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灵异火器营往事之好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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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火器营往事-好大脸(5)

“……我跟英儿格格正跟道儿上玩着走着呢……嗨!一老太太……楞把呣俩给截住了,说什么耳坠子……?我也没听明白……您就赶紧去一趟吧……”

“慢点说孩子,这当儿你英儿姐她人呢?”

“让那老太太给揪走啦,说是上衙门——?”

“什么?她凭什么——走!带我去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敢欺负蕃王府的格格,还反了她了……淑惠,我去趟就来。”索塔拉哆嗦着,拄着拐棍儿出了大门。

“他阿玛——你可别跟人家……那春启也不是省油的灯啊……”费莫氏追出来。

……

翼长官廨正厅。

春大人正凝神在窗根儿底下看《邸钞》。

委翼长敬祺手拿着他那宝贝油壶芦罐急步走进来。

葫芦罐里发出“蛐蛐蛐蛐”的声音,十分悦耳。

“我跟您说,这白大奶奶可又惹事儿了,这老太太……哼!”敬祺头不抬的说。

“敬祺,我跟你说多少回了,你是朝廷命官,又是宗室贵胄,别老是玩你那油壶芦,这营子里多少罗罗缸*的事啊,都我一人管,我管的过来吗?”春大人丢下小报。

*罗罗缸:满语麻烦难办的

“……我管……人家也不听啊……再说,您管的不是挺好的吗……”敬祺尴尬的笑着,用鼻翼擦着壶芦罐。

“你得知道,你可是太罕佛爷的一脉正枝啊,也就是你阿玛没赶上好时候,要不然你也背不住能弄个亲王阿哥什么的,眼下咱大清走着背运呢,可也说不定哪天就能峰回路转,你呀,要点强,行不行?”春大人端起茶碗呷了口茶。

“那怎不行啊……您说的挺在理儿的啊。”

“你刚说谁?白大奶奶?小巴子他额娘?我刚让德寿去叫她来这儿来啊,这刚多大会儿功夫啊,出事了?”

“嗨,老太太前些日子不是让那甚么‘好大脸’给抢了吗,今天她跟街上遇着一丫头,她非得说那丫头戴的耳坠儿是她让人抢的那个。”

“那倒底是不是啊?”

“嗨!是不是先甭说,我一打听啊,这姑娘是老察哈尔王的侄孙女儿,来北京后认了蕃王爷做干爹,还跟宫里的也不知道是谁,挺熟,听说进万寿山都没人拦呢。”

“嚯!还挺牛的啊。”

“这还不算,也不知道怎着,她又成了咱营子那猴儿老帮子*的外甥孙女了,楞管索塔拉叫姨姥爷!”

*猴儿老帮子:老北京人对自己很厌恶的老人一种辱称这里指的是索塔拉

“嗯,大概其是从费莫氏那头儿论过来的吧?听说她额娘那边儿是口外*人,还是哪个王府里头的呢。”

*口外:张家口关隘之外的地界通常指内蒙地域

“嗨,这事儿怎么又跟索塔拉牵联上了呢……这老东西可是个难缠的主儿啊。”春大人沉吟着。

“这老东西……听说还跟上头有点门子呢……您也知道吧?”

“这我倒不怵,也不怕是索塔拉会来闹事,说的是这白大奶奶要是指认错了,蕃王府那边儿可不好下台啊……眼下这蕃王爷又掌管着十几万康藏土兵,连皇上太后也都得拍着他呢……这样,你把德寿找来。”

“行,我这就去。”

……

不一会儿,德寿快步跑进来。

“给春大人请安。”德寿进门甩甩马蹄袖打了个千。

“嚯,你小子这靴子不赖呀?新买的?”

“咳!这不是趁这两天天儿好,昨儿个陪屋里的逛逛城里头,路过单牌楼*那点儿跟一估衣摊儿上买的,才八个铜子儿,挺便宜。”

*单牌楼:今天的西单和东单是源于当地的各一座单独牌楼而得其简称,西单的牌楼上书“瞻云”,东单的上书“就日”。

“我说,就这双朝靴,甭多了,在个二十年前,没二三十两,您甭想穿上,一瞧就知道是‘内联陞*的正经玩意儿。”

*内联陞:旧京前门一家著名鞋店,建于清咸丰三年以生产朝靴出名一时。

“那是,您猜怎么着,城里头小摊上卖朝服的、顶戴花翎的单刀宝剑的,什么都有,都是那些洋鬼子疯抢着买,我说句话您可别不高兴啊,那儿卖的那些朝服五的……真比您穿的这身儿还鲜灵哪……”

“……完喽,快喽……”春大人面孔有些失神,几个手指轻轻敲打着八仙桌面。

花厅内静极了,隐隐能听见远处官道上兵勇行进的呼号声。

“咳,您哪,也甭想恁多,过一天是一天吧……”德寿给春大人斟了盅茶。

“是呵……咱能怎么着啊……哎,索塔拉来啦?”

“来啦,跟那儿撂蹦儿*呢,说非要见您,我跟他说您办事去了,没跟衙门里。”

*撂蹦儿:老北京人形容人在非常急躁时的状态比如很激烈的炒架拌嘴

“那,那小巴子他额娘呢?也跟那儿哪?”

“白大奶奶也在哪,跟那小丫头片子正吵着哪。”

“这成他妈什么了?兵营快改审案大堂了!……去!都他妈给我轰出去!”

春大人火了。

“要我说啊,您先别急,我先去拍活拍活*索塔拉那老帮子去。”

*拍活:满语吓唬用虚构夸大的语言谈话把对方镇住

“不行,还是我来吧,索塔拉这老忘八蛋你镇不住,你记住喽,等会儿先让白大奶奶回去,咱重要的是得确定那小丫头片子戴的耳坠是怎么一码子事,要是揪错了,就赶紧给人赔赔礼,送走,要是没错,嘿,这‘好大脸’也就有了谱儿了。”

“大人,您这一说,我明白了,那,我陪您过去?”

“过去?给他脸了!连老丫挺的传过来!”

“喳!那,我过去啦。”

“慢着,先叫十来个兵勇来,都带着家伙啊。”

“喳!”

……

春大人换上朝服,戴上朝珠,对着西洋金边大花镜正一正灰鼠皮的秋帽*,走上正厅。

*秋帽:清代官员冬天戴的帽子,又称暖帽,多以呢料制成,品秩高者佩戴以毛皮制之者。

清代官员热天佩戴的为“苇帘”,以竹藤为骨包以布缎外面。老满洲时以芦未苇编之,名曰“苇帘头”,至今东三省仍沿是称。

廊子外站着两排兵勇,手里都持着毛瑟和汉阳造快枪。

其实,营子里也就剩下百十来支这种还能勉强用的老玩意儿了,这是春大人特意留下来撑门面的。

“大人,是不是要整整索塔拉这老丫挺的?嗨——您甭出面,到时候交给呣哥几个就办了……”护军校鄂尔泰挤了下眼凑近春大人小声说。

“我跟你们说,都别胡来啊,咱这是朝廷的兵营翼长官廨,不是土匪窝儿,有拔冲的留神我练他!到时候谁也不许擅自行事,听见没有?”春大人厉声说。

“喳!”鄂尔泰尴尬的摸了摸头退到了外边。

“嗵!”他踢了一个小养育兵一脚。

“站都没站像儿!属他妈狗的?记吃不记打是怎么着?”他严厉的斥责他们。

“一会儿,谁也不准乱动,听见没有??”他来回巡视着。

“喳!”

……

“……呒索其勒氏怎么着了?呣他妈还是先祖塔克世的血脉哪!没呣这家儿人,恁们这些渔皮靼子*这当儿还跟乌拉河*边晾他妈塔蚂*干儿哪……”

老索塔拉尖利苍老的声音远远传了进来。

*塔蚂:满语马哈鱼产于黑龙江乌拉河一带水中

*乌拉河:松花江上游一段,明称乌拉部,位于苏完部之北,二者皆为渔猎部族,

*渔皮靼子:清代八旗满洲人对于东三省边疆鄂温克、鄂伦春等渔猎民族的蔑称,这些民族使用大玛哈鱼皮和桦树皮做日常生活用具,极精美,现已近绝迹。至于渔皮靼子之称呼,究其因,以人讹传彼以鱼皮为裳,故南部人称其为“渔皮靼子”。

“……你是太罕老佛爷的血脉?啊呸!!甭往脸上贴金了你,打从前几代到你阿玛,回回儿出征打仗恁家都巧言逃避,可营子哪回有点什么好事恁家绝不拉空……你个老白毛儿!顶盖儿肥你一脑袋的孱头膏子……”白大奶奶的嗓门儿更高。

*顶盖儿肥你一脑袋的孱头膏子:旧时代满人骂一种胆小、卑下、自私的人。

“你敢再骂我姨姥爷,留神我跟你没完!”一个清脆的女孩叫声。

“别介,让她骂,等她骂够了有收拾她的地方……大清国是咱的,她们充其量也就是给咱效力的奴才……”

也许是刚才喊累了,索塔拉的调门儿低下来很多。

“呸!别不要脸了你……”白大奶奶也声小了。

“没完?嘁,没完你能怎么着啊?我倒要瞧瞧你能撒出几丈濉去!”是巴克敦的不温不火的声音。

“嗨——你说脏话!告诉你,我可是没过门的上三旗宗室黄花大闺女,你非礼贵胄格格,罪加一等!”那“英儿格格”一付好像是要哭的腔调。

“……白大奶奶,你可都听见了,不是我吓唬你,你说你这儿子有罪没有?呣孩子可是蕃王的格格,知道不知道?!”索塔拉指着白大奶奶鼻子说。

“去去,少跟姑奶奶说这个,我没听见!不是皇上家的八大铁帽王家的就是瞎X掰!不要脸……”白大奶奶打开他干瘦的手。

“嗨,你耍蛮是不是?要按大清律无故羞辱宗室,你可的吃不了兜着走!我告诉你……”

“呸!还宗室哪?别不要脸了你,捯起根儿来,你还没准儿是一口外的野人部老蒙古哪,见天见喝羊尿烧牛粪的主儿……”一听这个,白大奶奶的气又来了。

几个人一路吵着来到翼长官廨大门内。

……

“嗨嗨嗨!吵吵甚么哪嗨!说你哪,知道不知道这儿是什么地儿啊?”护军校鄂尔泰站在大门口的高阶上叱目喝道。

“嗨!小兔崽子嗨,有你说话的份儿吗?你爷爷我给圣上当侍卫那当儿,你阿玛还跟腿肚子里转筋哪……”索塔拉跳脚指着鄂尔泰说。

“我他妈——你个老丫……”鄂尔泰脸涨得通红,拔出刀从台阶上一跃而下……

“……鄂尔泰!给我站住!”一声巨喝。

“这是谁呀……这么大胆子,光天化日的,敢上大营衙门这儿来啸聚哄闹来呀……”

德寿背手缓缓迈出垂花门,两眼望天,嘴里还转着一根牙籤,他后腰上挂着一柄绿鲨鱼鞘的单刀,黄腰带子上还别一把凤眼椴木镶银花漂亮的西班牙“阿斯曲拉”快慢机手枪。

*离闸板可只有几步:光绪二十六年帝后西狩,火器营十几个兵丁曾哄抢翼长官廨,后帝后回銮后几兵丁均于翼长官廨西数十武闸板处被正法,这是春大人上任之前的事。

“你问问他吧,小兔崽子……还敢跟皇亲觉罗贵胄撒野……我瞧他是活腻了!”索塔拉把头一别。

“嚯嚯!这还有位皇亲哪?跟哪儿呢?”德寿徉作手搭凉棚的样子四外看。

“嘿——我说,你这审案犯哪是怎么着?瞧清楚了,我是谁!上、三、旗、宗室索其勒氏恩赏委参领上行走索塔拉!”索塔拉得意的摇摇大拇哥。

“哦!就是你啊?您是宗室?不对呀?咱营没您这位宗室呵?再说了,您不早就是闲散苏拉了么?”

“什么闲散!那是致仕官员,皇上恩准的,打听清楚了再说啊。”索塔拉摸出一只鼻烟壶,坐在台阶上闻起来。

“起来!你当这是蓝淀厂大庙前头哪?回家闻去——”鄂尔泰拿刀指着他说。

“嚯嚯,拿刀比划我?呦呦,军爷,我可没见过刀噢,一见您的刀我可就犯晕哪……”索塔拉装腔做势眯上眼,凑过头来。

“你给我去他妈一边儿去吧你!”索塔拉趁其不备猛的用头把鄂尔泰顶了个趔趄,自己却也摔倒了。

“……告诉你,你爷爷我宰人那会儿,你阿玛还他妈念官学堂哪……”索塔拉坐在地上直喘气。

鄂尔泰一个虎跳立起身来,刚要出刀……

“谁跟这儿闹哄哄哪?啊?”一声大喝。

春大人威严的出现在垂花门前,他头戴正三品青金石三眼花翎的紫貂皮暖帽,身罩獬豸补服,脚蹬一双青色双脸剪绒武士靴。

“给春大人请安!”白大奶奶和巴克敦急忙垂手低头。

“索塔拉,你身为八旗满洲致仕官员,一是聚众闹事,二是殴击我火器营军校,你可知罪么?”春大人走到索塔拉跟前。

“我有罪?你才有罪哪!他们非礼我外甥女儿,呣他妈倒有罪啦?你算什么官啊?门插輨*(官)!”索塔拉哑着嗓子叫。

*门插輨:老式木门的插销,以木制做,借官字谐音。

“本官问你,你外甥女儿是如何认识这几个人的呢?”面对索塔拉的辱骂,春大人根本不急。

“我根本不认识他们!”“英儿格格”甩手大叫。

“好,就算你不认识他们,那他们和你纠缠什么呢?”

“不就是说……我戴的耳坠儿是他们丢的吗……大人您说,我一个宗室格格……”

“姑娘,咱先甭说这个,咱就先说这耳坠儿成不成?德寿,搬把椅子来,这案子就跟这审了。”春大人吩咐德寿。

“喳。”

……

“咱就先说你这付耳坠儿吧。”春大人惬意的靠在太师椅上摩娑着手上葱心绿的翡翠搬指。

“小春启,你这是逼供诱供,我要告你贪脏殉法……走!跟我上宗人府!”索塔拉从地上一磆碌爬起来,扑向春大人。

“当官的欺负啦皇亲觉罗啦……!““英儿格格”也跺着脚喊。

“索塔拉!你竟敢带人咆哮公堂,给我拿下!”春大人声色俱厉。

“喳!”大门内“忽”的拥出一伙兵勇,将索塔拉扭进了里院。

“进去!”鄂尔泰一指“英儿格格”。

“凭什么让姆进去?!”“英儿格格”不服气。

“小子哎,你等着……我扒了你的皮,绷成萨满鼓敲……”索塔拉一边挣绷,一边狂喊……

“别闹了丫头,告诉你呵,姆这火器营可常年跟死人打交道,废个人跟捻死个臭虫似的,到时候往巡警处报个倒卧无名尸,这个人就算永远找不着啦……”一个枪甲凑到英儿格格跟前小声说。

“那我姨姥爷……他……”那位“英儿格格”见此架势,也不敢放肆了。

……

“让那娘儿俩先回去候着听话儿。”春大人小声对德寿说。

“喳!”

……

“……姑娘,瞧见了吧,这是什么地儿,京西蓝淀厰外火器营!七千多玩儿枪弄礮的大糙老爷们,就老子我一人说了算,不服?没辙!姑娘,皇上给我的权利!——今儿个呢,你是说也得说,是不说也得说,可我保证一点,绝没哪个敢跟你动粗,这你放心,至于这个王公那个大臣,我不管,不管是谁,犯了大清律都得治罪,说说吧姑娘,这对耳坠是哪儿来的?”

春大人笑着轻轻一点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