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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苦味(1)

果子熟了,果园到处是水果味。那辆黑色的小车子真的开来了,只是从车子里下来的不是郑副市长,而是一个女人和两个小孩子。

虽然,郑副市长没有来,朱队长还是对这件事很重视,让周五早早就到果园里,把最好吃的葡萄和苹果摘了满满一大筐子,因为来的女人和孩子,是郑副市长的老婆,还有儿子和女儿。对他们的态度怎么样,也就是对郑副市长的态度怎么样。

车子还没有来到以前,朱队长就让周五在一棵果树下,铺开了一块新的布单子,并把各种水果摆在了上面,还有其它一些好吃的。

等看到车子远处开过来时,朱队长对周五说,没有你的事了,去忙的吧。

周五一直以为要来的是郑七,也不想和郑七在这种场合下打照面,朱队长让他去忙别的事,也正合他的意。

周五往果园深处走,他想走到果园的另一个角落去,在那里找点活干。刚走了几步,听到车子停下的声音,接着又听到说话声。

说话声不是郑七的,和郑七太熟,不用看,只要听声音,就能听出是他的。不过,听出不是郑七的声音,还是听着有点熟。这个熟,让周五的心格登了一下。走着的脚步放慢了一些,又走了几步,干脆停了下来。

停下来后,周五慢慢地转过身。转身的同时,周五把草帽往低处拉了一下,让草帽遮住了半个脸。这样一来,他要看到别人很容易,而别人要看出他是谁,却有些难了。

周五一眼就看出了从车子里下来的那个女人是尼梅。

按说,看出了是尼梅,也明白了那两个孩子是郑七和尼梅的孩子,周五就可以忙自已的事了。可不知为什么,周五却什么都不想干了。

只想多看一会,他没再往果园深处走,而是走到了果园的水渠边上,坐在水渠边,外人看他的样子,会把他当成果园的护园人。

只有他自己明白,尽管面前长着一大片的果树,他却一棵也看不到,这时的周五,完全被果园里的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吸引住了。

白布单子上,放了许多水果,可尼梅和孩子并没有怎么吃。他们来这里,和别人来不一样,别人来,是来吃水果。他们来,不是想吃水果了。如果只是想吃水果了,用不着到这里来,光是送到家的水果,一家人就吃不完。是休息了,没有事了,两个孩子,不想呆在家里,想到野外来玩。尼梅也想来,城里太吵,空气也不好,哪比得上果园。郑七不在,去北京学习了,可安排这事,对尼梅来说,一点儿也不难,尼梅打了个电话,司机马上就来了,司机再给朱队长打个电话,让朱队长做好准备,说领导要来看看果园。朱队长一听,马上把这事,当这两天最大的事来办了。

坐在白布单子上吃水果,孩子坐不住。一会儿,就在果园里跑了起来。两个孩子,一个是女儿,一个是儿子,女儿比儿子大,看起来有十二三岁了。这个年纪的孩子,正好玩。两个孩子玩起了捉迷藏,玩着玩着,玩到了周五跟前,让周五看到了他们的样子。

儿子象郑七,虎头虎脑,女儿象尼梅,秀里秀气。两个孩子,一看,就让人喜欢得不行。周五打算看上一眼就行了,结果一看,目光就有些离不开了。两个孩子也看到了他,看到他老看他们,就走到了他的跟前,问他怎么一个人坐到这里,不坐到白布单上去,和大家坐在一块。

周五说,叔叔还有别的事。接着问孩子叫什么名字。儿子说,我叫郑军,女儿说,我叫郑青。周五还想跟会孩子多说会话,孩子不说了,看到一只小野兔子跑过,马上喊叫着去追了。

坐在白布单子上的尼梅,坐了一会,也不想坐在那里了。那个朱队长有些让人烦,尽围着她说些好听的话。那一套好听话,尼梅不是头一次听到,实在不想再听了。尼梅找了个借口,说,我看看孩子跑什么地方了。说着,尼梅站了起来,朝着果园里走过来。和孩子不一样,尼梅不会跑,不但不跑,还走得很慢。

尼梅这一走,走了一会,就走得离周五有些近了,让周五看尼梅,就看得更清楚了。

周五看到尼梅的样子,并没有什么变化,那张脸,还是那么好看。腰身虽然比原来圆了些,却更有了一种味道,象果子熟透的那种味道。

有那么一阵子,尼梅朝着周五这个方向走,如果尼梅一直走,就会走到周五跟前。周五看到了尼梅往他这边走过来,他一下子紧张起来。不知是该转身逃开,还是站起来,跟走过来的尼梅的打个招呼。

让他马上想好要怎么做,对周五来说,真有些难。没有办法,只能坐在那里不动,许多时候,对一件正发生的事,不知怎么做时,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也不做。

周五什么也没有做,接下来也就什么也没发生。主要原因是尼梅并没有走到周五跟前,更没有看清周五的脸。尼梅走了一阵,看到了周五。看到了周五,尼梅什么也没看出来,只看到了一顶草帽和半张脸。看到周五后,尼梅就没有再往前走,这会儿,她只想一个人走走,不想遇到什么人,更不想和别的人说什么话,不管什么女人,只要做了首长的夫人,都会多点脾气出来。这个时候,不管面前出现一个什么人,尼梅都不想看见。

尼梅转了个方向,这个方向,让她离周五越来越远。不过,周五的目光,却从草帽下追出去,一直追着尼梅不放。他没有那么紧张了,可也并没有轻松下来,心里有种滋味说不出。他明白,就算尼梅方向不变,一直往前走,走到他跟前,也不一定会认出他是谁。十年的风和霜,有时比刀和剑还厉害,它完全能把一人的样子,进行重新刻划。尤其是在劳改队呆过的人,更会刻划得厉害。

小车子开走了,小车子的声音快听不到了,周五才慢慢摘下草帽,抬起了头。朝着公路方向看过去,什么也不看不见了。

周王站起来,朝前走着,走到了一片草丛间,好象被什么东西,在他的头上敲了一下,周五身子向后一仰,倒在了草地上。

天上是无边的蓝,有几片白云,象漂浮的雪团。一群大雁正朝南方飞去,它们排着队飞。排出的队形,有时象个一字,有时象个人字。

周五想这些大雁,可真了不起,这么大个世界,会知道什么地方冷,什么地方热,飞几千里几万里,也不会迷路。人有时好象比这些大雁还要笨,常常不知道明天要做的事是什么。

过了一些天的一个夜里,郑七来了。郑七说这一段日子,被派到北京中央党校学习去了。本来周五不想说看到尼梅和孩子的事,可喝了几口酒,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听周五说了后,郑七说,其实早就该让周五见见尼梅和孩子的。

周五说,尼梅样子没变。

郑七说,咋没变,老了。

周五说,老啥,比那会儿,还要耐看。

郑七说,那会儿苗条,现在胖了。

周五说,胖了好。

郑七说,不过,她把两个孩子照顾得挺好。

周五说,两个孩子,真招人喜欢。

郑七说,可不是,出去开会,啥都可以不带,孩子的照片,不能不带。不带不行,想起来想得人睡不着。你说,人活着一辈子,最后还有啥是自己的,没有别的啥,就是孩子。啥都可以没有,可不能没有孩子,你……

郑七一下子不说了,不是不想说了,是看到了周五的脸子,郑七知道再往下说,就是自己不懂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