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中国航空事业先驱王士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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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我的自传(2)

1918年进清华以后,读书环境较好。该校注重体育,规定每天下午4点到5点活动,宿舍与自修室一律锁门,强迫学生到操场或体育馆去。从此,我每天下午出一身汗,洗一个干净澡,养成习惯,直到1931年我至北京京华印书局为止。

清华重视体育,培养出不少健儿,我数不上健儿,远不如同班同学许鑑②。许 比我大半岁,他刻苦锻炼,成为校篮球队队员,百米赛跑第一名。学校提倡班际体育比赛,我是本班足球队和篮球队的代表,但自知成绩不佳。

清华学生生活

1919年的“五四”学生运动,我是参加了。但老实说,当时我是莫名其妙的。今天回忆往事,我仍说自己是摇旗呐喊的盲从者。5月份快到大考复习功课时期,罢课罢考,使自己对基础课程没有学好,至今回忆,犹有遗憾。微分积分的基本概念模糊,一方面要怪美国教员Heinz的教法胡闹,另一方面要怪当时的学潮。

初进清华时,我与李辑祥③交往不少,记得初次游览八达岭长城及明十三陵遗址,都跟着李辑祥。到三年级时,我们组织了一个足球队,叫“拼命踢”,英文名字PMT,队员有李烈源、许 、吴聪、王乃惠、赵成武等,我被推为队长,又叫甲必丹,英文Captain 的译音。比我们较大的有黄恭寿及黄中,与我同寝室的有王造时④、梁思忠及夏文镳等。

以上同学中,有值得一提的是李烈源,湖南长沙人。李长得眉清目秀,引人注意。他很有志气,语文基础比我们都强,到中学四年级时打篮球的技巧大有进步。不幸在高等科一年级开学时,李烈源没有来校报到,据查他病殁于江西泰和,患的似是霍乱。

吴聪1944年任胡宗南部队的经理处处长,管财务。那个时候国民党统治区的利率很高,经理人员大都放高利贷。吴聪与中国银行的清华老校友徐渭明关系好,由重庆汇款到汉中部队驻地,因汇款迟到几个小时,吴聪畏罪自杀。

黄恭寿浙江诸暨人,从小就喜欢打架。1926年我还不懂什么主义,以为爱国主义就是国家主义,曾经写信自称是国家主义者,他回信骂我是右派。黄恭寿加入了共产党,到苏联,因犯了错误,投海中自杀。

梁思忠是梁启超最小的儿子,留美进西点陆军学校毕业。他的夫人孙玛丽(Marie Sun)是天津富商孙家花园的闺女。当时,留美的男同学都有点儿怕她,但玛丽却看中了梁思忠。可惜思忠短命,患某种不治之症,享年仅27岁。

夏文镳很奇怪。出国时他晕船,呕吐难忍,就没有回国,在欧海欧洲(注:Ohio 今译俄亥俄州)某地落户,成为美籍华人。1941年我在对顿(注:今译代顿)当技术联络员时,对顿地方报纸把我吹诩一番,并把我的照片登报。夏文镳看报后与我打电话,适我外出由余秉枢代接,约好某日某时到我的办公室见面。他是美国公民,战时应征入伍,叙上士阶级,人称他为Seargeant Hsia,(注:中士,上士前尚有Staff. 似为一般性称呼)而当时我叙中国空军中校。人称 Col.Wang(注:Colonel上校,中校前尚有Lieutenant. 似为一般性称呼)。夏文镳竟自惭得不愿和我见面。这话也是余秉枢转达的。

黄中也有一段故事,他在清华读书时与沈维泰有交谊,1925年暑假黄到沈维泰家沪郊嘉定访问,结识了维泰的姐姐沈维英,后来与维英结婚,在杭州浙江大学教书。黄中爱打网球,约于1933年忽然觉得球拍击不着网球,不知是什么病,旋即去世。

到高中三年级以后,我与张任⑤交情渐深,直至今日。张任是我清华同学中最知己的一个。高四是在清华最后一年当学生,我与李直民同寝室,李颇有政治头脑,组织了一个少年中华会,有意模仿凯玛尔(注:今译凯末尔,土耳其共和国国父)的少年土耳其。李直民先进维金尼亚(注:今译维吉尼亚)军校,后到欧海欧大学,得了羊痫疯病,死于抗战前夕。李直民、田世英和我曾结拜为异姓兄弟,仿刘关张桃园三结义。田世英和我性格靠不拢,李死后我与田很少交往。

还要提到的同学是王之⑥和陶葆楷⑦。王之,湖南长沙人,西点陆军学校毕业,抗日战争期间,曾当麦克阿瑟与蒋介石的联络武官,解放后没有回国,现仍寓居美国。陶葆楷,无锡人,在清华高三读书时,受一个精神有些失常的同学陈敦孺的困扰。陈每于深更半夜翻墙而入找陶葆楷纠缠,王之和我出来做陶的保护人。陶在麻省理工读卫生工程,回国后一直在清华教书,他结婚时我当傧相。陶的胆子甚小,当我带着历史反革命帽子的年代,陶似乎怕社会关系复杂化,竭力躲避和袁瑾瑜接触。袁瑾瑜对陶葆楷有看法,觉得他比起张任、许鑑来,差得远。

怪人顾谦吉

清华同学中最特殊的要算是顾谦吉了。谦吉是无锡张泾桥人,其父顾彬生就是我在小学读书时敬重的县视学。清华的无锡人为数不多,虽无同乡会的组织,但彼此间自有一种亲戚感。这些人包括陆燮钧、赵深、赵学海、李干、杨荫溥、唐炳源、顾毂臣、薛祖康、顾毓琇⑧、唐庆增、顾谦吉、过元熙、陆坤一、陶葆楷、顾毓珍、陶桐、陆贯一,还有一位生物教员刘宝善。

在这些人当中,顾谦吉和我的关系最为复杂。他爱做些一般人不做的怪事。礼拜天上午,体育馆不开放,他一个人爬到屋顶,钻玻璃窗进游泳池,要我跟着做,我不干,他就骂我是coward(注:懦夫)。高二的英文教员Miss Jones是一个比较年轻的美国女人,她的教授法不佳。我向校领导反映,教务长王文显来我班听她讲课,亦觉得她不够格,换了 Miss Bille,全班都欢迎。但顾谦吉与Miss Jones有暧昧关系(听说发生过性关系),因此对我怀恨在心。

我因家贫一般不参加吃喝,尤其怕当班长,历年都没法躲避。到了毕业那一年,顾谦吉造谣说我想当班长,还恶毒地扯谎造谣说张任帮我竞选,愿让投我票者接吻一次。姚楷告诉我这消息,我索性躲开没有参加班会。顾谦吉扬言说,王某不照顾成绩欠佳的同学,他组织一些人推举熊正 ,竞选的口号是保证每一个人都能毕业出洋。

每年暑假回无锡,我都要到顾谦吉家中向其父彬生先生请安。顾彬生一直以为谦吉与我很友好,老人家有一件心事,要把内侄女周撷清配给谦吉。周撷清毕业于上海大同大学,后来刘仙洲代理清华大学校长时(蒋南翔为校长兼教育部部长),撷清当校长办公室秘书,确实表现为第一流女才子。但顾谦吉只有一句话“送上门来的不要”。彬生先生写信给我,觉得对周撷清不住,我劝他老人家让周女士离开无锡,到上海北平等大地方走动。后来周撷清来到清华,她的大同大学学友潘光旦太太为之介绍庄前鼎⑨,很快成功。庄前鼎当时为机械系主任,是我的顶头上司,彬生先生以为是我的功劳,其实我毫无贡献。

顾谦吉最后与樊映霞结婚。樊映霞也是一个怪女子,她原先嫁给王昆仑,王家乃无锡望族,樊映霞和王昆仑经常吵架,搞得全家鸡犬不宁。我是在顾毓琇家听王昆仑的父亲(毓琇的舅父)讲的,樊把公公气得怒发冲冠。王昆仑当时是立法委员,也算场面人物,樊映霞就抓住男人爱面子的弱点,结果离婚了事。

顾谦吉就比王昆仑厉害,他经常出差到甘肃、新疆,把樊映霞撂在家不管。万册先有时去看望樊映霞,似乎觉得她可怜。顾谦吉解放后在西北被共产党认为畜牧专家,颇受优待。他享受供给制待遇,衣食住行都归政府供给,还可以随意请客。我都在丰泽园享受过顾谦吉的盛筵招待,他当场从腕上解下手表送给我的大儿子王昌一,祝贺他考进大连海军学院。

最后顾谦吉的下场不好。他在西北和少数民族的妇女乱搞男女关系,违犯了共产党的民族政策,被解放军枪毙。他的胞兄顾敦吉,也是宝贝。清华大学快要毕业,故意不参加大考,不要文凭,只身跑到东北,那时是满洲国,在沈阳一家电影院当招待,伺候日本军官。因他操一口流利的英语,颇受日本军官赏识。但最后顾敦吉得罪了孔祥熙,在东北被国民党的特务所杀害。

赴美留学

1925年我清华毕业,赴美留学。留学读什么专业,进什么学校,由学生自选。我本想学农业,妄谈什么中国是“以农立国”,根本不知道20世纪世界强国都靠工业与科技称霸。在选业的过程中,同班同学刘茀祺的一句话起了决定性作用。刘茀祺说:“王士倬真没出息,干吗学农?你看看全班同学中,凡是数学成绩较好的,哪一个不学工?你的数学成绩不算坏,为何不学工?”我问刘茀祺学什么,他说学水利工程,进康奈尔大学。我仔细想了一下,最后决定学机械工程,进麻省理工学院。

麻省理工学院

1925年10月,我进麻省理工学院读书,和我同时进该院的有蔡方荫和王冠英。蔡学建筑工程,王学电机工程。我的手比较笨,画图画不好,连机械制图都不行,图纸都搞得脏而难看。尤其怕描图,鸭嘴笔的墨水总与三角板的边缘渗透,不得已用刮胡刀片修补,结果是坑坑洼洼,自己看都不堪入眼。

我曾一度想改学土木工程,或离开麻省理工改进欧海欧州Yellow Springs的Antioch College,但比我高两班的无锡同学顾毓琇鼓励我继续学机械工程。1926年美国社会形成一股航空热,顾毓琇鼓励我学航空。1927年林柏(注:今译林白,或林德伯格)驾机飞渡大西洋,轰动全世界,航空热发展到白炽化的程度。我即在1927年得航空工程学士学位,1928年得航空硕士学位。进工厂实习,求得操作经验,以充实书本知识,这是当时工科学生的普遍要求。当时很少有人想攻读博士学位。

1928年夏季,我到堪萨斯州维乞塔市的赛士那(注:Cessna今译赛斯纳)飞机制造厂实习。维乞塔市当时有三家飞机制造厂。其一为斯地亚门工厂,该厂后来并入波音公司,成为美国军用教练机PT-23型的制造商; 其二为比驱(注:Beech 今译比奇)工厂,该厂所造比驱克拉夫脱(注:Beechcraft比奇飞机)曾推销到我国; 其三即赛士那,所造单翼五座客机,在1928年全美越州竞赛中获第一奖。

1929年夏季,我到巴尔的摩城柏林纳乔埃斯飞机制造厂实习,该厂承造美国海军部的驱逐机,颇有声望。该厂总工程师答应我第二年再去工作; 但到了1930年,总工程师给我写信说,全国市场不景气,该厂正要裁员,对不起,不能招收了。

1930年的不景气遍及欧洲很多工业国家,我只好回国。当时上海商务印书馆的总经理王云五⑩访美招聘人才。兹补叙一下我的学历,我自1928年获航空工程硕士学位后,继续在麻省理工读工程管理学科,对当时的工厂管理进行研究。与王云五谈话受其重视,随即到上海商务印书馆当研究员,月薪每月200元。这样就结束了我的学生生活。

商务印书馆

我在上海商务印书馆工作时,与殷明禄同住在乍浦路昆山路的景林庐,房东为菲列滨太太,过着单身汉的生活。每日下午4时30分到青年会打手球洗澡,并在青年会吃晚餐。生活很有规律,当时并不想结婚。

王云五提倡科学管理。当时商务印书馆设总管理处,辖四个所,即编译所、印刷所、发行所及研究所。研究所由王云五兼任所长,聘朱懋澄为副所长,研究员有赵锡禹、孔士谔、周自安、关锡麟、殷明禄、赖彦于,及我共不逾十人。

在上海我耽了不到一年。当时,大侄王昌谷在真如暨南大学读书,还有一个堂妹王文淑,即鉴如叔的四女,在太仓教书。是年的国庆节和中秋节挤在一起,我约文淑到杭州去玩,本拟看钱塘江的大潮,但因事前缺乏研究,根本不知道观潮应到海宁,而且日期应选阴历八月廿三。

女朋友问题

上面说过我当时不想结婚。某日,我的同班同学石含璠来访,提起介绍女朋友之事。我说不妨试试。原来石含璠在美国时就认识一位名叫祝淑慎的女友,祝的年龄比石大,就以大姐的身份介绍她的女学生雷德英与石为友。后来祝淑慎得了结核性腹膜炎,动了手术,病情似颇严重。石含璠去看望她,安慰她悉心疗养,并说等她病愈就和她结婚。这一句话,真有力地鼓舞她康复。但病愈后又觉得有些对不起雷德英,祝就建议石含璠为我做媒。

石含璠约我于某晚在海格路红十字会医院祝淑慎的病房外聚餐。我如约到了祝淑慎的病房,石含璠不在,祝就请她的同事周家仪招呼我。祝当时卧病在床,周表现得很殷勤。过了一个多小时,石含璠带了五六个女学生回来,一起吃晚饭。饭后石送我到静安寺搭车,问我对雷德英的印象如何。我说:“你根本没有指出哪一位是雷德英,我也弄不清谁是谁。唯有周家仪殷勤招待,留给我较好印象。”石含璠说:“弄错了。”

后来石含璠离开上海,到武汉大学去教书,临行前托我招呼尚未痊愈的祝淑慎。过些时,我买了一束鲜花,到红十字会送给祝淑慎。她告诉我要到杭州去疗养,某日某时动身,我到车站去送行。分别时,我告诉她我的胞弟王士任在浙江大学读书,我可能到杭州,届时会去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