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拿破仑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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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海(16)

节约!我们太穷了,而法国方面又无意支付所许诺的年金。这所白房子比家乡阿雅克修的老房子还小,而且太过简陋,但没有进行修缮的钱。“宫廷总管贝特朗”开列了一张关于褥垫床具的清单,他的主人指出了其中的错误,因为他把所有的财产都牢牢记在脑子里了。

这个永不知疲倦的人统治着小岛,管理着微型军队,经营着迷你房子。难道他就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样单调生活的可笑之处吗?丝毫没有!在厄尔巴岛上,他精神抖擞,身康体健,全身心地投入崭新的事业中去。他意识到,吸引他工作的并不是民众。发布命令、实行建设、改造人民,这一切都受到他艺术家式的灵魂的驱使。但是人们并不易于改造,他的建设也难以完成,人们并不是任人揉捏的黏土,即使他们被战胜了,他们的反抗却还在继续。他只能采取强制措施,强迫和征服人的灵魂,发布命令,提出意见,不断警惕,不断改造。总之一句话,就是要不断加强统治来完成使命。他从来都不是半吊子和暴发户,因此,他今天推动这个小轮子,与当年推动整个地球时一样认认真真、兢兢业业。

没过多久,岛上的大部分工作都已步入轨道,他却觉得自己有些倦怠懒散,即便是在研究数学时也是如此。这迫使他开始重新考虑自己的处境。

他写道:“要使自己习惯于沉思的生活并不难,只要你本身有足够的积累。我在书房里勤奋工作。当我走出室外,看到我的老卫兵们,这是一种幸福的感觉……那些世袭的国王一旦被废黜,就必须忍受极度的痛苦,因为奢华场面和宫廷典礼已经成了他们生活不可或缺的要素。而我从来都是一个军人,成为皇帝纯属偶然。因此各种场面和典礼对我来说都是负担。只有战争和军营才适合我。回首我伟大的过去,我唯一觉得愧对的就是我的士兵们。在我的珍宝当中,有两套别人留给我的法国军服,是我最宝贵的财产。”

这是一个神秘国王的真情流露。人们不相信他的话吗?在这个小人国里,他还像煞有介事地保持着他的皇朝,欧洲会取笑他吗?欧洲不久以后开始怀疑岛上有什么秘密。多少年以前,当他还是位年轻将军时,便凭着与生俱来的尊严赢得了世袭贵族的尊敬。今天,他依然可以震慑那些想嘲笑他的来访者。人人都赞赏这位孤独者天性简朴。他虽然身居陋室,却仍然保持着“皇帝陛下”的尊称。他居住在岛上,既无宫殿设施,也无朝廷大臣。围绕他的只有功勋的光环。

这次回归故里也带给他心灵的慰藉,因为厄尔巴岛也属于意大利。农民们用他的母语回答他的问题。生他养他的地中海,海岸静静的小岛,这一切难道不会勾起他的童年回忆吗?五针松、无花果和悬崖峭壁,葡萄园里的白色平房,船帆和渔网,家族的高贵和礼拜堂里戴着的头巾。所有这一切都像温柔的手将他拉回到童年的美好时光。他那饱经风雨激荡的神经终于获得了片刻的放松。在这几个月中,皇帝逐渐恢复了健康。有时候,眼前的一切会让他感觉恍惚来到了童年的幻境,做了一次梦幻般的旅行。只有当他审视老卫队士兵时,他才真正体会到,从科西嘉到厄尔巴,这中间确实发生了很多事情。

“皇帝在岛上过得非常满意。”他的某位陪同曾经写道,“他似乎已经忘记了过去。布置他的房间花了他很多时间。他正在寻找地方盖乡间别墅。我们骑马、坐车、划船,玩得不亦乐乎。”

因为他有的是时间,又必须节俭,于是他就事必躬亲,不放过任何微小的细节。过去在杜伊勒利宫时,他就亲自开列衣物清单。来到厄尔巴岛,他对贝特朗说:“我的衣服管理一团糟,有一部分还没有开箱,也没有做上记号。请你传令下去,把所有的衣服都放进衣橱,任何人领取宫中物品,都必须填写收条。房间里缺少普通的椅子,请你派人去比萨挑一个样品来,每把不得超过五法郎。”

欧洲得知此事后,大笑不已。后人也为拿破仑如此的节制简朴而感到震惊。

仅有一次,人们听到了一声短暂的叹息。当时是在傍晚,他站在山上,俯视着他的全部领土。他说道:“我们必须承认,这个岛实在太小了。”就像是远处轰鸣的雷声,这句话道出了一个人的命运。他的想象力如此宏大雄奇,却被局限在欧洲的狭小范围内,禁锢在19世纪普通民众的智力水平上,其内心的苦闷可想而知。

夏天的时候,他的母亲来了。只有她一个人对拿破仑目前的处境感到高兴。现在,她的儿子再也不会受到暗杀或者战争的威胁了。这里平和安谧,温暖如春,几乎和科西嘉一样美丽。与他朝夕相处,使她重温了昔日的天伦之乐。她的到来非常及时。因为她一个人就省下了数百万的家财,她给儿子带来了他所需要的东西。当他接到她的钱款时,我们不难想象母子相视而笑的情景。在他的命名纪念日那天,她为他准备了一个小型的乡间宴会。

过去在巴黎,她曾亲历过十余次的拿破仑命名纪念日:残废军人收养院里发射礼炮和焰火,弥撒与宫殿,参议院议员和大臣们,宫廷官员和外国使节都云集在杜伊勒利宫。到了晚上,宾客满堂,音乐声中,来回穿梭的都是法国各界名流,珠光宝气,美女如云。燃放的焰火照亮了8月的夜空,上千盏小灯组成一个巨大的字母“N”。围绕在莱蒂齐娅的身旁的都是她所生的帝王们。她静静地站在那里,雍容而又高贵。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句古老的警句:“但愿这一切能够长久!”今天的她却兴高采烈,甚至把这里的快乐气氛与故乡阿雅克修小城相提并论。今天她第一次想道:“我们现在做得很不错。”

在罗马时,莱蒂齐娅曾经平复了许多因为意气用事而引起的心灵创伤。教皇已返回罗马,并且原谅了昔日敌人的母亲。满朝的官员,甚至包括她的科西嘉秘书在内,统统都投奔到复辟的波旁王朝那边去了。对此,她并不感到惊讶,因为她早就预感到了。只有她的女儿卡洛丽娜,她拒不接见。

另一个女儿波丽娜却得到了母亲的宠爱。她性格开朗,一向是这个家庭中最可爱的成员,而且聪明过人,对王冠不感兴趣,只喜爱钻石和情郎。她搬到岛上来,与母亲一起为哥哥排忧解闷,她还带来了大量的趣闻逸事。

他几乎没有任何他兄弟的音讯。有一次,吕西安来了封信。他能向被放逐的兄长提什么建议呢?他在罗马过着亲王的豪华生活,他会慷慨地送给拿破仑金钱吗?他会利用其影响去为兄长奔走吗?教皇新近册封的这位“加尼诺亲王”在信中到底写了什么?他现在经营冶炼厂,而厄尔巴岛有铁矿,正好可以供他的熔炉冶炼。他请求哥哥给他矿砂。想当初,王冠和黄金他都可以拒绝不要。而现在,他哥哥手里只拥有铁矿,他却想大加利用。也许他自认为是一个诗人,喜欢创作熔炉炼铁的滑稽戏吧。这不是很好吗?至少还有人想到他。还有谁会给他写信呢?

约瑟芬去世了。在拿破仑离开巴黎的几个星期之后,她死在了马尔梅松。谁也不知道她在给拿破仑的信中写了什么。只知道她留下了高达300万法郎的债务,拿破仑得替她偿还。奥坦丝已经和丈夫分手。她被封为女公爵,就在她们母女曾经统治过的宫殿里,对着波旁家族大献殷勤。小莱昂,有一段时间曾与莱蒂齐娅住在罗马,据说长得很像他的父亲,很勇敢,也很顽皮。这就是他所知道的有关家人的全部情况。

一艘英国船载来了一位贵妇,她就是那晚前往枫丹白露的匿名女士。在栗子树下的营帐里,皇帝接见了瓦莱夫斯卡伯爵夫人。两天两夜,他们难舍难分。拿破仑只是在发布命令时才出来一下。而那个4岁的小男孩,身穿波兰民族服装,正在草地上与老卫队士兵玩耍。皇帝打算让伯爵夫人留在自己身边,却又怕妻子路易丝借此拒不前来。他一直还对妻子抱有幻想,所以,他在哈布斯堡公主的祭坛前,再一次牺牲了自己的幸福。她走了以后,她的船遇到了风暴,拿破仑得知后坐立不安,直到她从里窝诺捎来消息,他才放下心来。

人世间的事真是奇妙!这位45岁的男子,用魔力将不同的时代与风俗紧密地联结在一起。他现在是地中海一个小岛上的国王,他的爱人渡海过来看他。他们最后一次相会是在维也纳美泉宫的皇家宫殿里。那时他还是那个国家的敌人,如今他再次成了该国的敌人。从同一座宫殿里,他还把另外一个女人带到了巴黎并娶她为妻,如今她早已把他抛弃。他的私生子出生在波兰境内的一座孤独的城堡里,现在却在南方的树下玩耍,身穿异国的服饰,那是皇帝曾经许诺要解放的国家。谁能相信所有这一切都是在短短五年之内发生的呢?这些变故的发生本应该需要100年时间。那用传奇之线编织而成的网哟,谁知道捕捉上来的是不是那传说中的金鱼?也许以后,人们会把这一切当成一个美丽的传说:1000年前,一位伟大的皇帝被放逐到一个岛上,一个悲伤的美丽女子,从遥远的国度跋涉重洋,给他带来了他们的儿子。

事实上,妻儿都已离拿破仑远去。失去亲人与失去权力,对他来说都同样残酷,前者对他的打击甚至更深,因为他用很保守的市民意识去看待婚姻。即使是在最后一次穿越法国的伤心之旅途中,他也还是一如既往地给玛丽·路易丝写信。来到岛上以后,他还为她准备了住处,并且亲自设计了一套新居。但是他一直没有得到答复。他于是认为,信被人中途扣留了。最后他只得请求托斯卡纳大公替他转达消息,因为“我希望殿下还能对我保留一点友情,尽管近来发生的一些事情使许多人的本质发生了改变……在这种情况下,我还想请求您友善对待这个小岛,岛民一直抱着敬爱殿下的心情,就像托斯卡纳一样”。唉,一个小岛的统治者,手下臣民不过2万。竟然用这种口吻给大公写信。大公当然置之不理。

当拿破仑意识到世态炎凉、人心难测之后,他昔日的抗争精神再度升腾。要不是为了妻子,他才不会写出如此奴颜婢膝的信来。在遭到冷遇之后,周围的人们终于放心了,因为他们又一次听到了他那铿锵有力的声音:“这些帝王,当初毕恭毕敬地向我派遣使节,把亲生女儿送到我的床上,并称我为‘兄弟’。现在他们却骂我为篡权者。他们啐不到我本人,就啐我的画像。他们彻底糟蹋了帝王的威严。皇帝的称号算什么!如果我除此之外别无他物遗留于世,后人一定会耻笑我的……在古希腊罗马时代,战败者的孩子都被掳走,征服者在庆贺胜利举行入城式的时候,就会让他们在前面游街示众。”

当拿破仑得知,在那混乱而又可耻的一天,他4岁的儿子曾经激烈地拒绝离开父亲的皇宫,他又会作何感想呢?当小罗马王第一次看到他的外祖父时,天真地说道:“我见到了奥地利皇帝,他长得并不好看。”而这正是拿破仑所希望避免的。这个男孩注定要遭到阿斯蒂安纳克斯的命运。虽然他很受宠爱,但他可能已意识到,他再也不能提到父亲的名字了。虽然他被象征性地命名为“拿破仑·弗兰西斯”,这个名字与他身上流着的血一样,都体现着两个敌对世界并不幸福的结合。但是很快,“拿破仑”这个名字就被摒弃而不用。他就像是一只可怜的小布谷鸟,寄居在哈布斯堡的巢穴里面,理所当然地只能保留“弗兰西斯”这个名字。后来,当皇后的秘书离开维也纳,前来向皇后辞行时,孩子将他拉到窗角,匆匆地向他低声说道:“请告诉我父亲,我非常爱他!”

有个叫奈普堡的微不足道的奥地利军官,他载入史册的唯一原因就是因为他进入了一名哈布斯堡公主的卧室,而这位公主若不是因为嫁给了拿破仑,也同样会名不见经传。当拿破仑得知此事,他又会作何感想呢?命运的打击令他陷入了无比的痛苦之中。看到拿破仑在儿子的画像前哭泣,亲信们无不备感同情。

好在波丽娜来了,她风姿依旧,情绪良好。为了逗拿破仑开心,她故意模仿岛上那些裁缝和鞋匠受皇帝垂询时的神情和动作。皇帝每周都会接待一些岛上的居民,询问他们有多少孩子,要不要建一个医院等。随着时光的流逝,越来越多的意大利人拜访这个小岛。如果有人带着有力的推荐信,皇帝就会接见他们,这些人中有历史学家、诗人、贵族,甚至还有英国人。他们一谈就是几小时,当然只谈往事,只字不提未来。他喜欢听来访的客人咒骂奥地利卷土重来,在意大利又恢复了统治。但是有些阴谋家希望拿破仑能够去意大利领导他们起事,这时拿破仑就会把他们打发回家。因为他的心思一直牵挂着另一个海岸,现在正慢慢形成相关的计划。

巴黎在说什么呢?

时至今日,这对他来说依然是最最重要的问题。一个星期两次的报纸,外加来访的客人,都给他带来了法国的消息,也让他开始考虑新的可能性。但是,不要以为拿破仑开始其新的纪元,都是按照早已确定的计划。实际上,在厄尔巴岛登陆之时,他甚至不知道是否会离开这座小岛。但是莫斯科失败之后,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冒险家。正是冒险家通常的直觉使他振作起来。“活着的马夫也比死了的国王有价值!”慢慢地,随着情况的变化,他开始制订计划,又予以否定;重新制订,再加以修改。计划的着眼点就是巴黎和维也纳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