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君子如茶:李幼谦记人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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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那个跳楼的女孩

我已经挂第六次电话了,往那陌生的农村,找小G。

接电话的都不是她,电话那边,不是孩子说听不懂,就是老人接电话说她不在家,再就是说我说的声音小……最后,直接找到她母亲,却说小G在婶婶家。问她干什么,答:“她还能干什么?什么也不能干。”“她没成家吗?”“那样,怎么成家?”“今年多大了?”“都29了……”

对话中听出,似乎母亲也在嫌弃女儿,那姑娘错了吗?不该抗暴?不该跳楼?不该活着?不该有气节?

认识小G,在一次会议中,省报王编进门来,说他送报纸给一个被采写姑娘的,发现报到处有我的名字,于是来看看我。我问他报纸写的什么人物,他叹口气说:“她真漂亮,可惜……”

接过报纸,一个灿烂的笑容定格纸上,扭头甩发,娇憨妩媚,王编连连说:“你看看,是不是可惜?这么好个姑娘,跳楼后瘫痪了……”似乎听说过这事,她是跳楼的那个?我心也从四楼沉下。

一看报纸,说两年前小G进城里打工,一天晚上她宿舍闯进个歹徒,姑娘为反抗强暴,奋不顾身从楼上跳下,大难不死,但尾骨神经损伤,腰部以下失去知觉,成为一级伤残。

多刚烈的女孩!我到会场一眼就看见了她,娇小瘦削,深陷在轮椅里,果然有一张生动的脸,典雅、凄美、无奈。我很容易接近了她:“当时你在四楼啊,跳楼时你不害怕?”她摇摇头:“当时只想摆脱那家伙,来不及害怕了。”我轻轻问:“现在后悔吗?”她突然挺直了身子:“被他糟蹋了才后悔哩!”铁骨铮铮的抗暴少女果然非凡,我肃然起敬。

就凭她的模样与机灵,从事“三陪”一定轻松且来钱,她选择了繁重而待遇低下的车间工作,本身就把精神看得比物质厚重,在邪恶势力面前,更把尊严与清白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却有人讥笑她是“赔了身家性命去保贞节牌坊”。

尽管,在强暴面前,一个弱女子反抗的份量微乎其微,可她用自己的伦理支配行动,宁愿抗暴而死,也不愿意受辱地活着,没使流氓的阴谋得逞,产生了巨大的社会影响,起码让坏人的得逞落空,免得施暴者再次祸害别人,也给社会一个警示:作恶者必将受到惩罚。这是一种力量,这是一种生活方式,这是人格的崇高价值。

但是,反抗的代价是怎样的不能承受之重?跳楼后半身不遂,凶手没有赔偿能力,一关了事,小G走着出去躺着回家,生活不能自理,家中无人时,她连饭都吃不上,具体到生存问题一筹莫展,不知王编怎样抓捕到她灿烂笑容的。我给她出主意:开个出租书店,动员大家给你捐赠书。她沉郁的双眸陡然明亮了,收好我给她的电话地址,对我灿然一笑。

可是,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她的信息,一次次电话,总也联系不上,现在才知,她的生活没有一丝改变。小G母亲的一声长叹,如灌铅的法码扯住我的心。

姑娘用英勇的情操使自己的存在光辉灿烂,这样的女孩不应该忍受地狱的苦难,但神圣悲壮的跳楼后,生命的痛苦就只能在躺卧中度过?姑娘,谁能拯救你的目前与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