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曦紧拧的眉宇缓缓松了下来,轻声道:“愉妃娘娘,是愉妃娘娘趁乱推到了令娘娘。”
出乎意外,皇帝的手一紧,好似有些不可置信,他的眸子逐渐深沉下来却什么都没说,转眸看着魏妍芯。
魏妍芯微微低着头,心口如千万只蚂蚁在啃噬,那么痛那么痛,她虽知道愉妃同废后一起做过不少坏事儿,可她从来没有怀疑过那年在御花园跌倒是愉妃所为。
因为永琪死的无辜,看着愉妃那么痛苦,那么可怜,那么思念孩子,她没有与她计较怂恿太后赐死她一事儿,可她万万没有想到,那年在御花园跌倒竟是愉妃推了她,让她在混乱中再一次失去孩子,让她没了孩子都不知道怪谁。
如今愉妃落得这般下场也没有什么值得同情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回到宫中,皇帝本想将愉妃废入冷宫,可念在永琪死的可怜,他终究于心不忍,下令将她幽禁与景阳宫,永世不得踏出一步,没有允任何人不得探见。
傅恒的死,皇帝好长一段时间沉浸在悲伤之中,魏妍芯就更不用说了,直到此时此刻,她都觉得一切事情彷如一场梦,梦的如此真切,如此逼真。
若真的可以是一场若有若无梦,她宁愿是一场梦,最好是一场永远都醒不过来的梦,这样就不用面对一切,更不用接受那残酷的事实。
梦,梦真好,梦都是美好而长久的,总是让人不愿醒来,永远的那么梦下去。
今年的冬季来的有些早,这个新年过的有些忧伤,想着盈玥要出嫁,魏妍芯整颗心都安宁不下来,一来是舍不得,二来是害怕盈玥出事儿,她多么想把她留在身边,永远都留在身边,可她的想法是那么愚蠢,愚蠢到无法形容。
正月,盈玥被册封为固伦和静公主。
时间一晃便迎来了盛夏,离盈玥出嫁的时日愈来愈接近,而某些人的心愈加不安,愈加急躁。
盈玥出嫁,宫中极其热闹,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所有人都笑逐颜开,恭祝着固伦公主出嫁。
永寿宫的暖阁安静的出奇,盈玥坐在妆奁前,一身艳丽的红嫁衣,嫁衣上绣着朵朵荷花的图案,那图案代表吉祥美好,是魏妍芯亲手绣上的,她希望她一辈子吉祥如意,她要她一辈子辛福安康。
略施粉黛她便美如天仙,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嘴角间浅浅的笑意中带着几缕苦涩,几缕忧伤,她极力隐藏却依旧显示出来。这么多年来,她慢慢长大,她渐渐懂事,眼睑下的那颗泪痣,那颗三生石留下的泪痣,随着她长大而逐渐长大,给她的美多添了一份别致。
魏妍芯拿着梳篦一下一下为她梳着密如瀑布的青丝,看着镜中的她,她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女儿长大了,女儿长大了要出嫁本是值得高兴的事儿,可她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淡淡的笑容僵硬在唇边映不出而退不去。
她知道,盈玥一走便很少再回来,或许永远都不会再回来,虽说是住在京城,可成了家就不比女儿身,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成了家要顾虑很多很多,有夫君、有公婆、有孩子,可是......可是玥儿,她才十五岁,她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她能顾及的,她可以顾及得到的,又有多少呢?
盈雪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脸蛋儿上布满了忧愁,就那么安静的站在一旁看着额娘和姐姐。
陆元香和颖妃坐在榻上,都沉默着不说话。
暖阁中好几个人却没有一丁点儿声音,大家都沉默着,似乎都不愿打破这美好的寂静,都希望时间在这一刻停滞不前,永远的停滞,永远的不前。
魏妍芯挽好最后一缕青丝,拿过头冠轻轻的戴在她的头上,她的手从头上缓缓滑下,抚过脸庞落在盈玥的肩上,嘴角勾出一丝丝笑意,眼中却憋出一眼眶泪水,她微微昂了昂头,努力的将眼泪忍了回去。
她的一系列动作盈玥从镜子中看得清清楚楚,她太手抚了抚挽好的发丝,小手落在头冠上垂下来的红色小珠子上,心下沉沉的吸了一口气,嘴角浮起浓浓的笑意,起身对着她含笑道:“额娘,额娘你看玥儿漂不漂亮?额娘是不是从来都没有见玥儿这般漂亮过。”言毕,她在原地转了两圈,拉起她的手,好似撒娇一般:“额娘,额娘你说话啊,玥儿这样到底漂不漂亮啊?”
魏妍芯笑着点头,她的笑比哭还难看,声音有些低沉:“漂亮,漂亮,玥儿是世上最漂亮的新娘,无人能及。”
盈玥浅浅笑道:“额娘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额娘,玥儿不在你身边,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哦,不许跟皇阿玛生气,我知道皇阿玛很在乎额娘,我也希望皇阿玛和额娘永远都好好的,一辈子都好好的。”
魏妍芯忍下的泪水又涌上眼眶,含泪点头:“会的,会的,额娘会好好照顾自己,玥儿,你一定要好好的,你还这么小,嫁过去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记得与夫君家中的人和睦相处,做别人家媳妇儿不比在宫中做公主可以随心所欲,能忍则忍,一切以和睦为主,家和万事兴,知道吗?”她的泪在她说话中不知不觉滚落出眼眶。
盈玥抬头为她楷泪,心头一酸,眼睛不禁湿润了,轻轻道:“额娘,额娘你怎么哭了?你不要哭,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我得空便会回宫看额娘,额娘身子不好,要好好照顾自己才是。”她的泪缓缓落出眼眶,湿了妆颜:“额娘,额娘你要哭,不要哭好不好?今日是玥儿成婚的日子,是喜事儿,额娘不应该哭,额娘要高兴才对。”她清澈如珍珠般的泪水顺着脸颊落下,滴在衣襟上,滴在红色的嫁衣上。
盈玥的一生只哭过三次:
第一次,那年九州清晏大火,魏妍芯被包围在熊熊大火中,她吓的哭了。
第二次,那年因为永琪的死,太后下令赐死了魏妍芯,她痛的哭了。
第三次,第三次就是此时此刻,出嫁了就永远的离开了额娘,从此一个人过,过一个人的生活,她突然有些胆怯了,胆怯今后的生活,她哭了,害怕的哭了。
盈玥,一个传奇的女子,她集聚所有人的优点,抛却所有人的缺点,女孩儿的琴棋书画,男孩儿的骑马射箭,她样样精通。
她的一生付出的最多却得到的最少,她没有得到额娘更多的呵护关怀却为额娘痛过、恨过、哭过;她没有像弟弟妹妹那般过的无忧无虑却总是奔波劳累着;她见证了两个弟弟的死,她见证了额娘被废入冷宫,她见证了外祖父的离世,她见证了舅舅遇害,她见证了额娘被赐死,她见证了一切一切无法接受的事情,无法言语的事情,这些事埋藏在她的心底,永远地、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可是谁知道,她幼小的心灵又能承受多少事情呢?到底能承受多少事情呢?
盈雪用手帕拭去落下的泪水,走到两人身旁道:“额娘,姐姐,你们都不要哭了,今儿是姐姐出嫁的日子,是大喜,姐姐和额娘怎么可以哭呢,要开开心心的才是。”
陆元香起身走到盈玥面前,用手帕点了点她的脸蛋,轻轻道:“瞧瞧,小脸儿都哭花了,这样子还怎么出嫁,来,姨娘给你补补。”
盈玥听话的坐在妆奁前,温声道:“庆姨娘,我离开宫中了,你帮我好好照顾额娘好不好?额娘她是个笨蛋,她总是不会照顾自己,还喜欢和皇阿玛生气,我不在的时候,庆姨娘帮我多照顾着额娘,额娘若是和皇阿玛生气了,庆姨娘就好好说说她。”
陆元香一边补妆一边道:“放心吧,我会的,玥儿你一个人在外头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得空便回来看看额娘......”
魏妍芯静静地听着两人的对话,眼泪就那么静静地落着,颖妃用手帕为她拭着泪什么都没说,眼眶却红红的。
盈玥的轿銮浩浩荡荡的从午门离去,看着那渐行渐远的队伍,魏妍芯心下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眼泪在眼眶中来回打转,直到那轿銮彻底消失不见,眼中旋转的泪水忍不住落了下来,她抬手用力的捂住嘴,泣不成声。
皇帝看着心疼不已,转身轻轻揽过她的肩,口吻柔和如春水:“芯儿,芯儿你不要难过,不要难过,玥儿得空便会回来,她就住在京城近的很,想回来就回来了,你别难过,不要难过。”
魏妍芯紧紧的抓着他的襟裳,在他怀中哭的瑟瑟发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所在乎的,她所在意的,并不是盈玥能不能回来,她害怕,她害怕历史上所记载的都是真的,她怕盈玥在几年后真的会永远的离她而去,如果不见面可以让孩子过得幸福安康,她宁愿永远都不见面,一辈子都不见面。
只可惜,最害怕的事儿往往是最残酷的现实。
接下去的日子魏妍芯过得忧心忡忡,脑海中总是想着那似有似无的事儿,盈玥与额驸经常进宫给她请安倒带给她不少安慰,她的心随着盈玥的幸福生活而安稳下来。
盈雪出嫁那天,魏妍芯狠狠的哭了一场,看着孩子一个一个远离自己而去,她心如刀割,她不是担心孩子会过得不好,她就是舍不得,舍不得孩子这么小就离开额娘,她好想将她们留在身边,永远的留在身边。
可是,一切就如一场梦,一场美好而无法实现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