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就是他所期盼的生活……在灭鲨墙围墙外,在战争和魔法的刺激中,令人兴奋。战斗在他面前铺展开,伟大的海精灵祭司努莫斯和他的战士同伴巴拉斯,一起对抗名为“瑟寇拉共泳者”的战士。他看到了……横行的底栖魔鱼所带来的死亡,他们深海章鱼盟友的狂野,以及海精灵们心中的决心,他们要在此时此地将所有死亡和伤痛终结。
他看着一切,除了军队里海精灵和海马的头,它们由珊瑚雕刻而成。水里漂着碎石,还有从上层水域流进室内的水下雪花,小一些的造型通常会被它们所遮蔽,变得朦朦胧胧。卡瑞斯用一块鲨鱼皮把壁画擦干净,使“建立者之战”重新清晰洁净。他周围全是宣扬英雄主义和信念的壁画,卡瑞斯的工作就是在晚祷前把所有这些珊瑚马赛克擦亮,这工作令他相当厌恶。
“要是你还不开始专心学习的话,卡瑞斯,你将会一无所成。”卡瑞斯大声地嘟囔着,讥讽地模仿着父亲的声调,还用力地逆着水流摇动手指。
他赶快四下环顾,看是否有人听到了他说的话。在确定只有自己一个人之后,为了甩开心头的不适,他迅速地做出一个螺旋形的下潜动作。年轻的海精灵仍然在懊恼,几个小时前他刚跟父亲吵了一架。今天有一支部队被派往上水,去调查鲸所唱的哀歌和那里发出的冲突之声。卡瑞斯逃了晨祷去看他们集合,所以才会被训斥。在他游回房间的时候被抓了个正着。他父亲就坐在卡瑞斯该待的地方,读着他应该为明天仪式准备的祷文。作为惩罚,首席祭司莫拉斯把他最小的儿子派到了祭祀神殿的巨穹去擦洗马赛克,这些马赛克深刻在通往穹顶的大厅两侧顶天立地的墙壁上—这是一件实际上几乎无止境的工作,因为它的跨度有将近十三寻。
卡瑞斯再度开始工作,他轻松地在穿游在大厅里,当游到最高的马赛克附近时,通向巨穹的多扇水晶门上马上反射出他自己的身影。他几乎已经完全长大成人,他的双肩和身体各处都长满了结实的肌肉。他的皮肤已经失去了年轻的浅蓝色,变成了标志进入成年的深色。卡瑞斯的头发是藻绿色,而非正常的蓝色,虽然这点与普通人不同,但他早已学会不再怀疑,而是去接受它。尽管他已经剃过好多次头发,但现在它又长成了浓密的披肩发。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成年人……可他们为什么不能像对成年人那样对我呢?
卡瑞斯知道,很多人期待着他成为祭司,就像他父母双亲那样。他即将接受从侍从到牧师的教化,然而随着时间的临近,他却越来越忧心忡忡。
他们从来不问我想要什么,他第一千次在头脑里开始争论,因为他们还在为他同伴纳卡诺的事情发疯,他拒绝加入教堂而参了军。我并没想过这么做……以安玻丽女神的长发发誓,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但是他们没过我选择的机会。他们只是假定我会成为一个像他们一样的祭司,就算我说我听不到心中安玻丽的声音,他们也从来没理会过。
卡瑞斯开始擦另一块马赛克,它描述的是夺取深海恶魔的军火库、并把那些邪恶的武器封进坚固寒冰的情景,然而他的怒气让手上多用了一点力,他听到布下面喀嚓一声。
惊慌把卡瑞斯从幻想中惊醒,他把破布从壁画上挪开。超过千年历史的珊瑚碎片在布上闪光,还有更多的从墙上剥落。他迅速下沉,如他的心一样,在碎片漂远之前把它们掬了起来。他开始想象,如此的渎神行为会让父亲如何地惩罚他,同时耳边也好像响起了怒吼。更糟糕的将是他母亲眼中的失望,因为她对这些壁画充满了热爱。一秒钟之内,卡瑞斯就废掉了一件无价之宝。在收集到了似乎所有碎片之后,卡瑞斯再次游向上方,观察着那里的损伤,与一群水生大地精从黑暗里突然降临相比,他手里捧着的一小撮珊瑚似乎更加可怕。
卡瑞斯游回壁画旁,在恐惧中大口地喘着粗气。安玻丽女神运用坚冰封存底栖魔鱼的一幕已经被他完全摧毁。虽然海洋女神的身型还留在墙上,然而现在在他和受伤的祭祀之间,出现了一片尖锐的空白。卡瑞斯把珊瑚碎片倒进右手,用左手摸了摸空白的区域。缺了珊瑚片的石墙摸起来很粗糙,但也在他的触碰下崩碎了。卡瑞斯感到了另一波畏惧袭来,他赶紧从墙边游开,刚才他碰过的地方出现了许多裂纹,这使他几乎不能呼吸。珊瑚片从他右手里漂了出去,顺水流向地面,而卡瑞斯已经管不了它们了,他正呆呆地看着一整块墙壁长出裂纹,从他碰过的地方分离开来。
在不断增长的慌乱和耳中吼声的干扰之下,卡瑞斯现在完全忽视了面前的声响。海精灵男孩害怕受到最严重的惩罚,他想象着自己被扔进怨毒之城—瑟洛斯下面的地牢里,监狱门在他身后砰然撞上。终于,他意识到这些声响是真实的,随着裂纹的扩大,墙壁向内炸裂。卡瑞斯被冲击抛向后方,黑暗在周围降临的时候,他才刚刚注意到,象征着“瑟寇拉共泳者”的那块珊瑚雕向他的头部飞了过来,然后他昏了过去。
卡瑞斯在海水中游游停停,看起来就像已经连续游了好多天一样。不管他游得多快,鲨鱼们都在紧追不舍。卡瑞斯心跳加速,他很奇怪它们为什么不过来杀了他。他受了伤,身边裹着一层血雾,而且很疲惫,他的速度显然不能跟它们相提并论。一只鲨鱼向他冲过来,卡瑞斯疯狂下潜,只留给鲨鱼一口绿色的头发,当然他自己的头也疼痛不已。另一只鲨鱼也接近了,卡瑞斯发现自己已经累得没力气躲避这只的攻击了。他眨了一下眼睛,然后睁圆了眼睛准备看死亡降临在自己身上—就像他父亲希望他做的那样。鲨鱼锯齿般的牙齿似乎数也数不清,然后—鲨鱼转向上方,用尾巴扫中了他的胸膛。
卡瑞斯在震惊中眨眨眼,然后醒了过来,看到他妹妹兰芬正在用力锤打他的胸口,似乎是被吓坏了。
“醒醒醒醒醒醒醒醒!卡瑞斯!起来起、来起来。”她尖叫着。
她在绝望中死死地闭着眼睛,她现在想要相信的只有一件事—她哥哥会醒过来,帮她把事情搞好。她坐在那里,把全身力气集中在四岁孩子细弱的手臂上,敲打着他的胸膛,这看起来有点滑稽,但他能听出她喊声中的恐惧。
“好了,好了,兰,我醒了。发生……?”
卡瑞斯抓起了她的小手,握在自己手里,这时他已经清醒许多了,他的感觉又恢复了。他周围全是碎石,铜一般的血腥味,还有强烈的恐惧气息。他的头被打中了,但看起来并没有伤口。当“建立者之战”壁画再次在他身边爆裂的时候,卡瑞斯几乎要相信自己仍然置身幻觉之中了。原本在墙上的马赛克已经残破不堪,墙上则挖出了一个大洞,许多支撑物和通向巨穹的门拱也被击塌。那些拱门现在已经变成了碎片,躺在大厅的地板上。卡瑞斯和兰芬穿梭于其中,游上了一道奇特的石头斜坡。透明珊瑚球还能为大厅提供照明,然而更多的光亮从巨穹里倾泻出来,正在战斗的人群在残破的墙壁上投下大片的阴影。
在卡瑞斯和兰芬周围到处是巨穹拱门的残片,还有海精灵祭司们破碎的尸体,他们为了保卫家园和荣耀而牺牲。每当她看到一具尸体—通常是两个人都认识的家族友人—兰芬就会瞪大眼睛,一言不发,她的小手几乎要捏透卡瑞斯指间的蹼。卡瑞斯单臂抱起她,望向原来是出口的方向:“我们出去吧,兰。”他说。
她静静地点头,一只手绕在他脖子上,另一只手的大拇指则放在嘴里,紧紧地含着。她的鳃和鼻孔猛烈地翕动着,他知道她非常害怕。卡瑞斯开始哼起了兰芬最爱的摇篮曲,通过接触,旋律从他的喉咙直接传递给她。等她稍微放松一点之后,卡瑞斯开始朝大厅远端游去,路上以碎石做掩护。他不知道是什么让这些底栖魔鱼来到这里,但他知道他不能一边照顾妹妹一边跟它们战斗。
兰芬开始抽噎,尖细的呜咽声在水中共鸣。卡瑞斯听到有人快速地追了过来,当他看到次席祭司纳蓝在他头上闪出来的时候,他松了一口气,她把发光的三叉矛举在身前游出了巨穹。她看起来很紧张,而且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但她听到了自己孩子的声音,便游下来见他们。
“感谢安玻丽,你还活着,妈妈。”卡瑞斯长出一口气,游上去见她。当她转向他的时候,卡瑞斯看到了之前从未见过的一种表情—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