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拿破仑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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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海(10)

10

波拿巴将军 “我的命星暗淡” 迪罗克之死 小人 正统主义者 危险的兄弟们 伟大的会面 “你们有多少国家?” 帽子

悲剧性认识 奇妙的对局 犹豫 “我的棋局乱了”

在美因茨第一次阅兵时,拿破仑发现只集结了18万人,而不是他想要的30万人。骑兵严重不足,由于时间仓促,装备也不齐全,最优良的大炮要么丢在了俄罗斯,要么正在西班牙服役。参谋部大大减员,救护和管理系统漏洞百出。皇帝看到了这些缺陷,但这支残缺的军队却让他回忆起往昔的辉煌和幸运。他回想起当年在戛纳和尼斯的日子,那是4月,他接管了一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军队,率领他们越过高山,取得了胜利。如今,已是17年过去了。往事在他心头翻滚,他抖擞精神,说出了那句豪迈但却不祥的话:“我将作为波拿巴将军来指挥这场战争。”

这是一个信号,这个信号既代表着奋进,又意味着放弃。带着这样的信号,他投入第一场战斗中去。在卢岑,他比以往更加奋不顾身,战斗打响的第一天,他完全没有睡觉。第二天,当一切进展顺利时,他让人在马尔蒙军中铺上熊皮毯,倒头睡下。一小时后,人们把他唤醒,向他报告胜利,他翻身跃起,用嘲讽的语气说道:“瞧,好事总在睡觉时发生!”

将军波拿巴对于胜利尚未完全到手,作为政治家的皇帝已经跳出来大肆利用此次战果:他四处写信,宣扬这个消息,催促动摇不定的萨克森国王与他联合行动,对莱茵联盟的君主们谈及天意和幸运,目的是坚定他们的信心。他派大臣到俄军前哨,唐突而又非正式地向沙皇提出,用波兰换取普鲁士,以及其他领土分割安排,以使沙皇软化。他甚至以异乎寻常的自夸口吻给弗兰西斯皇帝写信:“尽管我亲自指挥军队的所有行动,有时还突进到榴霰弹的射程范围内,却连一丁点儿意外都没有发生。”只有一个色厉内荏的人才会这么做这么说。此后,命运的警示日益强烈。

虽然他不久后在鲍岑再次获胜,却未捉到任何俘虏。开战第二天,他又骑马来到火线上,依旧由科兰古和好友迪罗克陪同,后者十年来一直在战场上与他形影不离。他的身旁不断有人倒下,但他仍然纵马奔上一个小丘,副官尾随其后,烟尘飞扬,他身边一棵树被击断。他疾驰而过。一位年轻军官追上他,结结巴巴地说:“迪罗克大人阵亡了。”

“不可能!他刚刚还在我身边!”

“把树击断的那颗炮弹打中了大人。”——异常缓慢地,皇帝策马回营。他道:“什么时候命运才会长眼睛?什么时候这一切才能了结?科兰古,我的雄鹰们再次获胜,可是我的命星却日渐暗淡。”

迪罗克并未当场阵亡。拿破仑看着垂死的同伴,真是可怕的景象。祝福,告别,两人都泪流满面。垂危的人呻吟着:“我在德累斯顿就告诉过你会发生什么;这内心的呼声……给我鸦片……”

听着好友的语调,听着这个有些突然的称呼——“你”,听着一个蔑视死亡的人的最后请求——皇帝再也控制不住,他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在谷堆后的农夫小院旁,他停下脚步,又打量了一会儿好友倒下的地方,然后绕道走上一个土坡,近卫军就驻扎在那里,他们排成四方阵形,中央就是皇帝的营帐。当晚,他披着灰色大麾,闷闷不乐地坐在那里,他谛听着军营中的声响,卫兵们在做晚饭,他们的喧闹声从那边传来,狙击兵团的士兵在唱歌。5月的夜晚并不幽暗,燃烧的篝火在空气中跃动,两个被焚的村庄烈焰升腾,像是两支巨大的火炬。一个军官走了过来,欲言又止,看到他的神情,皇帝明白,迪罗克死了。

第二天,他命人买下一块土地,要在那里竖一个纪念碑。他写下题词:“迪罗克将军,拿破仑皇帝的内廷大臣,不幸身中炮弹,光荣战死。他是在他的朋友拿破仑的臂弯中与世长辞的。”

作为波拿巴将军,从前的他是无暇顾及这些情感的。尽管内心在隐隐作痛,但却依然勇往直前,即使在他失去妻子的爱情时,也是如此。此刻他的任务应该是,长驱直入西里西亚,乘胜追击俄军并进入波兰,利用同盟国的疑虑,通过有效迅速的攻击迫使动摇的奥地利倒向自己。后来他承认,没有这样做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错误。作为皇帝的顾虑再次牵制了作为将军的进取:从亲信寄自巴黎的信中,他读到的都是和平的呼声。而更为重要的是,“决定我行动的关键因素,是奥地利的战备和争取时间的愿望,它们使我中断了胜利的进程”。6月初,在西里西亚,他同意停火六个星期,这给了敌人充分的时间,让他们通过在赖兴巴赫和布拉格的两次会议彻底达成一致。

拿破仑难道真的不清楚那些德意志诸侯内心的动摇吗?他对他们所有的人都了如指掌。“萨克森人和其他德意志人一样,都乐于效仿普鲁士人。国王忠实于我,但我不信任他的军队。奥地利简直是无耻之尤。他们想用甜言蜜语把达尔马蒂亚和伊斯蒂利亚从我这里骗走……天底下再没有比维也纳宫廷更虚伪的东西了!假如今天我满足了奥地利的要求,那么明天他就会得寸进尺,向我要意大利和德意志。”此时,当拿破仑感觉到哈布斯堡统治者将会投向敌人阵营时,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婚姻问题上犯了一个多么大的错误。这门亲事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好处,却让他失去很多。他从自己富裕市民式的家庭观念出发,以为奥地利皇室也会顾念骨肉情分。于是,在他自由而又宽广的心灵里,我们再次听到了旧日那种对于世袭君主的蔑视的声音。他一再对亲信坦言他对世袭君主们的看法:

“那些世袭君王毫无骨肉之情。弗兰西斯皇帝对内阁的决议唯命是从,他女儿和外孙的利益不会让他有丝毫动摇。这些人血管里流的不是血,而是冷冰冰的政治!这些奉天承运且受我恩泽的君主啊,他们难道不是十足的小人吗?我的宽大就是我的错误!在提尔西特,我完全可以把他们打得粉碎,但我当时太宽宏大度了。我本该吸取历史教训,这些腐败堕落的王朝根本不配得到人们的效忠和信赖!如今英国在用金钱收买他们……但是,作为政治家,我将证明我比那些从未离开过金丝笼的世袭国王伟大。”

他的周围都是那些既不愿顺从他又不敢反抗的君主,空气中充满了阴谋的味道,在这种情况下,叛徒就是他最好的亲信。

于是,他召见了富歇,对他说:“您的朋友贝尔纳多特和梅特涅是我最危险的敌人。您的贝尔纳多特会让我们蒙受不可估量的损失,因为他会把我们的战略关键告诉敌人,并向他们讲解我们部队的战术……正统君主们的奉承冲昏了他的头脑。”这里我们再次听到了“正统”这个不起眼的小词,拿破仑身上一半的动力和不安都要归因于它所蕴含的神秘的力量。他提到正统君主就会不由自主地战栗。事实上,拿破仑对正统君主既蔑视又妒忌。不管他是在模仿他们,还是在羞辱他们,这个暴发户的内心总会被出身和门第问题所困扰。

欧洲各国民间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很快就压倒了君主们的空谈。拿破仑却对此不屑一顾,他只是幸灾乐祸地注视着各国内阁的频繁活动:英国在对普鲁士的援助问题上是如何吝啬;沙皇亚历山大和弗兰西斯皇帝如何在议论盟友普鲁士国王的懦弱;这位普鲁士国王害怕革命,解散了热情爱国的国民军,拒绝对臣属中最勇敢的沙恩霍斯特和最能干的施泰因委以重任,因领导公务,并且由于施莱尔马赫在一次讲话中勇敢地说出了人民的心声,将他解职放逐。皇帝交给富歇一项秘密使命,去参加布拉格会议,准确地说,就是去做间谍。

在此期间,尽管他通过两次胜利巩固了自己的地位,但在西班牙,约瑟夫的军队却被英国的威灵顿在维多利亚一役中打得落花流水,这位西班牙国王也仓皇出逃。当布拉格会议上的君主们得知英国可以直接进攻法国南部时,幸灾乐祸之余,他们的立场也更加坚决。皇帝把最好的将领留给了约瑟夫,现在听到惨败的消息后怒不可遏:“他应该负全部责任!”他在给巴黎的信中写道,“英国的报道说明,约瑟夫的指挥是多么愚蠢幼稚!简直是闻所未闻!当然,他不是军人,但是负有责任。插手自己不熟悉的事物就是最大的错误……告诉国王,在我回国前不许见任何人……不然他在巴黎的寓所将成为阴谋的中心,那样我势必要将他逮捕,因为我已忍无可忍。我再也不会为了迁就那些既非军人又非政治家的蠢货而损害我的事业了!”

他的哥哥也是他最亲近的一个人——而眼下,皇帝却认为约瑟夫待在巴黎的宫殿里比在马德里当国王还要可怕!拿破仑真的会吸取教训,从此让约瑟夫赋闲在家吗?绝对不会!因为即便是最小的热罗姆也重掌军权,当然也再次把事情搞得一团糟:他在给某位将军发布进军命令时声称,他是在遵照皇帝陛下的指示行事。等到拿破仑获悉此事时,却为时已晚:“你的行为,我不想再仔细描述了,总之我已经再也不能容忍了!如果你再假传谕旨,我将晓谕全军,你的命令将彻底失效……你的这种行径会打乱整个大军的挺进。这是地地道道的欺骗!”

随后不久,跟随他最久的一个战友朱诺疯了,他在伊利里亚吃了败仗,在狂乱中跳出窗外。因侵吞公款而一度被解职的布里昂,出任汉堡代办以后,再次因为贪污而被免职,“如果他敢再插手政务的话,我就下令逮捕他,并让他把在汉堡的赃款统统吐出来!”至于贝尔纳多特这个最无信义之徒,他已带领瑞典军队在波莫瑞登陆,挑唆盟友反抗,事实上他只是在利用他们。皇帝旧日的死敌,莫罗将军,也将入了敌对阵营。莫罗将军当初因谋反而被放逐美洲,现在已启程加入法国敌人的行列,他将与贝尔纳多特一起分享背叛祖国的声誉。

在这种形势下,皇帝似乎已经进退维谷。他过于审慎,以至无法充分利用既有的胜利;又过于倔强,不甘心接受媾和的全部条件。于是,他重新采用他的老一套方略,邀请梅特涅来德累斯顿,企图通过启发暗示的手法把梅特涅争取过来。这次会见是典型的拿破仑的方式,毫不间断地进行了九小时。皇帝一无所获,后世却从中获益颇丰。

皇帝腰悬佩剑,腋夹帽子,站在房间中央等候着这位大臣。见面后,他首先礼貌性地问候了岳父,随即开始发动攻势:

“你们想要战争是吗?好,你们将会得到它。我在卢岑消灭了普鲁士人,在鲍岑打败了俄国人。你们是不是也想加入这个行列?很好。我们将在维也纳再次见面。人真是不可救药。我让弗兰西斯皇帝三次重回宝座,允诺与他一世修好,与他的女儿结婚。那时我就对自己说,你在干一件蠢事,然而我还是那样做了,如今我很后悔。”

可以看出,他生来直率,不懂委婉。梅特涅本应是他极力争取的人,结果他对待这位岳父的使节,竟然比在奥斯特里茨胜利翌日对待弗兰西斯皇帝还要直接粗鲁。梅特涅谈到世界和平,认为只有皇帝同意合理缩减自己的权力范围才有可能实现:华沙归还沙皇,伊利里亚还给奥地利,汉萨同盟城市自治,扩大普鲁士的领土。

“你们竟希望我自取其辱!我宁死也不放弃一寸土地!你们的世袭君王可以失败20次,却依然可以安稳度日。我乃是幸运之子,我却无法做到这一点!我一旦不再强大,不再被人畏惧,我的权力便会随之消失……我在俄罗斯的严寒中虽然失去了一切,但是我的荣誉还在……现在我有了一支新的军队,您可以仔细看看,我将为您举行阅兵仪式!”在这里,我们又一次看到,在面对世袭君王时,他所表现出来的天才军人的骄傲,这就是波拿巴将军。而当梅特涅冒昧进言说,恰恰是法国的军队想要和平时,皇帝打断对方,以惊人的坦率说道:

“不是军队,而是我的将领们想要和平!其实,我已无将领可言,莫斯科的严寒让他们全都失魂落魄,在那里,连最勇敢的人都像孩子一样哭号。两个星期之前,我还可以实现和平;如今,两战皆胜之后,我就不能再言和了。”

“陛下,整个欧洲和您,”梅特涅答道,他准备向拿破仑摊牌,“将永远不会达成一致。您的和约从来都只是停火协定,胜也罢,败也罢,都只会促使您继续作战。这一次,整个欧洲都将与您为敌。”

皇帝纵声大笑:“你们想组成联盟来毁灭我?同盟国先生们,你们到底有多少国家呢?4个、5个、6个、20个?多多益善!”随后他提醒梅特涅,别把德国计算在内,他的法国驻军已把那里的民众约束起来,而那里的诸侯则因为害怕奥地利而亲法。拿破仑建议,在布拉格会谈期间,奥地利应严守武装中立,而梅特涅则坚持武装调解的立场。这些老式的外交辞令和手腕都只是为了掩饰两国间的裂痕。然后,他们又为双方军队的规模争论了一小时之久,双方都宣称掌握了对方兵力的准确情报。

“我有贵军的详细名单,”皇帝说,“大批的谍报人员被派往前线,他们甚至报告了你们军队里有多少名鼓手……不过我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些情报的价值。我的推断建立在更精确的基础之上,我会进行精确的数学演算。最终说来,人们所拥有的不会超过他所能拥有的。”皇帝给这位奥地利大臣出示了奥地利部队的花名册,这些部队昨日还是他的盟军。他让梅特涅检查数字是否准确。然后,他花了几小时不厌其烦地描述征俄战争。梅特涅提到皇帝的士兵过于年轻。当他问拿破仑,假如连这些孩子都战死沙场,他该怎么办时,皇帝突然怒不可遏,脸色发白,面容扭曲,他冲着梅特涅咆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