耗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管家说他走了大运,可是冬梅摸了摸他的头,脸上挂着自己生病时外婆脸上的表情,发出了一声直直落到地上的叹气声,而且走的时候没有再戳他的脑门儿。
耗子正听着小夜莺百转千回的调调喂它吃食,高高低低的飘在洼地中的小村庄上,看着康康从树上摔下来,抓落一把把的带着蛛网的叶子。还没等他笑出声来,小夜莺的调子被一声明亮的笑压了过去,顺带着也把正飘着的他压了回来。
“哈哈哈哈哈……小耗子,怎么还在这儿?”
耗子瞪圆了眼,小小的光在眼里跳了跳。他喜欢这个人明亮的感觉,像下午的太阳暖洋洋的,可是他又不喜欢这个人身上湿木头和揉碎小花一样的味道,这味道让他掉在水里,滚下山坡。这个人叫小王爷。
嘴撇了撇,耗子转身往另一头跑。
“唉!”
小王爷提着嗓子喊了声,耗子跟没听见似的,噗噗噗的消失在廊子里。
“呵呵……有趣。”笑是从牙缝里出来的,话是从喉咙里。
太阳懒散散的吊在西头,耗子被抓上了一匹大马按着,他是甩手蹬腿累了才被抓上来的。冬梅在一旁站着,垂着手,低着头,还是跟掉水里的小夜莺似的,看了就难受。
耗子盯着冬梅。肚子压在马背上硌得慌,肠子都要挤出来了。他大喊着小夜莺,大喊着冬梅,声音到了嘴边就不见了,剩下呼噜噜的喘气声从鼻子里往外冒。大马应该是听到了他的喊声,踏了踏蹄子,抖得耗子最后一点气儿都从肋骨缝里哆嗦了出来。他撑着马背,背上的手松了松,昂起头呼了一声,终于舒服了点。
过了一小会儿,大马噔噔噔的开始踏步,马背一左一右来回塌下去又耸起来,耗子就像在一个面团子上被揉来揉去。大马的蹄子扬起落下,一旁蹬着的黑鞋子也跟着扬起落下,嘚嘚嘚像奶奶敲木鱼一样,耗子觉得自己要被丢下去了。他这才想起来再也见不到冬梅,见不到小夜莺。落到地面的眼睛弯了弯,鼻子也酸了酸。
过了一会儿耗子困了,眼珠子很胀,他不得不闭上眼皮不让眼珠子掉出来。
耗子很舒服,伏在爹爹的背上一下下颠着。爹爹的头发里杂了几根草屑,一丝没扎牢的头发落在他脸上,很痒。
“爹爹”
耗子喊了声,原来自己的声音是这样的,像刚打好的糍粑一样。
“嗯”
爹爹的声音很轻很厚,压在耗子小心尖上,他快不能吸气了。
抱了抱爹爹的脖子,又往上拱了拱,脑袋在爹爹的脖子里蹭了蹭才觉得好受一点。
“爹爹”
耗子又喊了一声,弯着眼睛笑,这一声他很满意,轻飘飘的转了一个调,差一点就飞起来了。
“唉!”
爹爹比他要好,转了三个调,窜了窜往他头顶上飞走了,他张了张嘴,皱着鼻子弯着眼,跟着那声音往太阳光来的地方飞了去。
“爹爹!”
耗子又喊,话刚到喉咙还没出嘴巴,背上突然一阵痛,爹爹拿着竹条子恶狠狠的看着他。
“爹爹!”
耗子抓着衣角,眼睛成了咸咸的弯,话到了嘴边又没声了。
“爹爹!”
嗓子眼一阵疼,口水呛住了他,声音还是没出来。
“咚”的一声,这声音耗子记得,是青石砖的声音。
“咚”,很响,也很疼。
睁开眼,前边黑乎乎的,有一排排的光团团长着毛毛,很多黑漆漆的影子来回动。耗子爬起来退了两步,一颠一颠的像踩在棉里。
一股湿木头和揉碎小花的味道探过来,他赶忙揉揉眼睛,果然是那个明亮的小王爷,光正从他背后爬出来,围着他身子圈了一个圈。耗子瞪大眼睛仔细看,小王爷脸上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耗子却看到了他在笑。
“醒了?怎么哭了?”声音比前几次要小得多,也好听得多,像猫尾巴在脸上挠。耗子觉得鼻子有点发酸,他伸手揉了揉,抹了一手鼻涕。
“带他去休息吧,明早带过来。”小王爷侧了侧身,背后的光团团从他右肩凑出来闪了一下,耗子眯上了眼。“换身衣服。”
耗子被推到一个有淡淡霉味的地方,不像家里拧得出水来的霉味,是陈在那里扑扑的霉味。他整个身子都被这股瘸腿的霉味垫了起来,很不舒服,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他又隐隐有点小得意。
第二天天还没亮,三个人叮铃哐啷的走了进来。耗子只感觉到自己被人拉着,地上很凉,和着几个人嗒嗒嗒的步子,他闭着眼噔噔噔的踩。
“扑通”
四面八方湿漉漉暖烘烘的围住他。耗子一激灵,眼睛瞪圆了。他划了划水,浑身光溜溜的在一个桶里,一个比冬梅还要好看的姑娘正用布给他擦着,他用手捂了捂,又被扒开。热水蒸出来的水汽让他闷闷的,眼睛瞪圆了蒙着一层水雾。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把他拎了出来,比冬梅还要好看的姑娘又用另一块布给他擦干净了,耗子觉得身体很热,风一吹,又冷得一激灵。
比冬梅还要好看的姑娘拿出一件闪着亮的青衣服给他套上。衣服很滑很新,顺着就把他包了起来。
“跟着。”耗子记得这个人,提着脖子的公鸡的声音,不过他现在没有被提着脖子,但是还是像公鸡,冬梅叫过他刘总管。
四周围都很黑,耗子低着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脯,有人在那里用力的敲着鼓,很快很急,快要敲破了。他咽了口口水,没咽下去,堵在嗓子眼,他不得不张开嘴喘气,不然就要被憋死了。刘总管嗒嗒嗒的在前面走,比冬梅还要好看的姑娘在后面走,但是没有什么声音,跟冬梅走路一个样。刘总管一直在说话,可是像瓮在水里一样,耗子怎么听都听不清楚。
刘总管把他带到一间屋子里就走了,比冬梅还要好看的姑娘没有走。屋子里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有一些像树林子的味道,还有一些像过年时候家里熏肉的味道。
“我是小王爷身边的丫鬟安怜。这儿就是书房了,小王爷在这儿写字画画的时候你就要伺候着小主子。小主子好玩,你要陪着;小主子要什么东西,你要去拿;小主子读书累了,你要替他挨罚。明白了么?”比冬梅好看的安怜声音没有冬梅好听,轻轻的,也转调,但是是在地上转,怎么也飞不到天上去。
耗子重重的点头。这就是要做事儿了,冬梅说过自己要帮着做点事儿才有饭吃。耗子很高兴的搓了搓屁股,新穿上的衣服很滑,摸完留了一层滑腻腻在手上,很舒服。
“万万不可以让小主子不高兴了,不然好给你一顿打,记住了么?”
耗子又重重的点头。冬梅也喜欢说“好给你一顿打”,他没有被“一顿打”过,只要做事儿了就不会被一顿打。
“行了,先去喂两个馒头垫垫,一会儿有得累呢。”安怜像放下了很重的东西一样低着眼睛也不看他,领着他去吃馒头。
耗子很高兴,非常高兴。冬梅早上也给他馒头,可是没有两个。耗子像大马一样嘚嘚嘚的跟着安怜后边,两个馒头,耗子快要叫得飞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