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禄走到最后一级台阶儿的时候已是气喘吁吁了,他扶着后腰歇了一会儿,整整衣帽走上了“四大部洲”的平台。
四大部洲位于颐和园后山,是一座具有喇嘛教风格的宗教建筑,由十九座单体建筑组合而成,其建筑形制是根据佛经的描述:佛所居的须弥山周围是咸海,海上四方有四个大部洲:北俱卢州,南赡部洲,东胜身洲、西牛贺洲,形状多不相同,分别依次为方形、三角形、半月形、圆月形。据说这四种不同形状,又对应着佛家称为“四大”的地(方形)、火(三角形)、风(半月形)、水(圆形)。
另十五座建筑是八小部洲、日台、月台、四座塔台和象征须弥山的香岩宗印之阁。
喇嘛念经的隆隆声从四大部洲里传出来,加杂着轰天的鼓镲声。
“干什么的?!有腰牌吗?”一个禁军校捏着腰刀把子走了过来,凶神恶煞般问他。
“我……?来办点事儿,没腰牌。”他低声答道,声音有点儿颤。
面对这种狂妄的态度,要是平时在园外,他早就一个大嘴巴搧过去了,可这是内廷禁地,他不想惹事。
“没腰牌?——给我拿了!”他一挥手。
立刻,十几名内廷禁军冲了过来,执住他的两手。
“干什么哪?这么吵吵嚷嚷的。”一个尖而干的嗓音操着河北大城腔慢悠悠的说。
升禄想,八成儿是李莲英,他很熟悉这个不男不女的声音。
升禄扭头一看,正是李莲英,他身着一身不伦不类的架裟褊衫,戴一顶五佛冠,再加上他那张黄瘦枯干的老脸,样子显得十分滑稽可笑。
“大总管,是我!您……”他望着李莲英。
“你把他给我松喽——松喽,知道他是谁吗?啊?”李莲英指着那名禁军校说。
“小的眼拙……”那名禁军校茫然的摇摇头,好像已经预识到自己闯了大祸。
“不知道吧?我告诉你:这是内务府大总管!说句什么话,就是你八辈祖宗想舔他腚沟子*都他妈不够格儿!我告诉你:你们的上司迈斯翰都得哈着这位大人,活腻歪了你?啊?”李莲英抬起脚狠狠蹬了他一脚。
*腚沟子:河北土话屁股
“总管大人……小的有眼无珠,不知道您大驾来这儿……您就……”那名禁军校急忙跪地。
“起来起来——这才叫忠于职守呢,我大清江山社稷缺的就是你这样的兵呵。”升禄把他搀起来,竭力掩藏住尴尬的表情。
“——不多了,这样的兵在当今实在是太少见了,难得!难得!”他翘起大拇哥,对李莲英说。
“瞧见没有?人家还他妈为你说好话呢……行了,带着你的人,回岗去吧。”李莲英一挥手。
“喳!”那个禁军校急忙说,给周围的兵使了个眼色:“还他妈楞着干嘛?!老实回去戳着!!”
“麻利点儿,把上边儿云逸阁的桌椅擦擦掸掸,收拾利落了,给升禄大人沏点儿好的,我跟升禄大人在那儿歇会儿。”李莲英把身上的架裟脱下来,往一个小太监手里一丢,慢悠悠的说。
……
“远着点儿说话儿,这里头人忒杂,你知道谁是谁的耳目啊……”李莲英狡黠的四周瞧了一眼,小声说。
云逸阁是面对着昆明湖的一座小楼,里面明窗净几,十分清爽,满室飘逸着一股清香的龙井茶香。
透过西洋大玻璃窗,下面昆明湖的景色一览无余。
俩人遛达着走上山坡。
“我说,咱哥俩可老没见了,您今儿个来——八成儿是遇见不顺心的事了……”李莲英搓搓干瘦的脸皮,端起茶杯,狡黠的点着下巴说。
“哪儿啊!……就是来看看您……有日子没见了……”升禄勉强的笑着,很不自然。
“嘿!我还不知道你小子——没事你才不来呢,没说错你吧?……哈哈哈”李莲英仰天大笑。
“我跟你说,你要托我办什么我都能想想辙,给你对付了,可唯独这事儿……不好办……”还没等升禄回音,李莲英忽而摇摇头,收起刚才的轻松表情,摇摇头说。
“嘁——得了得了!甭玩儿这哩格儿楞,你知道我要办什么事儿啊?”升禄喝口茶,逼着李莲英的眼神说。
“咳!我说,你真是小瞧你哥哥了……我今儿要说的不对,今晚上西苑德兴楼小满汉席,哥哥我请!”李莲英拍着干瘦的胸脯咬着牙说。
“得得得,咱费话少说,您就给赐教一句?”升禄笑着握住李莲英干枯无肉的手摇着。
“砰!……对不?”李莲英做了个点炮的姿势,小声说。*
*暗指火器营
升禄傻了。
“嘿!神了!——我说,满朝文武就您是神仙下凡哪,兄弟这回是真服了……”升禄激动的拍了一下大腿,掏出那张银票从桌子下面递给李莲英。
“叽!这是干嘛哪?咱哥俩还用这个——你可真是的……”李莲英佯怒,可飞快的瞧了瞧四周,把银票塞进了袖筒里。
“可这事儿嘛,咱哥儿俩先得说好喽啊,先得试着步儿来,要说确实不好办……你也明戏,这打头一,这位……(李莲英用两手在耳朵底下摹仿摸耳坠的样子实指慈禧)的脾气是谁也摸不准,可要是她发了话就谁也挡不准,再说了,这位外火器营的载春可也不是个省油儿的灯,这个营从太罕老佛爷*那当儿就是个亲娘养的,乾隆爷的十全武功没了它可都是虚的,咱可明说呵,这事儿要办不成,你日后可别给哥哥小鞋儿穿哪?”李莲英瞪大眼睛张着嘴狡黠的笑着,露出一排黑黄的牙齿。
*太罕老佛爷:满人对清太祖努尔哈赤的尊称
“嘁!您怎么这末说呀!谁能跟您比呀,谁不知道您是大内的红人儿啊……”升禄一拍李莲英的肩膀。
“不!——水大漫不过桥去,到什么时候,我老李都是在您内务府手底下当差的,这要真是哪一天哥哥我……你可得赏老哥哥碗饭吃……”李莲英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怆。
“嘿——瞧您说的,哪能有这一天哪!您甭瞎想!再说了,咱哥儿俩日子长着呢——兄弟我明事理儿,您放心就行了。”升禄拍了拍他。
“行,那……我就试试?你就等着我话儿吧。不过话说回来了,营是营,人是人,就他一个小载春,能有多大尿儿?永山一玩儿完,这火器营打过几回胜仗啊?你不能给朝廷挣命,还能天天儿让你吃香的喝辣的?这不明摆着的吗?嘁!……行,你先回去,我这儿还一大摊子烂事儿呢,这不,皇上从前几天起,身子骨儿不舒坦,太后让给皇上做做法事儿,消消灾,也不是谁,弄来一堆骚喇嘛来,叮了噹啷的跟这儿折腾了好几天了,念的灵不灵倒另说着,这帮家伙的吃喝拉撒睡都他妈交我了,弄的我身上满是一大股骚蒙古味儿……你说说这事儿……你听——这帮家伙跟哪儿叮咣叮咣折腾的正欢呢,我还得支应着,得,我就不送了呵。”李莲英摊开手,连歪头带瘪嘴的说着。
“行,您忙着!我……这两天候着您话儿?”
“就这么着吧,我上去了呵。”
李莲英一伸胳膊,后面一个小太监赶忙把那件架裟给他披上。
“拜托了。”升禄一抱拳。
“走前边儿不行!你得打后山走——老佛爷就爱这当儿跟长廊哪儿遛弯儿,要是遇见了……”李莲英一努嘴儿,小声说。
“得嘞……”升禄和他会了个眼色,点点头。
……
夕阳西下时分,后山已是暮色一片,苍凉的寒林中,阴冷的山风穿过光秃秃的树梢,卷夹着枯叶从山间花径掠过,发出了悉悉嗦嗦的声响,几群宿鸟盘旋在被落日余辉映成绛紫色的天际,细微的叫噪声隐约可闻。
升禄缩起脖颈,双手互袖在貂皮袖筒里蹒跚着向山下走去。
“妈的,老子就是得跟你载春较较这个劲!不然你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他心里叨咕着。
……
清晨四点半。
李莲英推开“永寿斋”金丝楠木雕花六合门走了出来。
廊下值夜的两个小内监赶忙给他请了个安:“大总管吉祥,您真够早拨儿的,给您请安了。”
“哦,昨夜儿了个没什么事儿吧?”李莲英舒展着胳膊望着雾蒙蒙的天说。
“回大总管,一夜平安,屁事儿没有。”太监小顺子赶紧说。
“给我嘴干净点儿!刚从茅厕里漱嘴了是不是?”李莲英瞪了他一眼。
“是,大总管,小的记得了。”小顺子把头一低。
“……大总管,小的斗胆说一句,顺子的意思是说有您在这儿坐镇,神鬼都不敢呲毛,别说人了,——给他点儿胆儿!”另一个叫德三的小子说。
“越来越没样儿了……要屁股痒了言语啊。”李莲英佯怒,咬着牙拍了小顺子屁股一下。
“哎呦——大总管,您这手劲儿也忒大喽呦,小的屁股快四瓣儿喽……”小顺子夸张的做着怪样。
“就欠让你爹把你小子弄回乡下啃他妈白薯干去。”李莲英抬脚做着要踢的架势。
“别价您……我这一回去,那不整个儿一废物点心吗……再说,瞧着那乡下那些个白胖胖儿的大妞儿,那那……那是不干着急吗?!”小顺子脑门冒汗。
“你们他妈几个小猴儿崽子的这嘴是越来越能说了啊,可别净别跟我来那些虚头八脑的啊,得给我实打实的当差啊。”李莲英一边走,一边用手点了他俩脑门儿一下。
“……是喽……是喽,大总管……小的明白了……”德三赶紧毛着腰走上前,小心翼翼的拈去李莲英穿的那件“出锋”灰鼠皮筒子上的一片花树枯叶。
“行了,赶快洗漱吧,一会儿还得上堂上伺候着呢。”李莲英边说边走出大门。
李莲英打着哈欠揉了揉眼走到了湖边,先是站了会儿骑马步,做左右出拳的姿势,少顷,又照着老佛爷的法子轻轻的搓脸。
颐和园晨光熹微,远阔的湖面上笼罩着一层白纱般的雾霭。
再有会子就是要给老佛爷“打帘子”的时间了,他将有关事宜交待给敬事房及上下大小太监,让他们屏着气在乐寿堂廊子下候着,便独自一人来到湖边活动活动筋骨。
最今,他发现自己在一天天明显的衰老,这引起了他的焦虑不安。
“小李子,你也得保养保养了,瞧瞧你那脸,怎么越来越跟那风干的桔子皮是的了?”慈禧太后有一回说他。
李莲英脑筋一转,狡黠的答道:“回老佛爷,奴才也常琢磨这事儿,后来才想明白了,原来奴才这老相儿是让老佛爷的面少给比出来的,别说是奴才了,就是大公主跟老佛爷站一块墩儿,老佛爷也不显着比她老哇不是,再说了,奴才老怕什么?只要能给老佛爷伺候好喽,奴才就是成了风干老窝瓜、隔年的白薯干儿又怎么了。”
一席话把慈禧太后说得哈哈大笑。
虽然这种自嘲博得了慈禧太后凤颜一粲,但李莲英心里也不无几分凄楚。
不知是不是与净身有关,四十出头时,他就长了一脸褶子,到了近几年,更是显得又黑又瘦不说,还老得惊人,所以他偷偷效法老佛爷的几种美容秘术,试图能改变自己衰老的容颜,只可惜在他的身上都没明显的效果。
于是他开始到处扫听各路美容秘法。
终于,有个老宫女教他的一招儿最为快速有效——用指甲草花揉碎了往脸上擦,他偷偷一照镜子,嘿!枯黄干瘪的皮肤出现了红晕!
他喜出望外。
自此,他就开始奉行是法,好在这种花草在颐和园山边随处可见,春夏秋三季都能弄着。
*指甲草学名凤仙花,花蕊部分捣烂呈鲜红色,满族姑娘以白矾和之可将指甲染红且经久不褪色,颐和园里栽种的指甲草大概也是秀女贵人们用来染指甲用的。
“呦,快瞧嗨,咱大总管返老还童啦嗨!您用的什么秘方呵?”几个宫女在他后面惊呼。
李莲英心里别提多得意了:“这个?嘿!可让你们问着了,这可不是一般的玩意儿,这是西洋法兰西王国的贡品——大法、兰、西、王国皇后使的‘天方八宝芙蓉露’!怎么样?我告诉你们了,你们这些小丫头子们找不着!”他回头拧了一个小宫女的脸。
“那么一小瓶儿,就值百十两银子!”他又很神秘的小声补充道。
“妈呦……”几个宫女不禁谔然,嘴张得老大。
……
虽然在活动着,可他心里却仍在琢磨着事儿:
那就是今天老佛爷心情会怎么样,会不会对谁翻脸。
这两天,大概是由于皇上身体欠佳,她的心情不太好,很不爱说话,时不时的俩眼总直直的盯着一个地方,这就是她要发脾气的前兆。
这个时候谁要是招惹着她老人家那可是够喝一壶儿的!
*够喝一壶儿的:老北京土话,形容惹了麻烦后得到很糟糕的后果。此话出处不详。
他把昨天从早到晚的经过整个儿想了一遍,倒也没觉出什么不对头。
几只白脖儿老鸹停在湖心的几支残荷梗上,发出了枯哑的叫声。
他觉得不吉利,便拾起一片碎瓦片丢过去。
可那几只老鸹岿然不动,仍呱噪不已。
“嘿!你妈了个巴子的……”他小声骂。
怀里的打簧表响了。
掏表一看,五点了,他赶忙向乐寿堂奔去。
从乐寿堂大门外的“青芝岫”*到院里,在黯淡的明角灯*下,几十名衣着光鲜的宫人恭敬的鹄立在扫得洁净无痕的大青砖地上,,这群人的最前面,秀儿‘常在’*、梅‘答应’*等几位地位较高的宫人也恭敬的站在那里,见他过来,都压低了嗓子耳语般说着:“给大总管请安!……给大总管请安……给大总管请……”,耳语般的声浪廽荡在庭院中。
听到这声音,他感到一阵骄傲,尽量挺起将干瘦的胸脯。
*明角灯:古代尚未发明玻璃的时候,人们用牛角制成粉末加水熬化再摊成薄片做成半透明的灯罩,称明角灯。
*常在答应:清例,宫人地位最高为皇后,以下为皇贵妃、贵妃、妃、嫔、贵人、常在、到答应这个品秩为最低的第八等级。另外,上述这些品位亦并非永远不变,只要皇上和太后不满意的人,也可废黜或降级。
*青芝岫:石在乐寿堂前,长八米,宽二米,高四米,原产自房山县深山中。明大文士米万钟爱石成癖,见后欲将其运回勺园自赏,由于此石太大太重,遂修路至房山大石窝,并凿井,于隆冬取水浇冰以运是石,(至今房山、丰台还有不少叫大井、小井的村子)然石方至良乡,米氏已无财力接运,遂弃之路旁,闻者皆曰“败家石也”。
清季,乾隆帝自西陵祭祖归京,至良乡见斯石,讶之:“如此佳石何人弃之?”遂运至万寿山以为清供,并亲书“青芝岫”镌其上。
“丫头子们,让让,让我里边儿去。”他和气的小声说,用手分开一个个年轻的姑娘,向里面走去。
当他干瘦的手接触到那些年青女人的肩背时,感觉到了她们的丰腴身体里那种力度感,一种青春的内在,显示出她们的活力。
大概是由于刚刚漱洗完,这群年轻的女孩子都是唇红齿白,皮肤白里透红、浓黑的头发抿得油光水滑,充满了年青的初入人间的活力。
虽然是在森严的宫里,可有几个角落里的宫女竞然还敢互相挤眉弄眼的出怪样。
“悠着点儿啊,要让老佛爷瞧见,你们那俩小嫩屁股蛋儿就有‘火烧夹牛肉’吃了啊。”李莲英半真半假的小声指着她们说。
*火烧夹牛肉:老北京土话,屁股打板子的的谑称。
在走过这群女孩子身边时,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的少女甜香飘进他的鼻孔,这味道激起了他遗忘久远的对女人的渴求,可这种微弱而怪异的冲动却刹那间又被无奈与惆怅所击碎。
有时候,他甚至对这些美艳的女孩们有一种莫名的厌恶。
他依稀的明白这是当年那一刀的原因。
但话又说回来了,倘没有那一刀的话,又怎能有今天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呢……?
想到这里,他又坦然了。
……
乐寿堂大玻璃窗上虽已透出灯光,但黄龙缎帘子还没掀上去,这就是说老佛爷还没起身。
“小绢儿,荣子啊,恁俩可盯好了啊,里头一响出信儿*,赶紧让人连热水抬进去,把那大花儿铜炭炉煽得旺旺儿的,记住喽;撤官房儿*的时候要麻利,盖儿要盖好喽啊……”李莲英用手点着最前头的两个宫女。
“您就放心吧,这事儿呣天天做,没错儿。”两个宫女说。
“不是——”李莲英神秘的小声说:“这两天老佛爷可心里不大对劲,恁俩也都瞧见了吧……”。
“好像是有点儿……”那两个宫女面面相歔。
“哎——所以说千万啊……”李莲英又点了点她俩。
*响出信儿:慈禧太后休憩时不能有有一点声响,但一起身又必需梳妆打扮,因此近侍宫女们必需时刻不懈观察,只要慈禧太后一起身,立即轻轻拍手,立时,一层层信号传递到上百人,随即各司其职,进行各自工作,伺候慈禧太后晨起,整个程序既快又效率极高。
*官房儿:清季后期,京师设公厕,俗呼“官茅房”,后遂成“恭桶”之代词。此故,慈禧太后的御用便溺器不称马桶而称官房儿,以名贵木制造,雕饰精美奢华,内撒檀麝粉末,恭毕复而倾之,日日如此。
太监刘德盛夹着个黄包袱皮儿*靠在紧前头的门边上微微毛着腰站着,他就是宫里人人都知道的“梳头刘”,是慈禧太后唯一满意的御用内室梳头匠。。
“大总管,您吉祥!”见李莲英过来,刘德盛赶紧躬身打千,压着声说。
“叽——老刘,你老拿我打镲是不是?我得给您请安……”李莲英笑着拍了拍他。
“您别折我寿了,要没您大总管提携着,我能有今儿个么,嘁!”刘德盛一抬眉毛,高声说。
“声儿小点儿……别的先不说了,我跟你说啊,老佛爷这两天心里头有那么点不顺溜儿,侍奉她老人家的时候,你可是得留神加留神——”李莲英瞪大了眼睛,语重心长的点了点头。
“那是那是……您放心,咱见天见干这份儿差使,出不了岔儿。”刘德盛拍拍胸脯。
“得——嘞!”李莲英重重的拍了拍他。
正在这时,大黄窗帘掀起一个角,一个中年宫女在里面冲李莲英用手比划着,紧接着,轻轻的“啪……啪……”的拍手声响起,立刻,几十个太监搬的搬,抬的抬,迅速无声的动了起来……
李莲英赶紧冲上乐寿堂台阶:“打帘子——”,“奴才李莲英给老佛爷请早安,老佛爷吉祥如意——”他满面堆起恭谦的笑容,顿时好像变了一个人,一面唱诵着,一边用手给院里的宫人们一个手势,在幽暗的明角灯照映下,他干瘦的脸颊从两边深深的凹下去,活像一具骷髅。
“老佛爷吉祥——”宫女们也齐声喊了起来,轻柔的嗓音惊起了树上的宿鸟。
“传刘德盛——进殿侍驾——”李莲英悠然的拖着长音,冲刘德盛使了个眼色。
梳头刘像上足了发条,纳头便走上台阶跪在那儿,他微微弯着腰,把黄包袱双手放在头顶:“老佛爷吉祥——!奴才刘德盛伺候老佛爷您来了——”
……
几个小太监小心的抬着几大筐红艳艳的香槟子和上等大苹果*走进乐寿堂大门,顿时一股沁人心脾的果香随风飘进每个人的鼻子。
原来,筐里的果子是用来“熏殿”*用的,这些上等果品都是在秋季天就‘窖’起来的。
*熏殿:慈禧太后喜欢在屋子里摆放上极精美的青花大瓷缸,内盛以散发香气的各类水果,使满室生香,四季皆然,呼为熏殿。
乐寿堂里三个大錾花黄铜大炭炉火融融,在门口就能感觉到扑脸的热气。
见到手下人都工作得有条不紊,李莲英松了一口气。
他合计着,梳头刘给老佛爷一梳完头,传完早膳一叫起儿*,今个就算拿下来了。
为什么?
因为慈禧太后最容易一早起发脾气。
有一年夏季天儿雨水大,颐和园的蛤蟆特别吵闹,中午晚上叫唤得那叫一个欢!尤其是夜里,一叫就是一夜,没个停儿。
一天清晨,慈禧太后把李莲英叫到寝殿。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养一帮蛤蟆跟那儿穷叫!我跟你们说呵,今个晚不晌,别让我听见一声儿这些东西叫唤,去,想辙去!!”
她板着腊黄的脸。
“喳!奴才这就去办。”李莲英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先是发动全园子的人连逮带轰,对蛤蟆实行全面围剿,可偌大一个昆明湖,那哪儿弄得完哪!
他来到慈禧太后面前:“禀老佛爷,关于这些个蛤蟆的事儿,奴才要求您办件事儿啊。”
“求我什么?”慈禧太后很诧异。
“您得下道谕旨啊,您想啊,没您的旨意,谁能治得了这些个东西啊。”
“你的意思是——”
“求您老人家亲封一道谕旨,命令它们不许叫唤,这些个东西就不敢吵您了不是。”
“嚯!我还管得了它们哪?”
“那是啊!普天之下谁敢不听您的啊?——给他点胆儿!!再说了,奴才这可不是凭空捏造的,您不知道圆明园那一带有句俗话儿吗,‘前湖的蛤蟆,干鼓肚子’说的不就是当年乾隆爷治这些吵他老人家睡午觉的蛤蟆的事儿么。”
“乾隆爷也下过圣旨了?灵吗?”
“那当然灵了!直到现在,那些个蛤蟆还不敢叫唤呢,奴才刚听说也不怎么信,叫人逮了几只,嘿!还真是这边么回事儿,眼瞧着它们肚子一鼓一鼓的,就是不出声儿。”
于是慈禧太后当真下了一道懿旨,让李莲英命人吹打结彩,在湖边宣读:
奉天承运大清国当今圣母皇太后敕旨曰
天下万物咸须恪守其制尔五方水族之属理应司掌调风顺雨泽润黎民之职
我大清国当今圣母皇太后与皇上治理国事昼夜操劳
然汝等闲泳清波肆意兢吼甚至夜深人静之时居然合喧成阵声达数里颇扰圣母皇太后与皇上休憩
故宣敕
自本敕颁至尔等洞府尔等即不得鼓腹噪吼如敢轻蔑揶揄是旨当灭尔等九族使之永无超生之年
钦此
宣旨过后,他用老家人一种药鱼的“鱼藤”撒在昆明湖里……
没两个时辰,颐和园一片寂静,往日喧闹不堪的蛤蟆全都不叫了,非但蛤蟆不叫了,而且全都肚皮朝上翻在水面上,更惊人的是,成片成片的鱼也都翻着白儿,飘在水面上给蛤蟆们陪葬了。
“大总管……这……这……这不全完逑儿了?”一个管船务和水务的领班太监瞠目结舌。
“全完了怎么了?——要是瞎多嘴连他妈你一块儿完逑儿!——我跟恁们说呵,这事儿要是谁他妈瞎咧咧,我再给他扫一茬*!”李莲英瞪着眼厉声说。
……
当天中午,颐和园里安静异常。
“唉,今儿个总算睡了个好觉……哎,不对呀,怎么到这会功夫儿了,一点声儿没有了啊?不行,我得去瞧瞧去。”慈禧太后起床后打着哈欠诧异的说。
“您瞧瞧去也好,不过,这多消停啊,您听听。多闲静呵。”李莲英说。
“静倒是静,可我怎么觉乎着有点不大对劲呀……”慈禧太后说。
……
在宫人和太监的簇拥下,慈禧太后来到了昆明湖边。
“瞧着吧,老家伙这下儿有好果子吃了。”一小太监对二总管崔玉贵耳语道。
“你们知道个屁呀!这小子鬼主意大了,什么事儿能难倒他呀!嘁——”崔玉贵道。
……
瞧见满湖边的死鱼死蛤蟆,慈禧太后的脸变了。
“莲英,你给我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儿?”慈禧太后把头一侧。
李莲英“扑通”跪下了:“禀老佛爷,昆明湖的蛤蟆、鱼、虾兵蟹将都死了。”
“我让你止住蛤蟆叫,也没让你把水里的东西都弄死啊?你——”慈禧怒了。
“禀老佛爷,这不是奴才的过错啊。”李莲英居然不慌。
“不是你的错儿?那还是我的错儿不成?混账东西!”慈禧指着他。
“禀老佛爷,这都是……都是因为您那张懿旨法力忒大了,您上头不是说了‘水族’俩字吗,好家伙,这一下子可不都玩儿完了吗,您想啊。它们哪儿格得住您的旨意啊。”李莲英一本正经的说。
“禀老佛爷,奴才也罢觉乎着大总管说的没错儿,您这道懿旨一下,任嘛儿东西也得玩儿完不是,那是多大法力啊!”二总管崔玉贵也立即见机行事。
“亏你们还懂俩字儿呢,那是法力吗?那是真龙天子的威力!我又不是哪位佛祖……”慈禧的脸色有所缓和。
“老佛爷!您就是当今咱大清的佛祖呀!我们黎民百姓都仰仗着您的庇佑呵!”
所有的人跪下山呼万岁,因为他们都看见了李莲英递给他们的一个眼色。
“嗯,王者之威呵……这倒真不是闹着玩儿的……”慈禧太后眯起眼睛遥望着碧波苍茫的湖面,心里有种莫名的得意。
……
*叫起儿:陛见文武百官上朝(又有人说为“见起”“叫军机”)
*扫一茬:传宦官经去势后中少数亦有****再萌生出稍许者,故外人传宫中有“扫茬”之说,不知确否,然询及医业,知如其软骨未伤至深者,确有再生之可能。另旧时出宫之阉人也常以此为笑谈。
……
几名侍候小太监把厚厚的棉帘一掀,李莲英进了玉澜堂外边的值更房,坐在一把紫檀木栲栳太师椅上。
一名小太监立马奉上一盅香片盖碗茶,盖碗的缝隙里隐约升起几丝氤氲,沁人心脾的茉莉花香气立时充满全室。
他出神的抚摸着那只大明官窑斗彩盖碗。
“看来今儿个不会有什么了。”他心里琢磨着。
这时,从大门外跑进来一个小太监。
他认得他,这小子叫“二涅子”他爹跟李莲英是“发小儿”,前年托李莲英净身进宫的。
“大总管……大总管,出了怪事儿了……出了怪事儿了……”他满头大汗,结结巴巴的说着。
“给我站住!”李莲英压低声音吼道。
“小猴崽子,你他妈不要命了是怎么着?这儿是哪啊?要是真惊了驾,出了事我怎么跟你爹交待啊?”李莲英狠狠的用手戳着那小太监的脑门儿。
“不是……”那小太监直摸脑门儿。
“不是什么呀?啊?小猴崽子,你给我说明白喽。”李莲英头眼一瞪。
“是这么回事儿,呣哥儿几个逮了一条大鱼……那鱼可真怪,全身跟镀了金似的,晃眼……”小太监神秘的说。
“咳!我还当是什么事儿呢!昆明湖里不有的是大金鱼呀……”李莲英嘴一撇。
“您听我说啊,这横不是一般的鱼呀,它比一般鱼大不说,它身上还挂着不老少的金镏子金牌儿五的呢,听他们识字儿的说,上头还有乾隆爷的字儿呢。”小太监瞪大案眼睛比划着。
“恁是跟哪儿逮着的?”
“嗨,是船营儿一修龙舟的老广东儿在金河儿那儿瞧见的,呣几个到那儿砸开了冰给捞上来了,好,小三尺长,足足儿有七八十斤还打不住哪,身上挂的金牌儿无的稀里哗拉乱响,好,这哪是鱼呵,简直就一条龙!呣几个一瞧这架势,哪敢动啊,这不,干紧报您来了吗。”
“金河儿?就是那王八驮石碑那儿?那不快到外火器营北营门儿了吗?”
“是啊,就是那儿啊,对了,有几个外火器营的兵还要跟呣枪这鱼哪,说这鱼是跟他们管的地界儿上出的,得交他们当官的去。”
“交他们?哼!想的美……”李莲英轻蔑的说,他跨前一步,拉住小太监的袖子:“二涅子,你说的这事儿可真是有?我可告诉你,你小子要是蒙,我,留神我——”李莲英做了个恐吓的动作。
“哎呦!那儿能够啊,您就是再给我一百个胆儿我也不敢哪……”小太监抱头一躲。
“跟哪儿呢?带我瞧瞧去。”李莲英一推小太监。
“咳!您干嘛亲自再跑一趟呵,呣哥儿几个连它顺到一大木盆里,搁文昌阁那儿了,这就给您抬过来。”小太监一溜烟儿的跑了。
“就搁到乐寿堂大门的小朝房门口呵,到了让人叫我一声儿。”
“得——嘞。”
……
“嘿!你说这个寸啊,这玩意儿一现,老佛爷准能松心……得,今儿算拿下来了……”李莲英一边搓着手,一边哼着莲花落,轻松的走进了乐寿堂大门。
……
“大总管!大总管……您赶紧进去吧,梳头刘……出事儿了……”一个宫女跑过来说。
“梳头刘出事儿了?怎么了?不正给……”李莲英很诧异。
“挨骂了,老佛爷说他一身骚气味儿……要让人掌他嘴呢。”那宫女小声说。
“掌嘴?不——能——够吧?梳头刘没出过这事儿啊……”李莲英琢磨不透。
梳头刘是宫里有名的老好人,对谁都笑嘻嘻的,从来不因为天天儿在老佛爷身边而趾高气扬,所以大家伙儿对他印象都不错。
“哎呀!您就甭瞎琢磨了,赶紧想想辙吧,要不,老头儿真得倒霉了。”宫女往乐寿堂大门里拉李莲英。
“嗨!嗨!嗨!别拉别拉嗨,我这把老骨头可禁不住你这么拉呵。”李莲英踉踉跄跄的跟着跑。
乐寿堂院子里静静的出奇。
一大片人都低着头跪在洁净的青砖地上,梳头刘跪在紧前面,头低得快挨到了地面。
廊子下面,慈禧太后披着一条灰鼠皮斗蓬铁青着脸坐在一张带软靠垫的栲栳椅上,一边头发垂在半边脸上,显得十分可笑。
“一股子茅厕坑子味儿!大清早的来熏我来了是不是?!”她一拍椅子扶手。两眼放出寒光。
“……不是我嫌你们,可这股子味儿谁能受的了呢?你们都过去闻闻——都挨着个儿过去闻闻,受的了受不了……”
满室沉寂得可怕。
“咱们对你怎么样,你一家子心里明白,赏你的宅子*比个都统住的都强,这有假吗?”她扬起戴着长长景泰蓝指甲套的手,冲梳头刘点了点。
*宅子:慈禧太后恩赏梳头刘城里的宅子在今天美术馆不远的**府一带,海淀的宅子在鹰房。
“是是……奴才辜负天恩……请老佛爷恕奴才罪过……”梳头刘“咚咚”的叩头。
“都甭顺着我说话,小荣子,你过去——瞧瞧我冤枉他没有。”慈禧太后往背后一仰。
“喳!”小荣子蔫蔫儿*的走到梳头刘跟前,低下头吸了几口气。
“怎么样?”慈禧太后问。
“嗯,老佛爷说的没错儿,是……有股子味儿。”小荣子面容有些尴尬,一张粉脸通红。
*蔫蔫儿的:老北京土话没声没响的且动作很收敛的样子
*此节所说之梳头刘身上有异味,是由于太监被实行的阉割手术是完全去除器官,故尿液会余漓不止,导致骚气触鼻。
所以凡宫内御侍太监必一日数易衣裤,然其味猶隐隐而在。
“刘德盛,我冤枉你了么?”慈禧太后淡淡的笑着说,但大家都明白,她笑的背后是什么。
“老佛爷!奴才……知罪呀!知罪呀……”梳头刘“咚咚”的叩头。
“你们大家伙儿都瞧见我这副德性了吧?——蓬头垢面,跟个疯老婆子似的……这种样子庚子年间我有过一回,可那是没辙呀!那是义和团招惹了洋鬼子了呀,行,刘德盛,你比洋鬼子还厉害,得,我服你了。”慈禧太后佯笑着站起身来。
“老佛爷呀!奴才——奴才……”梳头刘不住的“咚咚咚”叩头,前额已经血殷了……
“——老佛爷!老佛爷!您就甭跟他致气喽!出了大好事儿喽!奴才给您报喜来啦!”李莲英喜孜孜的从人群后边快步奔了过来。
“大好事儿?嘁!你们能有什么大好事儿呀,成天价这耳朵里听的都是烦事儿一堆……行,说说吧,我今个倒要听听你能带什么大好事儿来。”慈禧太后苦笑一声。
“老佛爷,今个奴才可是真有好事儿向您道喜呀,您猜怎么着,咱大清国有祥瑞之物出现喽,是一条大红金龙鱼,上头还有乾隆爷的御宝哪……”
“哦——是吗?”慈禧太后从椅子上仰起身来。
“这末着吧……您看行不行啊。”李莲英瞥了一眼在台阶下跪着的梳头刘:“先让这小子回去好好洗巴洗巴,干干净净儿的换身衣裳,明儿早早儿的来当差,今个就由老奴我伺候您老人家吧。”
“其实我倒不是成心跟他过不去……一股子味弄得我直‘肝郁’*,搁谁谁也受不了……行啦,叫他回去吧。”慈禧太后轻轻摆了下手,拿起一柄小玉滚子轻轻在脸颊上推摩着。
*肝郁:老北京话恶心翻胃
李莲英轻轻一推梳头刘的后脑勺说:“还不快走呀?!这儿可还等叫起儿哪!哎——把你的家伙留下,咱可得说好喽啊,再招老佛爷生气我也可就……你琢磨——琢磨啊。”
“叩谢老佛爷天赦大恩……”梳头刘冲慈禧太后磕了俩头,连滚带爬的一溜小跑出了大门。
“嗨嗨!快接着说呀,那条大鱼后来怎么着了?”慈禧太后轻轻一拍桌子,面色稍。
“喳!对,那条大鱼……嗨!都楞着干什么呀,大伙儿该干嘛去,老赵,顺子,恁俩赶紧去御膳房,瞧瞧早点好了没有,跟乌什哈说,这边儿可随时传膳,晚了别说我不客气。”
“老佛爷,您别急,等会奴才一边伺候您一边讲,那您听着多舒坦呢”李莲英作着逼真的假笑。
一大群人无声的散了,院子里只留下几个近侍。
……
“去,给李总管抬张凳子来。”慈禧太后吩咐。
“奴才谢老佛爷了!”李莲英叩头。
“你还行吗?这么多年没给我梳了,别待会儿给我弄成了一个刘姥姥进大观园,行,那你就拿我这头练练手吧,反正我也不能怎么样你。”说着,慈禧太后微微的露出点笑意。
“奴才尽全力而为,要是有什么差池,您甭心疼我,该打该罚奴才绝没怨言。”他打开梳头刘的衮龙黄绸布包。
“您这么一说呵,奴才粗粗儿的算了算,从光绪二十三年到眼下的光绪三十三年,奴才整整儿的有十年没伺候您老人家梳头喽。”李莲英熟练的梳起来。
“行你小子,看来功夫不减当年。——哎,对了,怎么我听说那会儿宫里人给你起了个外号儿?叫什么‘小蓖子李’与这么回事儿吗?”慈禧太后从一个宫女捧着的镜子里变换着角度看了看。
“这算什么呀,我不是还干过几天‘毛毛匠’*吗,嘿,立马儿就有人封了我一个‘皮硝李’的外号……”
*毛毛匠:从事皮革产品的人
“胡说!!什么封啊?我看是不能给你们一点儿好脸儿!这个封字儿是你们这些东西随便说着玩儿的吗?!混账东西!!!”慈禧太后猛的一拍椅子扶手,两眼露出冷光。
李莲英双膝一弯,跪在地上,“啪啪”的抽自己耳光:“老佛爷恕罪!都怪奴才这张臭嘴……”
院子里空气骤然紧张起来……
良久,慈禧太后语气又缓和些了:
“……行啦行啦……起来吧……下回可不许胡吣八咧的了啊,要是犯了大清律我可也救不了你,你瞧瞧那年格安德海那事儿,眼睁睁儿的——可人丁宝祯说了,我可是全按着大清律做的,没错儿啊,你说说,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呀?”
“谢老佛爷!奴才还没伺候完您老人家呢。”李莲英一边抽泣着爬起来。
“对了,你刚刚不是说那大金鱼哪吗?怎么又没下文了,快点儿连它说完喽,我等了半天格了。”慈禧太后拿那只小玉滚子敲敲李莲英的脑门儿。
“哎呦!您瞧我这记性儿!对了,那条大金鱼……大金鱼……”李莲英破涕为笑,佝髅着腰扬起了梳子……
“哎呀!你们都是什么毛病啊,说话大喘气儿,袁世凯、荣禄都有这毛病,这倒好,连你也学会了,说什么事儿老是跟那儿吭吭叽叽……”慈禧太后一撇嘴。
“奴才该死!得,奴才这就给您说明白喽……”李莲英说。
“你猜怎么着,奴才这两天老是觉乎着左眼跳,不单是这个,奴才夜里巡视园子,瞧见南边那儿老是冒红光。”李莲英神神秘秘的说。
“亏你有这片忠心哪,这巡视园子的事儿本不是你的职责啊,接着说。”慈禧太后和蔼的说。
“禀老佛爷,护卫老佛爷您谁都得有份责任呀……再说有一天晚不晌奴才上了南宫门那儿的那座罗锅桥往南一看,好家伙!金河儿有一片红光,连那乾隆爷的御碑都照得跟白天是的!……奴才一琢磨,东方甲乙木是南方丙丁火,今年格流年太岁是也是丙丁之火,火主德,主祥瑞,又生扶未土,哎呀!咱大清的老祖宗您气脉要大大的强盛啊!”李莲英连连作揖。
“瞧你那小嘴儿,吧嗒吧嗒的,什么好话都让你说了,嗨,反正我也是闷得慌,就拿你说的当书听罢。”慈禧太后笑着。
“哎呀!老佛爷,奴才可没跟您讲笑话啊,这可是真真儿的啊!”
“行了,快往下说罢,别待会儿又大喘气儿了。”
“得嘞——您猜怎么着,今个一早儿,奴才就让手下的奔金河儿那去了,就瞧见冰面上照出一团红光,甭说了,这就是奴才夜里头瞧见的那道红光了。
奴才带着那几个小家伙儿溜溜儿的在风口里捞了两个时辰,这才破开冰把那红色的东西捞上来,好家伙,奴才这么一瞧哇,原来是条大红鱼!这鱼那叫一个漂亮!金鳞金甲,身上挂满了金牌儿五的,那鱼一抖喽身子,那些金玩意儿稀里哗拉的响……”
“你说的都是真的?”慈禧太后停了笑,瞪大眼睛。
“奴才哪有胆儿敢说假话呀,字字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