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拿破仑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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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海(22)

是吕西安。他的这个弟弟,多年以来一直在海峡对岸的敌人那边满心妒忌地盯着这个首都和这个皇位。若不是因为他是诗人,他可能早就已经在自己的左右笼络了一批不满者,他甚至可以趁现在这个机会让自己上台。虽然当不了拿破仑二世,但至少还可以成为第二个波拿巴,这也很不错。现在吕西安坐在那里,他现在也已经年过40,他这一生也曾经雄心勃勃,渴望战斗与辉煌,但他却逐渐安于过艺术鉴赏家和赞助人的生活。他做了整整四个星期的帝国亲王,将兄长的退位诏书记录下来,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这一次仍然是口授,这一次他只不过是一个帮手,但这一次他却满心伤感,这伤感冲淡了两人多年的龃龉。

因为,实际上很多事情都是旧事重演。与当年一样,议会方面又喊出,剥夺他的所有权利!五个以前被他罢免的督政重新走马上任。他们自称为临时政府。他们投票决定,他们当中谁担任督政府主席一职:是谁能够将权力直接从拿破仑的手中夺过来呢?是谁自己投票选自己为主席的呢?

富歇!

不过议会的情绪已经趋于平静。那些昨天还恨不得杀死拿破仑的人,今天却派了一个代表团对他表示感谢。面对着这些彬彬有礼的先生,皇帝说道:“我现在担心,如果国家无主,事情不会朝好的方向发展。我希望法国不要忘记,我退位的唯一目的就是国家的福祉和我的儿子。只有在我的皇朝统治之下,法国才会自由和幸福。”

就在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富歇等人已经在考虑让奥尔良波旁王族旁支,或是不伦瑞克家族的一员,甚至是萨克森国王来继任拿破仑皇位的可能性。因为这五位先生被委任组织政府,而不是摄政团,所以富歇在他的公告中只使用“国家”一词,而对所谓的“拿破仑二世”则只字未提。所有的这一切皇帝都注意到了,但他只是缄默不语。渐渐地,皇朝的年头已经消失,他曾经奋斗半生就为了这个皇朝。但现在,这个梦想在他眼前已经远不可及了。拉法莱特晚上来看他时,他已经在浴缸里浸泡好几个小时了。

“您问我要去哪里?为什么不去美国呢?”

“因为莫罗去过那里。”这个回答在皇帝看来太过感情用事。因为他非常认真地考虑过将美洲作为避难所,并向政府要过一艘战舰。但是政府却只想要他快点离开巴黎,因为又有大量的群众拥向爱丽舍宫,要求独裁。他将很多文件烧毁,随后去了马尔梅松。

在这座约瑟芬的庄园里,他像在梦境中一样度过了两天的时光。最后一批忠于他的人都陪伴在他的身旁:他的母亲,奥坦丝,科兰古,拉法莱特,吕西安,还有约瑟夫。但当他问有谁愿意与他同行时,众人却闪烁其词。他的母亲愿意陪他去,但他认为母亲年事已高,风险太大。拉法莱特有一个未成年的女儿,而且妻子将要生产,他可能以后再赶来。德鲁奥,曾随他一起流放厄尔巴岛,但现在在法国有事抽不开身。昨天还答应和他同去的秘书,可他的母亲双目失明,要求他不要离开。“你说得有道理。留下来陪你的母亲吧。”皇帝说完,转身走开了。

波丽娜,在他上次出征之前曾要把首饰珠宝送给他;而现在,奥坦丝把一个钻石项链送给他,这是对皇帝多年来对她的赏赐的一种回赠,但却也符合他那充满幻想的生活。他下令给奥坦丝100万法郎,但是谁也不知道这笔钱是否能够兑现。吕西安和欧仁也得到一笔钱,他还给小莱昂及他的母亲留了一笔钱,数额依然达到数十万。

所有这一切都悄无声息地进行,就好像一个人正在缓慢地衰老。对前几个星期发生的事情他只字不提,只谈论一些过去的事情,大多数话题都离不开约瑟芬。“我已经答应富歇离开法国了,我将在今晚就动身启程。我对于自己,对于法国,对于巴黎都已感到厌倦了。请你们做好出发的准备吧!”

到哪里去呢?大家都在猜测着,考虑着,甚至连他写的告士兵书都显得阴气森森:

“士兵们!……即使我不在法国了,但我的心仍然与你们在一起。我熟知每一个军团的士兵。无论谁取得了胜利,我都会对你们的勇气鼓掌喝彩。在未来的日子里,你们要效忠我们的祖国。而听从我的安排就是这一行为的表现。如果我真的能受到你们的爱戴的话,那么我是因为热爱我们共同的祖国母亲而得到你们的挚爱的。再来一次冲锋,盟国就会被粉碎!拿破仑将从你们发动的攻击上辨认出你们。请为法国人的荣誉和自由而战吧!将你们20年来的优良作风一直保持下去,你们将是不可战胜的!”

政府禁止发布这个公告。其实,即使这个公告被发表,也不会带来多大的危害。没有人能像他这样置身于历史之外,他谈到自己时就像谈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他的精神似乎已经脱离肉体了。

突然,他大吃一惊。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炮声从圣丹尼平原传到这里,敌军正逼近巴黎。军官和士兵们惊慌失措,他们又重新聚集在一起,将这个消息告诉给皇帝,七嘴八舌就像是到处乱射的子弹。他立即从心灵的沉醉中清醒过来。敌人有两个纵队?那就应当分而歼之。清晨,似乎熟悉的炮声让他恢复了青春,他写信给五个督政,俨然像昔日的波拿巴将军在给他们写信一样:

“我请求担任军队的主帅。士兵一看到我就会重振勇气,向敌人冲锋,狠狠地惩罚他们。作为将军、士兵和一名普通的公民,我向你们宣誓,一旦我们取得胜利,我将自动辞去统帅的职位,绝不会耽误一小时。我发誓只为法国而战,绝不是为了我自己。”

不可能在这番话之后,他还无法战胜敌人,除非他在最后的冲锋中阵亡。正是在这死亡笼罩的气氛中,他写出了这封伟大的信。现在,拿破仑由所剩无几的军官陪伴,心神不安地在花园里静候消息。

富歇扬眉吐气的时刻终于到了:对于昔日他所憎恶的主子,他都不屑于写一封回信。心急如焚的皇帝,渴望拿起武器整装出征,自他成年以后,他还从未如此请求过别人的许可。他急切地从送信人口中询问情况,答复很简单:皇帝如果认为政府成员个个都是傻瓜,竟会考虑他的建议,那他实在是犯了一个错误。他们只要求他尽快离开。皇帝转过身去,然后他说道:“我早就该让人把他吊死,现在我只能把这个麻烦留给波旁家族了。”

他身着便装,迅速收拾好行装。他让奥坦丝把她送他的项链缝在黑绸带里。有几分钟,科西嘉岛的形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可以让吕西安出任该岛总督。他的母亲眼睛发亮,认为是个好主意。但他知道这个计划行不通,美国是他唯一可以去的地方。现在缺的就是他三天来一直要求的战舰。所有的人都感觉到,对他的自由的威胁正与时俱增,多待一小时,他被囚禁的危险就多增加一分。据说威灵顿要求把拿破仑交出来,而在议会内部支持该意见的议员不断增多。拉法莱特要求皇帝马上动身,但他执意不从。

“没有政府对舰长下的命令,我不能出发。”

“陛下,为什么不能呢?让船起锚,向水手们许诺优厚的报酬,如果舰长拒绝的话,可以让他上岸。富歇肯定已经答应要把您转交给盟国方面了。”

“那你就去一趟海军大臣那边。”这位国务委员驱车赶到德克雷家,他已上床,他懒洋洋地说道:“你还是去找富歇吧。我无能为力。”但根本找不到富歇。凌晨1点,拉法莱特返回马尔梅松。皇帝被叫醒,起床,仍然认为美国还是他最好的去处,但他还是犹豫不决。他说:“在那边他们会发给我土地,或者我可以买一个庄园,亲自耕作。我将终老于那块人类的发祥地。我将以田产和畜牧为生。”

他的秘书问道:“如果那里的人要将您交出来该怎么办呢?”

“那我就去墨西哥。在那里的爱国人士会拥戴我为他们的首领。”

“那里的领袖会反对您的。”

“如果这样的话,我将离开他们,到南美去,去加拉加斯。我如果不喜欢那里,还可以去布宜诺斯艾利斯或者加利福尼亚。总之,我要渡过大西洋,直到我找到一个避难所为止。在那儿,我可以保证免受同类的迫害。”

“陛下,如果英国人抓到您,那该如何是好?”

“我必须得冒一次险。英国政府虽然一无是处,但这个民族却是伟大、高贵而且慷慨的。他们会对我以礼相待。而且,我别无选择。难道我能在这儿像个傻瓜一样等着威灵顿来抓我吗?难道要我像昔日的约翰王一样被人拉着在伦敦街头示众吗?既然在这里我已经派不上用场,那我就必须离开。其他的事情交给命运去安排吧。”

“陛下,您不应该逃跑。”

“逃跑?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向秘书投去一个“询问中带着自豪的眼神”。

“英国人肯定已经做好准备了,要来抓您。既使您失败了,也一定要尽量寻求一种让人值得回忆的高贵的方式。”

“像汉尼拔一样自杀吗?这种事情还是留给那些软弱和精神不正常的人去做吧!无论前面还有什么等待着我,我都绝不会亲手将我的生命缩短一天。”

“陛下,我并不是这个意思。要是您为了整个法国,而把您的自由和生命交给法国的敌人:那才是您拿破仑大帝该有的行动。”

“非常好。但是……我该把自己交给谁呢?交给布吕歇尔还是威灵顿?他们都不是各自政府的全权代表。他们只会把我当成俘虏,然后任意处置我和法国。”

“或许可以给沙皇?”

“你不了解俄国人。我要把这件事再考虑一下。我个人做出一点牺牲并不要紧,问题在于,我的牺牲是否对法国有益。”

从这段过于人性化的对话中,我们可以看出,拿破仑身上的政治家因素正在逐渐消失。在这里,我们看到的是一位迫切地在世界每一个角落找寻新的航线的冒险家。这里我们所见到的是一位没有祖国,没有一寸土地,一直在船上任凭海风和暴雨吹打,一个勇敢的、不怕死的海盗。是的,不怕死。他用坚决的态度又一次将自杀的想法排除。他对于前途所抱有的单纯的现实主义的想法,在瞬息万变之际,仍然显示出了科西嘉岛上传统的大无畏精神,这是何等不可征服的生命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