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拿破仑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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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海(11)

“你又不是士兵!你根本就不知道,一名士兵心里想什么!我是在战场上长大的。对我这样的人来说,100万人的生命根本无关紧要!”他把帽子扔到角落里,此时他真的生气了:这番话击中了要害,这是他灵魂深处无法回避的真实。拿破仑是一个看到濒死的马匹都会脸色苍白的人,他不忍目睹任何人的死亡。在审阅部队花名册时,他却要把成千上万的人名从一栏移到另一栏,把阵亡者的名字钩掉,补上新兵的名字。这时的他对于一切都无动于衷,也必须无动于衷。战争不就是拼人命吗?战争的结局不就是累累白骨吗?拿破仑的内心被深深地刺痛了,他只是一个需要工具进行创作的工艺大师,不应该受到责备。不过现在,梅特涅很轻易就取得了道义上的胜利,他真希望全法国都能听见皇帝刚才的话。

“法国人没有理由抱怨,”平静下来的皇帝说道,“为了照顾他们,我牺牲了德国人和波兰人。在俄罗斯,我损失了30万人,但其中只有十分之一是法国人!”说话间,他亲自拾起了自己的帽子,这样的事他肯定已经有十年没有做过了。此时他的行为理智,像个将军。但是,他突然又傲慢地走到奥地利人面前:

“我真是办了件蠢事,竟然娶了奥地利的公主……我本想将新与旧融合起来,让旧有的偏见适应于崭新的时代:事到如今,我才体会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代价很可能就是我的宝座——但是,我会把整个世界都埋葬在它的废墟之下!”

在这个富有悲剧意味的自述中,会谈达到高潮,这同时也是战争与和平问题的转折点。正是对自己所犯错误的悔恨促使他抛掉一切理智,不顾后果,决心与力量三倍于己的同盟国交战。他像一个伟大的赌徒,自知犯了不可挽回的错误,却以魔鬼般的固执,更加决绝地孤注一掷:他要证明给自己看,尽管犯了错,他依然能够胜利。

送梅特涅出门时,拿破仑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他手扶门把说道:“你回国前,我们还能再见一面吧?”

“悉听您的吩咐,陛下。不过,我对完成使命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皇帝注视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知道将会发生什么吗?你们不会向我宣战!”

三天会谈结束之后,梅特涅将启程离去,但皇帝害怕决裂,于是又一次宣召他,请他清晨在花园里会见,两人在花园里来来回回散步:

“好了,不要装出一副委屈的表情了。”十分钟后,双方商定延长停火时限,并在布拉格做进一步会谈。一切都没有确定下来。在签署备忘录时,皇帝承认了岳父的武装中立地位,而那不过是参战的过渡形式而已。随后,拿破仑前往美因茨,去看望他的妻子,同时也是奥地利皇帝的女儿。他再次任命她在巴黎做摄政女王,但明令禁止她阅读某些方面的文件,因为“不能让某些细节污染了年轻妇女的灵魂”。

如果这位哈布斯堡皇族的公主是位坚强的妻子,是个明智的女儿,那么此刻她就该前往维也纳,促成翁婿间的和解;事实上,除了性格不同,他们之间并没有其他障碍。她有一定的理解能力,就在几个星期前,皇帝还向她的父亲保证,“她在摄政位置上的表现让我再满意不过了。”很难想象,在如此紧要的关头,拿破仑会向她隐瞒情势的危急。哪怕只为了确保她在法奥关系破裂之时站在法国一边,也应该告诉她一切。但这个愚蠢的女人竟然毫无动作,只惦记着向奥地利的亲戚们赠送贵重礼物,以资炫耀。

在布拉格,各国相互牵制。富歇到处搬弄是非,对他的主子为害不浅。贝尔纳多特与新结识的朋友来往甚密,为的是坚定他们的反法立场。当皇帝在最后一刻准备让步时,沙皇和普鲁士国王大为吃惊,他们迫使梅特涅提出更为苛刻的条件,因为他们认为,不能错过这样稍纵即逝的良机。皇帝一怒之下退出了会谈。停战协订结束的第二天,他就收到了岳父的宣战书。当然,在这段时间里,他自己的力量也得到了增强,但他已不再信任莱茵联盟,所以不得不派人监视他们派来的援军。他的部队驻扎在萨克森和西里西亚,与他正面对峙的是施瓦岑贝格统率的三支军队:布吕歇尔和贝尔纳多特分别统率一支部队,据守在西里西亚及其以北地区。与施瓦岑贝格在一起的还有莫罗,他刚从美洲赶来,而上一次离开德意志的时候,他还是法兰西的将军,德意志的征服者。

参战双方的人员组成真是奇妙无比:在法国皇帝的手下,三位德意志的国王与同一位德意志将军对阵,而这位将军不久前还作为皇帝的部下参加了俄国远征军;与拿破仑交战的则是两个法国人,其中的一位多年来一直受到拿破仑的提拔,如今他却率领着普鲁士军队对抗拿破仑,与其说这个人是保王党人,不如说他也是革命之子。只有布吕歇尔才是百分之百的敌人,他从未与皇帝并肩作战,也从未拥护过他的事业,而且七年前,他还是拿破仑的手下败将。唯一对皇帝有利的因素是敌方的三位君王,他们都在插手和干预施瓦岑贝格的军务,而这三位与西班牙国王约瑟夫一样,军事上完全是外行。

8月底,以德累斯顿大捷为契机,皇帝开始了新的征程。然而在第二天,当他本该乘胜追击并歼灭盟军部队时,剧烈的胃痉挛突然发作。整整一小时,他怀疑被人下毒,斗志涣散,下令撤军而不是追击,并由此损失了一个军团。每天都追随其左右的达律认为,正是此事“导致了1813年的厄运”。在抗击死敌波拿巴的第一场战斗中,莫罗阵亡。这是个预兆吗?皇帝得知这个消息后,青年时代争强好胜的火焰再次点燃了他的斗志,他发自内心地喊道:“莫罗死了,我的吉星高照!”

但是与此同时,他的另一支部队却在卡茨巴赫河畔被布吕歇尔击败。政治家的考虑再次替代了将军的计算:我如何能分化对手?因此,他想放弃进军波希米亚,因为战局失利已经足以让奥地利人惊慌失措。他更愿意突然袭击柏林,这样可以把普鲁士人引出西里西亚。

然而,正如沙皇从前所说:奇迹只在皇帝亲临的地方发生。由于他的伟大计划屡屡受挫,士气不振,给养匮乏,侧翼部队的逃兵现象时有发生。他不得不频频视察出事的地方。由于他经常来回奔走,人们给他起了个“鲍岑信使”的绰号。同时军队的给养日益短缺,因为他们驻扎的区域过于狭小,士兵早已把当地吃喝一空。

尽管如此,他的兵力依然严重不足。因为1814年的适龄青年早已入伍,他被迫要求参议院征召1815年的适龄青年,就连年纪较大本该免于服役的人也在征召之列。当然也包括那些农民。而在开战之初,当他告别妻儿,哀叹自己命运的时候,他还曾经羡慕过那些农民,因为他们已经再也不用上战场了。但这些新增的部队何时能到?谁来训练他们,何时训练完毕?9月底,他枉费心机地向岳父派去一名议和使者:他准备做出重大牺牲,“只要您愿意和谈”。但弗兰西斯态度坚决,他现在终于在莱茵联盟中成功地打开了一个缺口:他说服了巴伐利亚国王脱离皇帝。当皇帝看到压顶的乌云越来越沉时,这个忧心忡忡的棋手对他的老战友说出了他从不愿承认的话:“马尔蒙,我的棋局乱了。”

这番供述表明,皇帝已经雄风不再。

11

大战开始 战争进行中 战败 歌德的总结 德意志的评论

杜本草原上坐落着一个萨克森城堡,也就是杜本堡。某日清晨,皇帝坐在里面,正在拟订作战计划,准备进军柏林,先击退贝尔纳多特,然后再进攻布吕歇尔,用突然袭击的战术彻底打乱敌人的部署。

这时,一群将军求见,他走出房间迎向他们。他知道他们的来意:亲信们早向他汇报过将领们日益增长的不满情绪,他们只想在莱茵河边安度一冬。内伊元帅不久前向他报告说,“我已不再是我军队的统帅”。来访者中的一个壮着胆子,吞吞吐吐地提出种种站不住脚的理由,随后有人附和,所有的人都点头表示同意:他们以最恭顺的态度请示放弃进军柏林,而转向莱比锡。

皇帝默默地听着他们的劝说,内心却在想——我的权力消失了吗?最后他答道:“巴伐利亚的脱离已经迫在眉睫。向莱比锡进军意味着向后退,这会令我们的士兵感到绝望。我要考虑一下。”他独自在房间里待了一整天,不许任何人靠近,蹲在地图前面。科兰古守在外面,留神倾听里面的动静,却只听到古堡外10月的大风吹得窗子嘎嘎作响。最后他被召进房间。皇帝在屋内来回踱步,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法国人受不了挫折。”接着,科兰古看见他陷入了沉思当中。

第二天,他宣布向莱比锡进军:那天是10月15日。行动,命令,高昂的情绪在到处激荡。在与马尔蒙谈论哈布斯堡统治者最近采取的行动时,他得出结论:“我喜欢信守诺言、有荣誉感的人,不喜欢那种按所谓良心办事、恪尽职守的人……弗兰西斯皇帝做了他认为有利于臣民的事,他是尽职尽责的——但不是个有荣誉感的人。”

翌日,欧洲大会战打响了。皇帝以18万士兵迎战同盟国的30万大军。直到傍晚,他才取得局部胜利。第二天清晨,贝尔纳多特的援军到了,皇帝看到情况不妙,意欲撤退,却下不了决心,怕给人战败的印象。他再次尝试通过谈判寻求出路。他让被俘的梅尔费特将军向弗兰西斯皇帝转达他的停火建议,将军在发誓后,宝剑得到归还。

“我将撤回到萨尔河另一侧,俄国人和普鲁士人撤回到易北河彼岸,你们奥地利撤至波希米亚,萨克森应保持中立。”此时,拿破仑重新变得兴致勃勃,仿佛是在向敌人透露自己对新欧洲的设想:汉诺威还给英国,北海沿岸辟为自由区。莱茵联盟成员国只要愿意,都可以退出。承认波兰、西班牙、荷兰的独立,只有意大利不能交给奥地利。“您去吧!您肩负着伟大的和平使命。如果命运帮忙,您将获得一个伟大民族的拥戴。一旦我们的和平愿望遭到拒绝,我们也懂得如何自卫!”

将军惊愕地离去,而这个消息对弗兰西斯来说简直难以置信。什么?拿破仑皇帝在战争过程中竟然提出愿意放弃半个欧洲,并让一个俘虏转达他的意见?我们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孱弱。

另一方面,皇帝急切地等待着梅尔费特回来,为此,他一直等到深夜都没有发布任何命令。他花了很长时间谈论亲属、妻子和孩子。突然,胃病发作,他脸色惨白,靠着营帐慢慢坐倒,人们要去请医生。

“不!所有人都在看着我的帐篷!只要我在这儿,每个人都会坚守岗位。”

“请躺下,陛下!”

“不!我宁可站着死去!”

“叫医生吧,陛下!”

“我说过了,不行。我可以下令一个生病的士兵入院治疗,可谁能命令我呢?”难受的时刻过去了。“我好点了。注意,不要让任何人进帐篷。”

半小时后,他开始下达命令,然而不是撤军,而是让部队向莱比锡靠拢;现在他的兵力只有敌军的一半。

第二天,他停在一个磨坊旁。敌人从三面围攻他的部队。中间乱作一团:贝尔纳多特说服了萨克森军队倒戈,他们把炮口对准了法国人。“无耻!”皇帝喊道。周围回荡着一片怒骂声。忠于皇帝的萨克森军官都折断了自己的佩剑。警卫队中的一个龙骑兵驱马回转:“我们一定要干掉那帮浑蛋!我们法国人还在这里!皇帝万岁!”整个警卫队都跟着他冲了出去,一名年轻的军官夺得一面萨克森鹰旗,他策马回奔,想把鹰旗交给皇帝,因伤倒在了地上。

“真是法兰西的好男儿!”皇帝轻声说道。

战役持续了两天,他损失了6万士兵。他战败了,但是,即便是德国的评论家也认为:“反法同盟并未取得与其优势兵力相称的压倒性胜利。”

当潮水般的大军穿过莱比锡城败退时,皇帝向贝尔蒂埃口授了撤军命令。“有人给他搬来一条木凳,”一个目击者写道,“他坐在上面打盹,筋疲力尽,两手张开,无力地放在膝间。将军们情绪低落,站在篝火旁沉默不语。不远处,军队正在行进。”

第二天早上,追击的敌军蜂拥而至,街上秩序大乱。匆忙中一座桥被过早地炸掉了,负责殿后的部队被迫投降,一位元帅泅水过河,侥幸逃脱,另一位元帅不幸淹死,部分将领受伤被俘。麦克唐纳带队等候与奥热罗会师,当他们相遇时,奥热罗嘲笑道:“您以为我会这么傻,白白让自己在莱比锡郊外被杀?我绝不会为了个疯子去送死!”

这是我们第一次看到,拿破仑早年的战友开始对皇帝的胜利和荣誉漠不关心,而只希望能够苟且偷生。作为士兵,这样做无可厚非;但身为法兰西元帅,却是很不体面的,因为临危不惧才是为将之道。同一天,拿破仑青年时代的另一位战友写信给皇帝,埋怨他的战绩在前一天的战报中被忽视了。那天,他独自坚守阵地达十小时之久,这个功劳却被记在了另一个人名下。“此生我从未像这次这样对您尽忠尽力……陛下,我实在受不了在这样的时刻竟然被忘却和忽视。”信的署名是:马尔蒙。

两个老战友在同一天的言论实际上也是日后变故的先兆:马尔蒙和奥热罗将在关键时刻背叛他。

还是在同一天,数英里外,歌德坐在魏玛的寓所中,拿破仑的画像突然从墙上掉了下来,诗人听到了莱比锡的阵阵炮声,皇帝败北的第一道消息迅速传来。虽然盟军将领谁也无法断言,不久之后拿破仑会不会收拾残兵重振旗鼓,虽然歌德自己在几个月前也曾宣称拿破仑不可战胜,但此时此刻,诗人已经预感到了真正的命运。法军撤退那天,他写下了慷慨的诗句,就仿佛这一切发生在几百年前,已经成了不朽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