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拿破仑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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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海(5)

外面也传来了好消息:美国终于对英国宣战了,并且在海战上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伦敦主和的反对党势力也大为增加,而西班牙的战事进展也还顺利。前进!打个胜仗!

但敌军在哪儿呢?来到科夫诺,皇帝亲自带着一名军官寻找渡河的最佳地点——对岸连俄国人的影子都没有!他变得焦躁不安起来。由于没有遭到任何抵抗,部队向前推进的速度过快,而且战斗条件非常恶劣,一部分人马必须顶着暴雨和酷热,行进在十分糟糕的道路上,他们与后援部队之间的联系中断了。而一切的给养都是依靠后援部队提供的。在维尔纳,不久前还在那里的沙皇消失不见了。就在此时,消息传来,运送给养的车辆陷入泥沼,给养船只又在河里搁浅;另外,有1万匹马因为吃了毒草而倒毙。这些消息在军中不胫而走,于是士兵们便在所到的城市里到处劫掠,以至于后到的部队什么都找不到。

皇帝对这个国家的人民恩威并施,却无济于事。他痛恨劫掠,因为劫掠会导致骚乱。立陶宛人注意到,直到现在,他也没有给波兰人他所许诺的王国。与当年的伦巴第人不同,他们不相信拿破仑会解放他们,他们既不帮忙,也不提供任何东西,他们碰都不碰那些皇帝令人在巴黎印制了几百万张的假卢布。他们只祈祷。

怎么办?现在到了争取沙皇的时候了。“到现在为止所发生的一切,”拿破仑给沙皇的信中写道,“与陛下的性格的不相称,也与以往您对我所表示出的尊重不相称……就在我刚刚渡过涅曼河的时候,我曾想派一名副官到您这里来,一如我在以往历次战争前夕所做的那样。”但是因为沙皇拒绝接见他上次派出的使节,“我这才明白,此事与其他许多事情一样,须由万能的上帝来决定,他的权威是我所尊重的……所以,我只请求您相信我对您怀有的永志不渝的善意,除此之外,我别无心愿。”

在这封言不由衷的长信里,除了处境的尴尬和宿命的思想之外,没有一句是真的。在写这封信之前,他曾与一名被俘的俄国将军进行了交谈,请他转交此信。皇帝恫吓这个俄国人的方式颇有喜剧色彩,他说:“沙皇想从这场战争中得到什么?我没费一枪一弹便占领了他最美丽的行省,而我们两人都不知道究竟为何争执。”接着,他又依照自己惯常的做法,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不停地责问俄国军官:他们犯了哪些错误?为什么他们不守住维尔纳?就好像他是在给他派往西班牙的将军训话一样。“你们难道不感觉羞耻吗?”这是他在谈话中不断重复的话。他赞扬了波兰人视死如归的气概,而平时他总是对他们不屑一顾。他发誓说,他的兵力是沙皇的三倍,钱更是不可胜数,他能将战争打上三年:其实这些都是谎话,是他在伪装的愤怒中编出来的。那位俄国将军也将计就计,反过来吹嘘说,他们已经做好充足的准备,打上五年也不怕。这时,皇帝的坦诚劲却突然上来了,对着这位偶然被俘的将军直言相告,他这些话实际上是说给沙皇的,因为这位将军肯定会向沙皇汇报的:

“我是个善于权衡的人。当年,在埃尔富特,我经过权衡确认,与俄国修好比和它翻脸更有好处。本来我们现在也可以如此……沙皇和我缔结和平协议时,整个俄国都反对;如今,沙皇向我开战,整个俄国却希望和平。像他这样高贵的人怎么能让那群目光短浅的人左右?……怎么能听从一个战争委员会的决定而发动战争?在我这里,如果我半夜2点想到一个好主意,那么一刻钟之后我就会把命令传达下去,而半小时以后,我的先遣部队已经在执行这个命令了。而你们呢?”拿破仑拿出一封从俄军指挥部截获的信说,“你可以拿着它,在归途中当作消遣读物……请你转告沙皇,我可以向他保证,现在有55万大军驻扎在维斯杜拉河的西岸。不过,我是个懂得权衡利弊的人,而不会感情用事。现在我仍然愿意和他谈判。如果他和我关系没有破裂的话,他的统治将会何等的辉煌荣耀!”

听了这番滔滔不绝的自白,俄国将军感到有些不安。然而,等到他和皇帝以及三位元帅共进晚餐时,他却突然发现别人对他的态度变得很傲慢,皇帝就像旅行者考察土着一样不停地盘问他:“你们有吉尔吉斯兵团吗?”

“没有,但我们已经在试编一些巴什吉尔和鞑靼兵团了,他们和吉尔吉斯人差不多。”

“听说,在维尔纳时,沙皇每天都和一位美丽的女士喝茶,她叫什么名字?”

“沙皇对所有的女士都很彬彬有礼。”

“听说施泰因男爵曾和沙皇同桌共餐?”

“所有高雅之士都在受邀之列。”

“他怎么能容忍施泰因这块石头坐在他旁边!他难道真的以为那家伙会喜欢他吗?天使和魔鬼难以为伍……莫斯科有多少居民?多少房屋?多少教堂?……怎么会有这么多?”

“因为我们的人民非常虔诚。”

“当今时代,人们已经不再虔诚。去莫斯科哪条路最近?”

“条条大路通罗马,陛下。您可以随意选择道路。查理十二世当年曾取道普尔塔瓦。”

听到这个恶意的回答,皇帝终于想到要改变话题了。可是聪明的将军已经发现了拿破仑的紧张情绪,他回圣彼得堡后一定会就此汇报的。

紧张的情绪与日俱增。皇帝急于交战,而俄军却避而不战。巴克莱想要和巴格拉吉昂会合,因此漫无目的地撤退;但巴格拉吉昂却没有来,因为他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热罗姆的军队,而误以为是法军的主力部队。巴格拉吉昂选择了撤退。热罗姆本可趁机追击,但行动过于迟缓,一直在苦等与其会师的达武只能眼看着敌人溜掉。皇帝一怒之下撤了弟弟的职,让他满腹委屈地回卡塞尔,军队交给达武指挥。为时太晚!他对这个轻浮小子的偏爱,使他错失了决战的良机。随着形势的日益严峻,皇帝加快了行军的速度;但越是加速行军,形势也越发严峻。全军已无给养可言。俄军撤离时,实行坚壁清野,烧掉了所有的仓库。没有面包、没有蔬菜,除肉之外,法军一无所获。痢疾肆虐,马匹吃了房顶上的葺草,纷纷倒毙,尸体布满了道路。前进途中并无战斗,但据巴伐利亚的统帅估计,他的军团每天都要损失将近900人。

巴黎又在说些什么呢?

消息少得惊人,就连皇后都不来信,仿佛信使已遭俘虏,邮路中断了。不过从杜伊勒利宫传来了消息,是皇太子的家庭教师汇报孩子的状况。拿破仑回信说:“我希望,不久后就能从你们那里听说,他最后的四颗牙都长全了。我已经答应保姆,给她所需要的一切。请你告诉她,让她放心。”

骄阳炙烤着大草原,皇帝就坐在那里,前面那些被焚毁的村庄他还尚未涉足,那里升腾着滚滚浓烟,在他身后,腐烂的尸体散发出污浊的臭气。饮食不习惯,天气炎热,他的胃痉挛复发了。马不能骑了,车子又走不了太远,所以他多半是在步行,身后跟着所有的参谋人员。此时推动他的只有一个念头:到哪里才能打上一仗?信使越来越少,即使偶有人来,在目前这样紧张不安的状态下,也没有什么能够引起他的注意。在帐篷里稍作休息时,他会在里面来回踱步。旁边沉默的秘书手中执笔,不再像往常那样发布命令,调动军队,而是忙于记录皇帝对儿子四颗牙齿的关心。此时的罗马王正在数千英里之外冰冷的宫殿里,因为还缺四颗牙,他咬东西有些吃力。“我们马上就到魏特伯斯克了,那里离巴黎有多远呢?”

“太远了,陛下。”一个声音在回荡。

终于!我们找到他了!巴克莱就在前面,被缪拉截住了!有消息说,他们明天要撤到斯摩棱斯克去!时机到了!可恰恰在这个时候,皇帝病倒了,一时拿不定主意。他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慎重,他不想让疲惫的士兵们从劳累的急行军中马上投入纷飞的战火里去。他变得前所未有的慎重,想集结更多的军队后再发动进攻,再打一次“奥斯特里茨战役”。于是他一直等到了天亮。

俄国人笑了。在弥漫四野的晨雾的掩护下,他们成功地撤退了——等到浓雾散去,俄军已经踪影全无。中午时皇帝搜查归来,他把宝剑扔在桌子上,嚷道:“我就待在这里,我要集结部队。1812年的战争到此结束。”而当缪拉催促他继续前进时,他说,“1813年我要进军莫斯科,1814年占领圣彼得堡。战争将持续三年!”

必须整编混乱不堪的军队了!一仗未打,已经折损了三分之一的部队:这个广袤无垠的国家吞噬了他们。侧翼军团在哪里?麦克唐纳率领的普鲁士军队在哪里?施瓦岑贝格率领的奥地利军队又在哪里?没有确切的消息。太远了!这是个什么国家啊!如果不能打仗,那还能做什么呢?等待!在开罗,他有上百名学者相随,而且埃及是一个充满不解之谜的国度。一封简短的信说明了皇帝的情绪,自他当少尉以来,他还从未感到如此无聊和郁闷:

“请给我们寄几本消遣性的书来,”他的秘书给巴黎的图书馆长这样写道,“如果有很好的小说,无论新旧,只要皇帝还没有读过的,还有,比较轻松的回忆录,都将受到我们的欢迎。我们现在很空闲,要填满这些空闲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你们不难想象,现在拿破仑站在帐篷前的情景。他穿着那身旧的绿军装,吸着鼻烟,不时拿起望远镜观察远处的平原。一个士兵走过来,递给他一张字条,他读过后把它放在一边。两个秘书站在帐篷的阴影里木然地向这边张望着,就像两只驯服的动物在等待驯兽者的指示。穿着土耳其式衣服的卢斯塔姆坐在一旁,只有他不曾感到天气的炎热。所有行动都瘫痪了,所有活动都中止了,既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突然,拿破仑冲着帐篷大叫:“梅内瓦尔,快去弄几本小说来!”

终于有消息了:英国分别与沙皇和西班牙摄政缔结了条约。皇帝急得跳了起来:他从中看到了新的反法联盟,这甚至意味着对法国的包围!难道他真要躺在这里,等着欧洲奋起反抗他,或是等着欧洲入睡?前面就是斯摩棱斯克!两支俄军一定已在该城会合了!那边才是俄国的领土。在他们自己的土地上,俄军应该不会再像在波兰和立陶宛那样,转移物资,甚至是焚毁圣母的故城吧。如果能在斯摩棱斯克取胜,那他就可以随心所欲地进攻莫斯科或圣彼得堡了。拿破仑询问将领的意见,许多人都提出警告。“俄罗斯不会再牺牲任何城市了,”拿破仑说,“只有经过一场大战,亚历山大才会和我们谈判。我们连血都还没有流。我将找机会和俄国人作战,并且取胜。我一定要进逼圣城莫斯科!”

但是,当这场大战即将到来之时,他却来到了河的另一侧,因为他觉得,如果战斗在河的这一侧打响,那将是一场寻常之战,而不是他所需要的大战,俄军在战后完全可以安全撤离。是的,两支俄军终于会师了。他们决定有计划地撤退。疲惫的法军潮水般涌向城墙,却遭到了顽强抵抗。老兵们不由得想起了13年前攻打阿克时的情景。最终,斯摩棱斯克陷落了,但它却是在一片火海中陷落的,胜利者只得到了一城的废墟。现在的皇帝是否开始意识到这个民族的精神力量了呢?他难道没有看到俄国人的情绪日益狂热?他们宁愿把古老神圣的宝贵财富付之一炬,也不愿把它们留给敌人。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供这支饱受饥饿之苦的军队劫掠了。

皇帝陷入了可怕的境地:就像荒野中的李尔王。权力在他身上碎裂,每一个神情都在空气中消散,远处响起的理智世界的嘲笑在旷野中回荡。必须做个了结了。必须给沙皇派去第二个使者,写信是没用的,上次从维尔纳写的信至今石沉大海。于是他又一次找来了一个被俘的俄国将军,他花了很长的时间观察那个将军,然后突然说道:“你能给沙皇写封信吗?不能?但你总能把我说的话写信告诉你在总司令部的哥哥吧!要是你能告诉他,你见到了我,而且是我委托你给他写信的,你就帮了我一个大忙。要是令兄本人能够面见沙皇,或者通过大公爵转告沙皇,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和平,那我将不胜感激……我们究竟为何要交战呢?当然,如果你们是英国人,那就另当别论了!俄国人和我无冤无仇。你们想要买到便宜的咖啡和食糖吗?没问题。我可以安排。但要是你们以为可以很轻易地击败我,那就要让你们的战争委员会仔细估量一下形势。要是委员会认为稳操胜券,那就请选择你们的战场吧……否则我就要攻占莫斯科,而且不管我如何告诫我的军队,我都无法保证,莫斯科不会毁于战火。一个堂堂大国的首都落入敌人之手,就好像失节受辱的妇女……你意下如何:如果沙皇要媾和,总不会有人反对吧!”

做尉官时,拿破仑很少求人;当了将军以后,他从不求人。这种事他根本不会,他只会下命令指挥别人。即使给国王写信,他也是用下命令的语气。十年以来,他只说过两次“请”字:第一次是他请教皇为他涂圣油,登基为皇帝;第二次,则是他请求奥地利皇帝把公主嫁给自己。可如今,他居然如此低声下气!当被俘的军官接过自己的佩剑时,他会作何感想呢?——这难道就是世界的主宰?他竟然会请求我这个微不足道的人,请求我和哥哥帮他的忙?事情怎么会到如此的地步?他难道没有别的信使可遣吗?难道真的只有咖啡和食糖才是祸根,造成几十万人阵亡于此?战争仿佛对弈,象棋大师向我们挑战,就好像这一切只是一场精彩的对局——谁会知道伟大的母亲俄罗斯在受苦受难!她含泪看着一座座城市化为焦土,看着圣像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