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拿破仑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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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海(20)

这就是拿破仑皇帝从厄尔巴岛回来后的基本想法,他只想成为法国国王。他的这些想法是真实的,而且目的很纯洁,这从他的动机的现实性中可以得到证明。在我们面前的,并不是一个假装回心转意的人,也不是一个在与上帝对话后变成圣人的英雄。他只是一个根据情况调整统治的人,一个遵从公众意见的人。他意识到,一个新的时代已经来临。纵然这个时代并不是由他亲自开创,但至少,正是他的失败使这个时代的到来成为可能。拿破仑感到,在经历了一个天才的独裁统治之后,任何国家都不会再重新回到世袭君主的独裁统治之下。如果革命的精神化作一座石像,那么在石像倒塌之后,人们只有利用它原有的废墟才能建造一个新的结构与秩序,地基会更宽阔,上面的尖顶会更小些。老实说,即使革命之子变成了暴君,也不能由一个号称君权神授的世袭帝王来接替他。能够取而代之的只能是民主。

因此,现在皇帝反对流亡贵族的态度比以前更坚决。他没收了他们的财产,解散了国王卫队。在他政治生涯的末期,他才做了执政之初就该做的事情:他取消了封建爵位,从而摆脱了旧贵族,他们的假意逢迎曾经为害不小。通过各种谕令,他让革命精神重新焕发出新的光彩,甚至让他过去的十几年统治都为之失色。他向各部门发布了下列文告:

“我今天之所以回来,与我当年从埃及回国一样都基于相同的理由,因为祖国的情况日趋恶化……我不想再发动战争,我们必须忘记,我们曾经称霸世界……那时,我所追求的目标是建立庞大的欧洲合众国,因此我忽略了许多国内建设,而正是国内建设才能使国民的自由得到充分的保证。现在,我所要的无非就是法国的和平稳定,让私有财产受到保护,同时保障思想交流的自由,因为君主乃是国家的第一公仆。”听众中有许多人,在一年前的那个灾难时刻,曾从同一张嘴里听到过:“我就是国家。”虽然如此,他们还是将信任寄托在由贡斯当起草的新宪法上。

当宪法完成时,上面的“宪法附加条款”却让他们大吃一惊。民主派人士扪心自问,难道我们又一次被欺骗了吗?同时,他们从维也纳听说:各国向拿破仑宣战,但不伤害法国。这是一个信号!20年来,全国上下都在说我们寻求和平,现在终于实现了和平。难道拿破仑又要这样断送和平吗?一位参政员对皇帝说:“我再不能对您隐瞒了,女人们已经公开宣称以您为敌,这些反对者在法国是很危险的。”没有人愿意应征入伍,他原想征召25万人,但实际响应他号召的却只有60人。

盟国的宣战决定只表达了各国君王的意愿,却并不代表各国人民的心情。因为他们与法国人民一样需要的是和平。至于剥夺拿破仑各项权利的决定,与其说是政治姿态,不如说是面子问题,是哈布斯堡渴望报复的举动,但这决议却从根本上毁损了拿破仑的权力。法国人民一开始还是支持他的,但当各大国都表示反对他时,人民也不再愿为他做任何的牺牲。在他抵达巴黎之初,公债曾经一度上扬,如今却又开始下跌。

皇帝惊慌失措。他曾询问一个亲信有关征兵的事情,亲信回答道:“陛下决不会孤军奋战。”这时,皇帝轻声说道:“恐怕这种情况离我不远了。”

人们发现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活跃,他变得更胖了,面容松弛。他需要泡长时间的热水浴,而且睡得很多。一个亲信写道:“他忧心忡忡,他讲话时的自信,还有威严的语调都消失不见了。”

仅仅四个星期以前,就在他刚刚回到巴黎的时候,他还显得神采奕奕,富有生气。这种突如其来的倒退从何而来呢?

首先是由于他对夫人的失望。从维也纳给拉法莱特寄来一封半匿名信,落到了他的手里。信里叙述了玛丽·路易丝对皇帝的嘲讽,她与奈普堡的热恋。在光线暗淡的房间里,皇帝拿着信蹲坐在火炉旁,沉默不语。信中提到了一些可耻的细节。

曾奉命陪伴皇后去奥地利的秘书梅内瓦尔从维也纳回来了。在那动荡不安的几个星期里,他注意到,皇帝常常坐在沙发上,陷入沉思之中。在回来的当天,一连几小时,加上第二天的半天,他一直在向拿破仑详细汇报他在维也纳观察到的一切。皇帝说话时,“沉静中透露出强烈的痛苦,他的意志如此消沉,深深地触动了旁观的我。我发现他已对胜利不再抱有信心。重返巴黎之时,一路支撑他的那种对运气的信心如今似乎已经不复存在”。他要求梅内瓦尔把小罗马王的每一个细微之处都讲给他听。然后在5月的那一天,年事日高的皇帝孤独地在花园徘徊,他只能从一个陌生人的嘴里了解他儿子的样子,是像他的父亲还是更像他的外祖父。

所有这一切都令他心情沉重。然而更为悲哀的是,这一切又重新造成了其内心的冲突。现在他要做一个民主派,以适应时代精神的要求。虽然他要求民主和自由的意愿非常良好,但外界的威胁却让他两处受挫。加入欧洲没有人帮助路易十八,拿破仑也许会安心在法国旧有的疆界内进行统治,让人民享有他曾许诺的自由。但是那些大国,虽然他们已经没有什么领土可以收复,因为他们已把大革命以后失去的东西重新拿了回来,但是,他们还是要进行战争,因为欧洲这个风暴之角吹出的风,已经威胁到他们世袭的王位。只要他们的波旁表兄还站在英国海岸上,从英吉利海峡隔海眺望他的祖辈所统治的国家,这些君王就一日无法安睡。

在维也纳会议做出决议之后,拿破仑看到了战争的威胁正在临近,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感觉如此迫不得已。面对生平最严重的危机,他从未像现在这样迫切需要快速与明确的独裁统治。他也从未像现在这样感觉必须控制舆论。但是恰恰在这一时刻,所有人都渴望安定,他却被迫扩军备战。正是在这一时刻,他想给人民自由,但他的行动却处处受阻。正统主义君主与这位天才之间的斗争重又然起,当年的斗争曾使他自己变成了正统主义者,并且戴上了皇冠。而如今,他已经不想再做正统君主,一切却为时已晚,战争又向他逼近。就在他重返自由的时候,他却遭受了最后的失败。

就这样,一场伟大的革新在犹豫地走了几步之后就戛然而止。对于宪法的附加条款,就像以前的其他重大法令一样,他把它留给了“拥有最高权力的人民”去决定,付诸全民公决。

尽管如此,贡斯当所创制出来的67条宪法条文还是包含了所有新颖的民主因素。它比英国宪章还要进步,成为整个19世纪的楷模:不得随意撤换任何人的法官;非经法律手续,不得拘捕或放逐任何人;宗教信仰自由,出版自由;立法机关变为下议院,参议院变为上议院,取消以前参议院的特权;议事公开化;两院都可以制定法律,否决预算;内阁成员须向议会负责;法律解释权属于议会。

都是前所未有的新权利:每一个都是刺向独裁者心头的尖刀。除了两点拿破仑全部同意。在与贡斯当激烈辩论之后,他将他自己的两点方案付诸实施。第一,关于贵族的世袭问题。在获得了一至两次军事胜利之后,贵族后嗣即可获得这个特权。第二,拿破仑拥有没收权,因为“要是没有这个权利,我将无力对抗党派。我又不是天使,只是一个普通人,不能听任他人攻击而不予以适当的惩处”。

这两点与“附加条款”这个词一样都起了极坏的负面影响。因为他不能容忍别人和他争论,而只同意诉诸空洞的民众投票,就像他从前要当终身执政和皇帝一样时所做的那样。民主人士开始口出怨言。没人意识到,这位领袖最近的这样工作为法国后世带来多么大的积极影响。当年举行全民公决时,他曾得到400万张票。而这次却只有五个城区参与了投票,绝大多数的公民对此保持缄默。

有几个勇敢的人起来反对。其中一个是诚实的卡尔诺。他说:“人民并不喜欢您的附加条款,它绝对不会被人民所接受。请您答应我,修改它们吧!我必须向您说实话,因为您和我们的命运都有赖于您的宽容。”他的话正气凛然,但也是拿破仑从未经历过的。自从波拿巴作中尉以来,还没有人与他这样说过话。他做了一个不大情愿的动作。卡尔诺继续说道:“陛下,我的话也许会让您吃惊。但事实确实是这样,您必须在人民的意愿前表现宽容。”

这位老兵回答道:“敌军已经逼近。首先我需要别人的帮助将他们赶走。然后我才能有时间考虑自由的事情。”但这些对他来说都是不可能的!虽然他深切地意识到了新时代的要求,他还是不知道如何与人民代表进行协商。

拿破仑只知道发号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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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外草地 恺撒的马车 警告 速度 计算失误 病痛与活力

滑铁卢

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巴黎郊外的草地上人山人海,就像举行盛大节日一样热闹。整个城市万人空巷,都拥往五月大校场,因为新老军队都将汇聚在那里,三色旗飘扬在主席台上,600名下议院议员和数百名上议院贵族正等候皇帝,他要在迎战盟军前宣誓忠于新宪法。两三年来第一次,这个世界大都市里面的人们终于拥有了一个尽情欢乐的机会,在路易十八国王统治的时候,人人都生活单调,终日虔诚礼拜。

现在,皇帝一行已经出城,从远处就可以听到喇叭声。每个人都翘首以待今天的主角,希望目睹他身着戎装的风采,因为几天之后,皇帝将会重新率领他的部队为了皇位和国家而战。巴黎一直盛传,皇帝会穿着以前的那套绿色制服,人们最喜欢他的这身装束。

但是,展现在人们面前的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首先出场的是荣誉团,后面是鹰旗和各色旗子,接着是身穿彩衣的传令官和宫廷侍从,简直是童话中的景象。再后面是八匹骏马拉着的皇帝加冕车。里边坐的人身穿白绸华服,头戴鸵鸟翎帽,外披加冕斗篷:一个金碧辉煌的孤家寡人。这难道就是皇帝?

群众都怔住了。他们本想在今天与他亲近,没想到却看到这样一场表演,他们都被这位恺撒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吓呆了。华丽的车队缓缓驶过,车上只有一个人,他的妻子与孩子都没有陪在身边,这个中年男子的孤寂委实令人心碎。

在盛大的弥撒典礼之后,新议会的议长走到皇帝跟前。他的声音在旷野中回荡:“我们相信您的誓言,议员们将会明智地修改法律,使之与宪法符合。”这也就意味着,事情并没有结束,人们需要的不仅仅是宪法的附加条款。然后这位公民号召人民作战并争取胜利,希望军队早日凯旋。

皇帝不得不强作欢颜。他让人宣布了新宪法,并向它宣誓。然后他让士兵为之欢呼。但他们却几乎认不出他们高高在上的主子。他们想要见到的是那套绿色军装,他们希望看到他们的英雄佩戴三色的帽徽,而不是黄金和羽毛。欢呼声听起来并不够热烈,一个目击者写道:“这并不是奥斯特里茨和瓦格兰姆的欢呼。皇帝应该已经注意这一点了。”

一个星期后,他宣布召开议会。在发言中,他尽量避免提及在五月大校场大会上造成民众不满的事情。下议院承诺将全力保护国家。但是,“即使是获胜的统治者,也不能利用他的意志使国家超出自卫的限度”。上议院的代表在他们演说中也发出类似的警告:“法国政府不能因胜利而偏离正轨。”拿破仑站在那里,缄默不语,但却气得浑身发抖。他恨不得把他们统统赶走,但是却连指责他们说谎都不能。

吕西安也成了参议员。他终于同他哥哥联合起来。一见面,一握手,兄弟俩又和好如初。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被称为亲王和殿下。他服侍皇帝左右,进行演讲,甚至到法兰西学院做报告,并接受了大量金钱。路易因病不能前来。热罗姆表示随时候命。奥坦丝在皇宫代行皇后的职责。她的儿子对于没有儿子的皇帝来说重新变得重要:拿破仑带着侄儿们站在阳台上,向法国人民表示他还有继承人。冥冥中,命运似乎又跟拿破仑的皇朝幻想开了一个玩笑,一切的幻想注定要以悲剧结局。

有一天,皇帝与奥坦丝驱车前往马尔梅松,然后独自一人走进约瑟芬病逝的房间,最后又默默地走了出来。

明天他将要奔赴战场。他暗自祈祷,希望这是他的最后一次战争。事实果然如此。

皇帝将作战计划透露给卡尔诺,卡尔诺力劝他等援军到齐再说,因为现在军队力量还太薄弱。而7月底以前,俄军和奥军都到达不了指定地点。因为盟军未到。所以英国和普鲁士也不敢贸然发动进攻。因此,在接下来的六个星期里,他可以使军队数量翻一番,将法国变为军营,在巴黎的开阔地点加筑防御工事。皇帝摇摇头,说道:“这一切我都知道。但我需要一场干净漂亮的大胜仗!”

他深知,现在他所有的一切都面临着极大的危险。他准备先发制人。但是,这位数字大师却并没有耐心积蓄力量,而是仓促应战。“我需要一场伟大的胜利。”这不正是一个被击败的冠军急于扳平的心理吗?事实也许如此,但是,在沦落的恺撒之外,他还拥有一个将军的回忆:用小兵团作战,没有预备队,行动必须迅速敏捷,这是他自从青年时代起就再也没有冒过的风险了。他的计划是这样的:不给四个对手会师的时间。将两个眼前的敌人各个击破。这就是一直浮现在他脑海的想法。在沙勒罗瓦,拿破仑皇帝对阵普鲁士和英国军队。他所要做的事情,与当年名不见经传的波拿巴将军,在米莱齐末对阵奥地利和意大利时所做的一样。他生命的最后一战与最初一战何其相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