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暗红
16722800000029

第29章 远走(1)

除了马蹄声,还能听到人的喊叫声。季琴让周五躲到马号去,对周五说,我不喊你出来,你千万别出来。

周五说,他们来,是冲着我来的,我躲起来,他们会找你的事。

季琴说,他们看见了你,才会找我的事,要想让我没事,你就不能让他们发现。

女人力气可能没有男人大,可聪明却不一点儿也不比男人少。周五想了想,觉得季琴说得似乎更有道理。他穿起了皮袄,跑进了马号。

马队冲进了院子,周五钻进了苜蓿草垛。

钻进了草垛,别人看不见他,同样,他也看不见别人了。

看不见,却能听得见。

一个男人大声喊,四处找一下,看他是不是躲起来了。

这个男人的声音有点熟,周五马上想到了李科长。

一阵脚步乱响。脚步声还响进了马号,响到了草垛边,离周五极近,近得周五能听到他们粗重的呼吸声。

他们差一点就发现了周五。

想着找不到人,这些人就会走了,没想到这些人不走,他们问季琴是不是把一个男人藏起来了。

季琴说,这里除了她,再没有别的人。

季琴还没有说完,响起了拳打脚踢的声音。

和拳打脚踢同时响起的,还有季琴的叫骂声。

只是季琴的叫骂一点用也没有,如果说有一点用,那也只是会让拳打脚踢变得更凶狠。

按说,拳打踢踢得再厉害,也不会有一下落在周五身上,同样,季琴的叫骂也没有一句是朝着周五的。周五完全可以躺在草垛里,等着事情结束后,象什么事都不知道一样从草垛里走出来。而且他这样做,还有一个重要的理由,因为,季琴对他说过,如果她没有喊他出来,他千万不出来。

周五想了一下,要不要出去,只是这么想了一下,周五的脸就象火烧着一样,热得他再也不能在草垛里呆下去了。

周五从草垛里爬了出来。

十几个火把把小院子照得通明,季琴倒在院子中间的空地上,四周十几个男人象是在玩一场游戏,象踢一只皮球一样,说说笑笑地把她踢来踢去。看上去,如果季琴不把他们想要的东西拿出来,他们就会一直这么踢下去,直到把这皮球踢得连一口气都没有了。

看到了季琴被别人象踢皮球一样踢来踢去,什么都不去做,那周五觉得自己和踢季琴的人就没有什么两样了。

于是,一个我们许多熟悉的场面,一个电影中经常看到的场面出现了。

周五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对着拿着火把的一群人大声喊道,我就是你们要抓的人,和她没有关系,把她放了吧,我跟你们走。

踢打季琴的人,听到了周五的喊叫,真的停下了手脚。

所有的目光转向了周五,所有的火把照向了周五,周五这会儿,真的象个英雄一样,在寒流中高高地挺着胸昂着头。

李科长走到周五跟前,看着周五,低声说,人民群众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只要干了坏事,谁也逃不掉。

季琴从地上爬起来,跑过来,站到周五跟前说,他没干坏事,他没老婆,我没丈夫,我们在谈对象,谁也管不着。

李科长看看季琴,又看看周五,说,都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我还不信,不过,现在我信了。不过,姓周的,你要明白,我们抓你,可不是因为你乱和女人睡觉,也不是因为你救了走资派,你犯了更大的罪,你知道吗?

周五说,我可是再没做过别的什么?

李科长说,做没有做过,你心里知道,我干了半辈子公安,没有证据,是不会随便抓人,就象那年送你去劳改队一样。

周五让李科长说是什么事?李科长说我不能说,我得给你机会,我要说了,你就完了,我不说,是帮你。周五说,我可实在不知道你要说是是什么事?李科长说,看样子,你一时半会不想起来的,还是换个地方慢慢想吧。

李科长让人把周五捆了起来,把周五捆起来后,又让把季琴也捆起来。周五说,又没她的事,你们捆她干啥。李科长说,我现在怀疑她不光和你乱搞,还是你的同伙。

周五喊起来,说,你们不能这样,快把她放了。

只是周五的喊叫,在寒流的呼啸声中,连半点作用都没有。

一间大房子,是个大仓库,原来装粮食的。没有粮食了,就成了造反派的指挥部。

房子很大,有许多根立着的柱子撑着。周五和季琴分别绑在木柱子上。他们前面,放了一张桌子,李科长坐桌子后面的椅子上,在他的身边站了几个汉子,他们的样子并不凶,他们凶不起来,因为他们是农民,一直在种地。他们能站到这里,只是因为他们很老实,很听话,并且还有力气。

李科长让周五主动交待,周五说没什么交待了,李科长说了有一百遍了,周五还是那句话,他确实不知道要交待什么。

李科长问周五,有没有海外关系?周五说,我家里的人,全让日本人杀了,不管海外海内都没啥关系了。李科长又问,不是亲属关系,是别的关系,比如说和海外的什么组织。周五说,我这一辈子只加入过一个组织,就是共产党组织,别的组织和我没关系。李科长说,我再说明白点,你是不是接受过什么特别任务,给什么人提供过秘密情报?周五说,我听不明白你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李科长没有办法了,从一个文件袋里拿出一封信。在周五眼前晃了晃,对周五说,看来你这个人的老毛病,一直没有改,你真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啊。

李科长说着,又转了一下脸,看了一眼季琴。说,你看,这个女人,长得真还挺好看,对你也是真心好,看你们这个样子,我是真想这会儿马上就放你们走,让你们一块好好过日子去。我当官,一直当不上去,就是心软,心太好。这些日子,参加文化大革命,先把自己的命革了一下,明白了做一个真正的革命者,就得立场坚定,无私无畏,得有原则,不能讲情面,所以尽管十几年前就认识你,我也不能想把你们放了。要是小事就算了,可你的事,真的是个很大的事。

看到李科长拿着信在眼前晃,周五更糊涂了,不明白这事会和一封信有什么关系。李科说,还想不起来要交待什么?周五摇摇头说,想不起来。

李科长有点烦了,不想再浪费时间了,从信封里拿出了信,走到了周五跟前,在周五面前把信摊开,让周五看信上写的是什么。

周五一看,头嗡地一下大了。

周五兄:一别近二十年,甚是想念,知大陆近来动乱,你处境定会极艰难,望想办法逃出,只要逃出,不管在何国,马上按信封地址与我联系,我会亲自去接你,方方面面,已全部安排妥当,保证让你脱离苦海,尽享幸福。你永远的兄弟:赵六

信掉落在周五脚前,李科长弯腰拾了起来,李科长说,看来当年把你劳改了,一点也没有冤枉你。你知道吗,这个赵六,去了台湾,一直在台湾的情报部门工作,领导着一批潜伏在大陆的特务。这些年来,他一直不停地给你写信,只是他的每封信,都落在了我们的手上。

周五不知是说什么好,只能在心里骂赵六。赵六啊赵六,你这个王八蛋,你是真的要把我害死啊。

李科长说,铁证如山,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周五说,是的,我把赵六放跑了,是我的错,我承认,但对党我可以对天发誓,从没过二心?李科长说,没二心,你就不会被劳改了。周五说,我要是有二心,天打五雷轰。李科长说,别说那些没用的话,你还是老实交待吧。周五说,我真的没有什么可交待的。李科长说,我们怀疑,你和这个赵六早已经通过别的途径建立了联系,也就是说,你早已经是个台湾特务了。周五说,我和这个赵六,早就一点关系都没有了。李科长说,没有一点关系,怎么会写这样的信给你?周五说,我怎么会知道?李科长说,你当然知道。周五说,我要是知道,我就说了。李科长说,事情要是这么简单,就不用搞文化大革命了。周五说,你要我怎么样,才会放过呢?李科长说,老老实老交待你的罪行。周五突然把头朝后面的柱子撞了一下,大声骂了一句,赵六,我操你妈。

没有的事,让周五说,周五说不出来。周五只能说没有,说他不是特务。可周五说他不是特务,有那封信做证,不光李科长不信,别人也不信。敌人都是这样,都很狡猾,也很顽固,从来都不会说老实话的。

敌人也是人,敌人和革命者不一样,革命者多半很坚强,不怕死。敌人可没有这么伟大的品质。站在一边的汉子给李科长出主意,说对敌人,还是要残酷无情,象秋风扫落叶一样。

李科长说,你敬酒不吃,只能让你吃罚酒了。

不过,李科长更狠,没把罚酒直接给周五,而是先给了季琴。他知道,如果周五真是个男人,真喜欢季琴,那作用会比把罚酒直接给周五大得多。

这些汉子,种地出身,这方面没受过训练。真让他们来点厉害的,有点不知怎么办了。李科长说他们是笨蛋,问他们看过电影没有,他们说看过。李科长说,国民党特务咋对付咱们的,咱们也咋样对付他们。这一说全想到了一个电影,叫《烈火中的永生》。马上兴奋了起来,去找来了辣椒面,调出了辣椒水,还把炉勾子插到火炉里,当烙铁,没有竹签子,就找来铁钉子。

几样东西,和渣滓洞的几样东西比,没有差多少。可面对这个东西的女人,比起来,可就不一样了。季琴不是江雪琴,不是江姐。季琴也看过那个演江姐的电影,一看到那几样东西,就知道它们有什么作用了。辣椒水刚端起来,还没有灌,烧红的炉勾子,刚从炉膛里拿出来,季琴就好象已经受了大刑一样,叫喊了起来。

季琴说,老周,有什么事,他们让你说,你就说吧。

周五说,我真的没什么事,我说什么呀。

李科长一看,说,你不说,好,我看你有多硬。说着,一挥手,让汉子们继续动作。

先灌辣椒水,捏着季琴的鼻子往里灌。一杯辣椒水灌下去,季琴眼睛瞪得老大,脸憋得由红变紫,手和脚乱蹬起来,好象马上就要死了。

周五在一边大喊,这是我的事,和她没关系,有本事,你们来折磨我,不要欺负女人。

都不理周五,李科长让作火炉勾子烫季琴。这些家伙,别看样子老实得很,可坏起来,手一点儿也不软。举着红红炉勾子,真的就朝着季琴逼过去。

先碰到了季琴的衣服领子,冒出了一股烟和焦糊味,往前一点,就会烫到季琴的脖子了。周五急了,又喊起来,说,住手,我说,我什么都说。

住手了。

全看着周五。看的时候,脸上带着笑,他们胜利了。事实证明,敌人就是敌人,全是胆小鬼。一动真格的,就吓得不行了,赶紧就要坦白交待了。

李科长笑着说,你说吧。周五说,你让我说什么?李科长脸变了,又一挥手,停下的火勾子,又动了起来。周五赶紧说,我说,我是特务,是台湾特务。

光说自己是特务还不行,是特务就得有接头暗号。周五说不出接头暗号,还要用火勾子烫季琴,周五马上编了一个。周五说,对方是老狐狸,我是猫头鹰。光有接头暗号还不行,特务的主要任务是传递情报,要传递情报,不能没有发报机。要周五交出发报机。发报机不是暗号,编一个就行了。要说有发报机,就得把发报机拿出来。周五想到了这一点,开始说没有发报机。一说没有发报机,火炉勾子又伸向季琴。周五只好说,发报机给藏起来了。

问周五把发报机藏到什么地方了,周五只好说埋在戈壁滩上了。戈壁滩大得很,让周五说准确点,周五说埋在一棵胡杨树下了。

马上让周五领着一帮子人去挖发报机。

走到了一棵胡杨树下,周五说可能就在这棵树下。几个人拿着铁锨挖了一个好大坑,把树根都挖出来了,也没有见到发报机。周五说他记错了地方了,好象是西边的那个林子里。结果又跑到了西边那个林子里。这么转了一天下来,虽然没有挖到发报机,可季琴也没有受到什么折磨。

到了晚上,又把周五关进了大房子,季琴也在里边关着,不过,因为周五承认了他是特务,没有再把他们捆起来。

两个人靠在墙角处,季琴把头枕在周五腿上,周五摸着季琴的头发,说季琴,是我连累了你,让你跟着受苦了。

季琴说,这是我的命,让遇上你这个这么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