而厚的积雪。我爸因为生意忙,我妈以为扬帆出生忙着照顾,很少来看我。我接触最多的就是院长,也只有他能让我接触外面的世界,偶尔是一本连环画,偶尔是一辆玩具车……”
“后来,我终于能出院了。第一件事就是跑来这里玩,玩过之后也不觉得有多有趣。终于明白,自己当时是因为触摸不及才如此渴望……”
“很多年以后我遇到你,觉得是同一个道理……”
他没有往下说,似乎是在等我的回应。一下子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了很久才问:“所以你现在是想通了吗?”
“想通了。我想,我对你有了一种从未产生过的感觉。”
他这么跳跃性的回答让我觉得很奇特也很惶恐,这下我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还好这次他没怎么停顿,又继续说:“虽然顾昊天表面上说如何如何苦追你,其实他根本不爱你吧,甚至没把你放在心上。领结婚证那天才打电话给我爸,事前我们都不知道他有你这位未婚妻。可是你呢,似乎很在意他。虽然你嘴上不说,但是只要提及关于他的事甚至你说出他的名字时都会先颤一下,眼里在发光。”
哦,是吗?原来有句话是真理:世界上三件事是掩盖不住的——贫穷、咳嗽、爱情。
“我从未见过这么没来由而坚持的爱,觉得你只不过是看重顾家家产。但事实证明,那次跟你在远洋见面,你压根不认识我,说明顾昊天在你面前从未提过顾家的事。于是,我对你产生了好奇……想看看你是不是和一般女人那样看到我勾勾手就立即扑过来……可后来,你跌落山崖的时候,我竟然会痛……”
“我自己也很诧异,怎么会痛呢?我只不过是因为得不到才特别渴望啊,挺多是失落而已。”
他笑了,很真诚的笑,发自内心的。那双桃花眼眯成两道弯,如沐春风一般,看得我一阵恍惚。他真的是一个鲜少用“美”才能形容的男人……还好这边上没有桃树,否则我会真以为他是桃花妖。
回过神来,我说:“顾子若,你不是真的喜欢我。以前你不会痛是因为没人跟你抢,也没人抢得过你。心里秉持着我一定能得到的自信,所以才显得那么有把握而游刃有余。直到后来,顾昊天出现了,带着另一个女人的爱来到你父亲身边,夺走了父亲一部分的关心和爱。所以,你感受到了威胁对不对?所以,你下意识地想要抢他的东西对不对?即使他无心跟你争。但是你忘了一点,人心不可测,是不能被左右的。”
他抬头,眼里依然满是笑意,只是转了一种味道——嘲讽。
他拍拍手给我鼓掌,用一种如来佛看孙悟空的可悲眼神看着我,“厉害,你以为你很懂吗?果然是……我喜欢的女人。”说着,他凑近我,近到鼻尖碰到我的脸颊。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的湖水。飞来一只虫,只在水面停了一下就被湖底潜伏了很久的鱼吃了。由心感到丝丝凉意,脖颈上漫起一阵鸡皮疙瘩。脸旁似有一条冰冷的蛇,正“嘶嘶”地吐着信,轻柔而悠闲地在我脸上踱步。
他伸出舌尖,缠绵般地舔了舔我的嘴角,说:“我真的,爱上你了呢。”
……
我忍不住从鼻息里冷冷地哼笑了一声,侧头就着他耳旁说:“你根本就只爱你自己。别忘了,那次你本可以拉我上来,但最后害怕被我拉下水……就直接松开了手!”
他听了,浑身一怔,软软地坐到凳上,瞳孔涣散。
一切都说破了,再继续也没意思,于是我决定回病房。
哪想,我刚踏出最后一块石头,像是感觉到什么了似的——
抬头一看,怔住。
一个穿着病号服,外面披一件黑色大衣的人正站在我前方不远处,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风渐大了,吹得他衣袂飘飘,如墨的黑发游离在风中,他目光深邃,浑身像带着冰点一般。
忽然,他快速冲向我,紧紧一把抱住我,然后说了三个字,便又马上离开了。
他身后,笑容甜美的女人从楼里走出,过来挽上他的臂弯,眉眼里尽是欢喜:“阿心,外面冷,快回去休息吧。”
然后,他们便双双走回住院部。
“相信我。”
那三个字似乎随着他的离去,渐渐消散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