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拿破仑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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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海(3)

皇帝的强硬手段虽然是其新政策的必然结果,但它势必极大地激怒沙皇。沙皇认为,这是对欧洲的打击和对提尔西特条约的破坏,因为该条约规定将保证奥登堡的主权和领土。他给欧洲诸强发去通函,抗议法国对俄国皇室的侮辱,而这一抗议已经形同于宣战。在通函中,沙皇质问,如果他们签订的盟约得不到严格遵守的话,那么同盟的价值又何在?不过在通函的结尾部分,沙皇又强调,俄法同盟依然是牢固持久的,欧洲各国的宫廷为此窃笑不止。随后,他又颁布敕令,允许殖民地产品自由进入俄国,而对法国的产品,即葡萄酒和丝绸则课以重税。

圣彼得堡和巴黎的桌上都摊开着大幅地图。在哪里可以给对方制造麻烦呢?沙皇想要与土耳其议和,而皇帝则怂恿奥地利占领塞尔维亚,继而挺进摩尔达维亚和瓦拉西亚,并保证不加干预:这样就可以拖住沙皇。梅特涅点头同意,但却按兵不动。还有波兰!拿破仑不是已经将加里西亚并入华沙公国了吗?谁又能保证,他不会重建波兰王国呢?法国驻俄大使科兰古非常钦佩沙皇的为人,并且醉心于和平,所以他愿意为此担保。不过,皇帝却只准备私下承诺,而不愿公开保证。因为倘若俄法的龃龉最终导致战争的话,他还需要波兰做他攻打俄国的基地,所以他必须让波兰人满怀复国希望。也正因为如此,沙皇才会要求公开缔约,意在彻底打消波兰人的希望。

马塞纳在西班牙战败,皇帝再次变得疑虑重重。而此时归国的科兰古无疑又加深了这种疑虑。他详细描述了沙皇的和平愿望,甚至还极力为其辩护。拿破仑先是耐心地听他讲下去,而后详细地询问科兰古所知道一切,他问了上千个问题,内容涉及方方面面,包括沙皇、俄国宫廷、宗教以及俄国的贵族和平民的情况。随后,他很亲热地拉了拉科兰古的耳朵,问道:“你似乎是爱上他了?”

“我热爱和平。”

“我也是。但我决不愿听从任何摆布。从但泽撤兵?哼!接下去,也许我在美因茨阅兵还要征得沙皇的许可呢!……你真是个傻瓜。而我则是只老狐狸,我很清楚我的对手……我们必须有所行动,以防止那个俄罗斯大个子和他的游牧部落再次向南扩张……我将向北挺进,并在那里重建欧洲昔日的疆界。”

这些都是完全没有依据的理由、幌子和借口。科兰古向他转述了沙皇自己的话,希望能够警告拿破仑:“我将从他的教诲中获益,他是一位当之无愧的大师。我们将凭借我们这里的气候御敌,法国人并不像我们这样耐寒。只有皇帝亲临的地方,才会出现奇迹,但他是无法做到无处不在的。”听了这番话,拿破仑激动地在屋里来回走动。这次谈话持续了好几个小时。他无法驳倒科兰古,给出的都是含混暧昧的答复。在这一切背后,掩藏着的却是他种种宏大的幻想:

“一场胜仗将足以毁掉你的朋友亚历山大的所有美梦……他虚伪、野心勃勃,却又软弱无能,性格活像个希腊人。相信我,要挑起这场战争的人是他,不是我,他发动这场战争还有一个隐藏的目的……我们的分歧只是因为与奥地利的联姻,我没娶他的妹妹,他便恼羞成怒了。”而当科兰古提出反证时,他却说:“有关细节我已经忘记了。”——忘记了?这对拿破仑来说可是个新字眼。他感觉自己处于劣势,于是,这个一贯实事求是的人不得不竭力抹去对他不利的证据。

他改派了一位更强硬的大使前往俄国。当圣彼得堡提议,要将华沙与奥登堡交换时,皇帝提高了嗓音,整个大厅的人都可以听到,他威胁俄国大使说:“一个波兰的村庄都不要!”

但这种种的政治问题都只是命运采取的形式而已。他的头脑中闪现着怎样奇伟的计划,内心的愿望又是如何吞噬着他的灵魂,这些他宁愿透露给像富歇这样危险的敌人,却不愿说给聪明的臣仆科兰古听。他一直摆脱不掉这个神父出身的雅各宾党人。此前一年,由于富歇明显与英国勾结,所以拿破仑撤销了他警务大臣的职务。但拿破仑仍像上次平息政变时一样,对他十分宽宏大量,又任命他为参议员,只是在给他的信中暴露了皇帝和奸细之间斗争的可怕:“虽然我并不怀疑你的忠诚,我却不得不派人时刻监视你,对此我深感疲惫,而且我也根本没有义务这样做。”

虽然他罢免了富歇的职务,并下令监视这个曾经监视别人的人,但是拿破仑却离不开他,甚至还向他道出了内心最隐秘的事情:

“我结婚之后,有人以为,狮子睡着了。但他们会亲眼看到,我到底睡没睡。我需要80万大军,现在我得到了:整个欧洲都将被我踏在脚下。欧洲就像是个老太婆,有了80万大军,我就可以任意摆布她……你自己不是也曾说过,你会听任天才任意驰骋,因为在天才那里没有什么不可能。如果一股巨大的力量把我推到了世界独裁者的位置上,那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你本人,以及其他批评我、想要让我变成一个温和君主的人,你们当初不都曾助了我一臂之力吗?我的使命尚未完成,我要做的事情才刚刚开始,而我希望把它做完。我们需要一部欧洲法典、一个欧洲上诉法庭、统一的货币、统一的度量衡,我们需要在整个欧洲推行统一的法律。我想将所有民族合而为一……这,公爵先生,就是唯一令我满意的解决办法。”

说完之后,他突然命令富歇退下。

在这里,拿破仑非常明确地提出了建立欧洲合众国的构想。这样一个非常合理的计划产生于拿破仑超凡的想象力,而在回忆录里记录下它的却是一个宁愿破坏皇帝声誉的人。欧洲已不再是米兰和利沃里时代狭小的鼹鼠丘了,当时他还只是一个将军,在这个年轻的天才眼里,所有敌人都微不足道。而现在,15年过去了,他成了皇帝、立法者、伟大的统帅,同时也是那个把他孕育出来的无政府主义的劲敌,而欧洲已然成了任其塑造的材料,他将借此塑造出美妙的形体。15年间,他的精神所走过的路程是必要的:他所确立的目标向我们揭示的正是他想要看到的建设性结局,而通向这结局的道路却是血腥的,需要很多人不断做出牺牲。在他身后,那是查理曼大帝统一欧洲的伟大设想;在他面前,正有许多新的形式不断涌现。而身处中间的这位恺撒大帝清楚地知道,精神终将战胜武力。他自己也曾说过,他企图利用80万大军所建立的东西,有朝一日将会基于理性和内在必然性而自愿联合为一体:所有的民族合而为一。

“公爵大人,这就是唯一令我满意的解决办法。”

3

“只有我才有钱” 压迫与镇压 愤怒的农民 普鲁士将如何 灵魂的火焰 “女孩子气的口角”

就在拿破仑往富歇耳朵里灌输种种设想的时候,亚历山大也正往塔列朗的口袋里灌输黄金,这笔钱他是要和富歇平分的。沙皇是在为塔列朗提供的信息付钱。是俄国使馆新任秘书涅谢尔罗德伯爵将这笔钱汇到法国银行的,银行应该会报告皇帝,俄国把这笔款项支付给谁了。月复一月,以这样简单的手段,俄国人知道了许多法国备战的情形,以及何时备战结束的消息。俄国偶尔会将贸易许可证作为酬劳送给塔列朗,凭借这个许可证,人们可以在俄国港口进口英国商品,因此他可以在巴黎把许可证卖个好价钱。每当这种时候,这个瘸腿魔鬼的脸上总会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难道沙皇比皇帝更加富有?在俄法结盟之初,沙皇便封锁了国内市场,法国颇负盛名的埃尔佛葡萄酒因此就少了一个大主顾。而英国和西班牙早就已经不买法国酒了,法国工业面临萧条。然而,当财政大臣主张和平,以便稳定混乱的财政状况时,皇帝却打断了他的话:“恰恰相反!正因为财政混乱,我们才需要战争!”

但这种观点仅适用于过去:在拿破仑还是将军的时候,他曾从意大利给当时债台高筑的督政府输送钱款;作为第一执政和皇帝,他也总能从战争中大赚一笔。然而法国制定的封锁政策却是作茧自缚,自己反而成了最大的受害者。国家首次出现财政赤字,尽管尚不到5000万。但是直到现在,皇帝依然拒绝发行国债,他说:“这是不道德的,因为这是在给我们的子孙后代增加负担。”不过,他同意增收间接税和施行产品专卖政策。他期望通过俄法战争获得新的市场以及稳定的财政。这种意愿并非没有道理,只不过前提是,仗一定得打赢。

他神采飞扬地向商会介绍着自己的计划:“英国的封锁更多的是让它自食其果,它倒教会了我们如何不用它的产品。几年之后,欧洲大陆的人民就将适应新的食谱了。不久以后,我就会有足够的甜菜糖,可以完全替代蔗糖。每年,我仅从我们国家的税收中动用9亿法郎,其中3亿我存在杜伊勒利宫的地窖里。现在的法兰西银行存满了白银,而英格兰银行却一无所有。自从提尔西特条约签订以来,我就已获得了10亿法郎的赔款。奥地利破产了,英俄也将步它的后尘,只有我才有钱。”

但是没有人相信他的夸夸其谈。他越是为了他的世界征服计划加紧征兵,便越是注意国内的稳定,由此而加强的独裁统治便愈加使得民怨沸腾。在每个省份的每一个角落,任何牢骚、任何不满都会遭到迫害。3000多名罪犯未经审判便被投入监狱,而究其原因,不是“仇恨皇帝”,便是“坚持宗教观点”,再不就是“在私人信件中诋毁政府”。政府还设立了一个新的新闻检查机构,并且起了个古怪的名字“公共舆论局”,用来制造各种政治氛围。当一家荷兰报社登出文章说,教皇有权将皇帝驱逐出教门,结果不仅报社被迫关门,连作者也被抓了起来。在某本书中,一段赞赏英国宪法的文字被删除,而另一本名为《波拿巴史》的书也不得不易名为《拿破仑大帝征战史》。

在思想受到严重压制的同时,这个国家也在不断地帝国化,甚至连蒙热、拉普拉斯、盖兰、热拉尔这样的学者名流以及其他出色的帝国艺术家都接受了爵位。而当席勒的《强盗》的法文版在汉堡被禁止发行时,最后一批共和党人不由得回忆起20年前大革命时期,作家因为同一部戏剧而被赋予法国公民权时的情景。此时他们心中的感觉一定在啼笑皆非中带着淡淡的苦涩。

这些意识形态的东西又关他皇帝什么事呢?此时的他正沉溺于扩张自身的势力,他的眼睛紧紧地盯住自己平生抱负的目标。现在,和当年与教皇斗争时一样,他忽视了自己留给公众的道德印象问题,这可是他以往十分重视的。以前,他每做出决定之前总要询问公众的意见,而现在他却交给公共舆论局去处理。“我干吗要理睬那些沙龙里的意见,还有那些饶舌者的言论?我只知道一种意见,那就是农民们的意见!”农民们过去当然是他最忠实的支持者,因为他替他们保住了财产,免受革命的危害。但是现在,由于西班牙战场吞噬了越来越多士兵的生命,那些农民为保住最后一个儿子来经营祖产,最多时要缴纳8000法郎才能免服兵役。因此,成千上万的青年逃亡他乡,过去人们都争先恐后地入伍参军,而如今,政府却不得不派出缉查队,依靠威胁其家人和所在乡镇的方式才能征到士兵。

这样的转变会不会让这位皇帝感到惊讶呢?对那些从前在帝王们的桎梏下呻吟的农民来说,难道不正是这位波拿巴将军把革命思想传播给他们的吗?难道不正是这位第一执政和后来的皇帝在一系列战争中击退了帝王们的联合进攻的吗?在这些自卫反击的战争中,除了祖国的自由得到了扞卫之外,他还赢得了更多的东西,他在奥斯特里茨、耶拿和瓦格兰姆战役中从敌人手中夺取了大片土地;这些乃是他天才的成果,也激发了国民军建功立业的热情。即便是同英国的敌对与较量,法国人也能够理解。毕竟双方的不和与敌对已经延续了几百年了。但是,普罗旺斯的农民又怎么会懂得对西班牙和俄国发动战争的政治意义呢?皇帝也无法向他们解释关于建立欧洲合众国的事情。农民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们被安达卢西亚的河水吞没,他们连那些河流的名字都还说不清。他们为了老来有个依靠,不得不付钱赎买。对此,他们当然怨愤难平。

当德国的农民奉本国国王的命令,作为“分遣队”去追随外国的皇帝征战南北时,他们又会作何感想呢?美因河谷里成千上万的农民被派往西班牙,热罗姆将3万威斯特法利亚人派去戍卫奥得河,萨克森人则负责把守维斯杜拉河,符腾堡人和巴伐利亚人则不断涌向东方,因为“莱茵联盟的诸位君主——皇帝给其中的一位这样写道——对于联合防御的态度如果让我产生哪怕一丁点怀疑的话,恕我坦白相告,他们就完蛋了。我宁要公开的敌人,也不要心怀叵测的朋友”。这是主人在用刺耳的声音训话。他对哈布斯堡王朝较有礼貌,他甚至承诺说,倘若一切顺利的话,奥地利可以获得西里西亚作为回报。

对拿破仑来说,小国林立的德意志最适合用来进行他出于需要而不得不进行的交换和拉锯游戏了。南方三国的疆土和人民任由他交换和割让。由于欧仁将自己的王国让给了皇帝那个被封为“罗马王”的儿子,作为补偿,他立即被册封为临时拼凑起来的“法兰克福大公国”的大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