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休想成前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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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生死考验

2002年6月,教室后的黑板写着“距离高考36天”。前面四字是用白粉笔写的,圆滚滚的方块字体,因为不时经过的人蹭落而显得模糊,与后面的“36”形成鲜明对比。那是鲜艳的红色,笔锋尖锐,“6”下部的半个圆当中断过一笔,是写字人用力过度导致粉笔断掉而残留下的痕迹。数字每天在变,所以异常清晰。

2002年的第一场雪也许是比别的时候来得晚一些,但是春天过去后的夏季热浪比其他时候来得都早。

那一年,我和母亲因为生活问题租住在一栋简陋的小屋里。我的房间朝北,冬凉夏暖。晚上十一点,热浪依然滚滚,我穿着短裤像一只鸟一样蹲坐在椅子上做数学题,但是汗不停从脑门上背上大腿上往下淌。那道题我已经做了将近两个小时了,辅助线也不知添了多少条,那张图被我划了又擦擦了又划,纸面都要破掉了,可我依旧无功而返。我颓唐地靠在椅背上,拿扇子烦躁地扇着。

啊,要是这时候来块冷冰冰的西瓜该有多好……

正淌着哈喇子幻想,书桌面前的窗突然被人敲响。

“哆、哆、哆。”

是很有节奏的三下,我跳起来拉开窗帘。

果不其然,一个男孩拿着一只碗站在外面,他穿着白背心平角短裤,笑得一脸阳光灿烂。他从碗里拿出一只虾,往碟子里搅了搅醋,放入嘴里。

我心中大喜,翻窗而出。

“这什么虾?甜甜的,好吃。”

“北极甜虾。”

“名字这么玄乎,发达了你?”

“就上次跟你说过的傻叉,他送的。他给我妈买了好多东西,我偷着给你捎点。”

“别傻叉傻叉地叫,指不定将来就是你后爸呢。”

“切,他们的事跟我没关系。”

我吃得不亦乐乎,那虾本身甜津津的,沾了醋,酸甜齐下,正中我下怀。他见我吃相,掐我脸,“别吃了包子,再吃嫁不出去。”我扒拉着碗,偏头逃过他的魔爪,“跟你没关系,瞎关心啥?好好读书,将来能赚钱就成。”

“书呆,还在做数学呢?”

“可不是么。那老妖,出那么怪的题,怎么不去考爱因斯坦啊。你倒是稀奇,这么晚不睡,在干嘛?”

“能干嘛?看书呗。”

我嚼着虾,歪头看他:“是《绝代双骄》还是《神雕侠侣》啊?”

“《绝代双骄》那是上个世纪的事了,现在在看《小李飞刀》呢。”

“呵,我记得你《神雕侠侣》才看到一半啊,你不是对那小龙女迷恋的很吗?”

他挠了挠脑袋,眨眨眼说:“金老头写的书看不来,十个字里面有一个我不识,看着难受。”我讥笑他:“就你那点破水平,还是早点进扫盲班吧。”他有些恼,抓住我的手划,“那,这个字,有个角有个几又有个又。你说,这是什么怪字?”

我是个工科生,也没见过那俩字。抽回手,顾左右而言他:“瞎摸摸啥呢,我一黄花大闺女。”他装作很觳觫(就是他在我手心写的,后来我查了字典)的样子,恼得我一再敲他头。

吃乐完毕,我准备翻回窗继续做我的“哥德巴赫猜想”,而他就拽着自己的吃饭家伙一溜小跑,翻墙出去。

我吃惊地大喊:“顾昊天你这白痴,正常路不会走啊!”

他站在围墙上,比了个美少女战士的姿势,“因为我是爱与正义的化身呗。”

我嗤笑一声,目送他远去的身影。

至今仍旧记得那夜四周的呱呱声蝉鸣声,甚至树上叶片的清甜味还萦绕在鼻端。

“阿心,醒醒,你还好吗?”

我悠悠地睁开眼,梦里的脸正紧张地看着我。

“北极甜虾……”

“虾你个头,”男人哼笑了一声,“死到临头还想着吃的。”说完,便别过身不知去捣鼓什么东西了。

他的身体一离开,阳光便透过层层树叶直插进我的眼。我抚着头坐起来,只觉一阵头晕眼花。努力地盯着他的背影,似有一种恍然如隔世一般的感觉。打量了下周围的环境,发现我们掉在山底一块湿软的腹地上,旁边有潺潺的河流,抬头一看,山壁斜坡不大,难怪我们滚落下来也不过是受点皮外伤。

他再次转身面对我,递来一只用柳叶编的碗,里面盛着亮莹莹的水,“喝了,你昏了足有两天。手机不知摔到哪儿去了,跟他们联系不上,只能我们自己走出去了。”

“哦。”我低着头默默地喝碗里的水。

他探过身来摸一下我的额头,“头还晕吗?”

“不晕了,只是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到什么了,北极甜虾?”他打趣道。

“记不得了,好像是以前的事,大概是我那位吧。”我又撒谎骗他。

他回过头去不再看我,“这种有的没的有什么好想的?都是以前的事了,过去了就不会重来。”

我看着他,是啊,都是以前的事了,过去了就不会重来。

继续在原地休息了半宿,我觉得自己体力恢复得大半了。于是,坐起身来做个懒腰,伸伸胳膊,“嗯……睡了那么久,精神果然好点了。顾昊天,我们走吧。”

我去拉他的右手,他竟然痛得倒吸一口气。我诧异地再次打量那只手,才看出它有点扭曲。

“脱臼了,回去接上就好。”

“疼吗?”

他咬着牙根对我说:“被你这大力女金刚拽了一下当然疼了。过一会儿就好了,不想它就不疼。”

我敲一下他的头,他又疼得“咝咝”抽气,原来他摔得一身紫青。

这下我再也不敢动他了,嘟嚷道:“我又不知道……可我怎么就没事呢?”

他切了一声,看着我动了动嘴,却欲言又止,转过头去看脚边的清流,“你神明附体,金刚石打的身体。”

我本想还击什么,但最后还是妥协下来,憋屈地说:“那请你这莲花宝座上的菩萨带我这小仙离开这儿吧。”

他对我的乖巧懂事表示嘉赏,起身对我说:“我们得度过这条河,一直往南走,就能看到公路了。”

然后他开始解裤腰带。

这儿还杵着个大姑娘呢,我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脱下卡其裤,露出两条精壮的腿,长而白,屁股挺翘。

他不会是想……

思前想后,最后我一横心,开始解自己的皮带。

他用一双死鱼眼茫然地看着我:“你在干嘛?”

我红着脸低头说:“还问我?当然是干你想干的啊。”

一斜眼,却看见他正试图把裤脚扎起来。这又是在做什么?独臂大侠行事不便,最后他抛给我一记卫生眼:“白痴,还不快过来帮忙?”

“你不是想……”

“有病吧我,我怎么可能对一个男人有那种想法?”

我气结,那我怎么看你那天亲我嘴亲得挺开心的?

我按照他所说的,先把两个裤脚扎紧,然后像抖塑料袋一样抖裤子,把空气都抖进俩裤腿里,最后一抽皮带收住腰口,看上去就像两根肉鼓鼓的香肠一样。

他抓住充气香肠,往河里一丢,只见裤子先惯性地向下沉了下,最后浮在水面上。

“扒住裤子,往对面游。”

我实在忍不住对他竖起大拇指:“很聪明啊,这招怎么学会的?”

他解释:“以前在大学里集训,教官要求我们学会生存技能,给了我们一带粮食一根烟花棒,在山里生存七天。觉得自己挺不过去了就发信号……”他半垂了头,眸子上一圈浓密的睫毛微微低垂颤抖着,似乎不想再说下去。

我急忙跳到结局:“最后你怎么样?”

他抬头,眼里带着不忍:“活下来了,没挺过去发信号的同学都被停飞。”

所谓停飞,就是停止在飞行学院学习,被学校遣去其他专业继续念书。哪怕你平时再认真再努力再想飞上蓝天,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飞行员了。

我和顾昊天把外套和鞋脱掉,留在岸这头,因为这些多余的重量可能会让我们滞留在河中央最后沉没。我们淌进河里,抓中他的裤子,开始往对面游去。

一到达河对岸,他立即在林边找来几根木枝,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金黄色的石头摩擦取火。

我牙龈打着颤,严冬的河水带走了我身上大量温度,如今我只能笨拙地抱臂摩擦肩膀来取暖,“你……还、还带着打火石?”声音从不可抑制颤抖的牙关里挤出来。

“自从那件事以后,我学会作最坏打算。”他沉着脸说道。

火一着,他急忙将我的手拉近取暖。双手刚接近火还是麻木的,冷暖都感觉不到,只有微微的刺痛。终于神经开始复苏,热血似乎一个劲儿地往掌心涌。包裹住我的大手,手心里满是粗粝的老茧,火光映照在他的眸子里,褶褶生辉。我的脸不免发热,只希望这红黄的火焰能帮我掩盖一些吧。捂了一会儿我的手后,他悄悄松开了,自己摊开掌心靠近火堆取暖。

我吐出一口气,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

为减少赤脚行走中的疼痛,他在林子里找了些尚有韧性的枯叶编成两双鞋。然后我们尽力快速朝南走,企图寻求一条活路。

可是林子很深,一直走到月亮自西方沉下,我们也没看到房屋、公路样的设施,他扶我挨着树边坐下,重新打了火。

“睡吧,我守夜。”

“可是你也很累……”

“我是男人,以前更累的情况我也碰到过。”

那是非常沉稳而有把握的语气。闻言,我倒头就睡过去了。

一觉无眠,只觉自己躺在一个很暖很软的地方,心里很安心,有种天崩地裂也不用害怕的感觉。

我不知这样睡了多久,直到他推醒我。睁开眼,天不过朦朦亮,林里起了雾,像一张粘稠的蜘蛛网罩着我们。而我,正躺在他的怀里。难怪……

他说:“体力不多了,能走就走吧。”

我点点头,晃悠着站起身继续随他走。

脚下的叶鞋已经磨坏了,长时间赤脚踩在林间也失去了疼痛感,满脑子里想的只是活下来,也许这点正如顾昊天所说的,不想就不会疼了。

非常非常想喝水,我舔了舔早已干涸开裂的嘴唇。我想活下来,我想见太后,我想见叶灵灵,还有,我陪你一起老。

还有,如果有可能,我想告诉我们的孩子,我们曾走过这样一段不同寻常的路。

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些支撑着我,虽然眼前的景物从来没变过,两旁是枯竭的树,地上是枯叶和尖锐的枯木。到最后,我几乎都放弃了,但是眼前还有个浑厚结实的背依然挺拔而立,无言中给我力量。

我从来没有此刻这般想活下来,去完成那些我想做的事。

突然,眼前有一大片光闪进。天边夕照的红光刺入我的眼,那光是这样神圣,这样纯粹,是上天赐给这片大地最好的礼物。我呜咽着想狂欢出声,从来没有这样如释重负。

身前忽然“咚”的一声,我的大山瘫倒在地。我扑过去,晃他,可他这么沉,我无力的双手如蚂蚁撼大树,他没有任何回应。

“呃……啊……”嘶哑的声音从喉头一点点挤出,怎么办,怎么办……

“阿心——”

我抬头,遥远的前方似乎有些黑点,最后在我眼前的是顾子若欣喜若狂的脸。

然后,我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