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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重聚(1)

有个食堂,给单身汉开的,到了吃饭时间,拿上饭碗,带上饭票去吃就行了,用不着自己做饭。到食堂打饭,打上饭后,可以食堂吃,要可以端回来,自己屋子里吃。别人打上饭后,就几个人凑在一起,蹲在食堂门口吃起来。周五和别的人不认识,打上饭后,回到了自己房子。

开始吃时,不由得朝身边看了看。这么多年,没有这样吃过饭,一个人,安安心心地,不慌不忙地吃。在劳改队吃饭,不叫吃,那叫抢。吃饭象喂猪,不但饭象猪食,吃起来的样子更象。全挤成团去抢,你不去抢,吃不上,没有人会管,只能自己饿肚子。不过,尽管没有人和他抢,周五还是几下子就把碗里的饭吃掉了,习惯了,一下子改不掉。想着慢一点吃,慢不下来。

吃过饭,抬起头去看床。按习惯,在劳改队,晚上吃饱了,接着的事,就是去睡觉。干的活,全是重体力活,不睡好,让体力恢复,第二天干活,就会扛不住。可刚才朱队长说了,明天不用去干活,让他休息,可以连着休息三天。这么一来,早点睡觉,恢复体力,就用不着了。

正想着要干点什么,响起了敲门声。周五看着门,没有马站起来去开。心里想,这个地方,除了朱队长,他没有认识的人,朱队长了说了,让他好好休息,过两天再来给他安排工作。不是朱队长,还会是谁呢。周五想不出来,想不出来,也得去开门。周五走过去,把门打开了。

一打开门,周五愣住了。眼前这个人,好面熟啊,怎么会一下子想不起来了。来的人,看周五还在发愣,没管那么多,先跨进了门,并顺手把门关上了。接着,来的人喊了一声,老周,你不认识我了。

这一喊,周五知道是谁了。十年并不算长,可十年的变化,足以让一个人面目发生很大变化。变得让人认不出来。一张黑瘦的脸,变得白白胖胖,周五没法一下子认出来。不过,不用认,这个时候,能来看周五的,只有一个人,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周五不由得也喊了一声,郑七。

郑七先伸出了双臂,抱住了周五。几乎是带着哭腔说,老周,你受苦了,这些年,我心里,没有一会儿忘掉过你啊。

郑七这么动情,倒让周五有点不知说啥,只好说,没啥,没啥,我也老想到你啊。

郑七说,接到上面通知,说你要放出来了,要回来了,我高兴得一夜没睡。想着要亲自去接你,可上面有个会,不去参加也不行,只好派别的同志去了,老周,你可千万别生我的气啊。

周五说,好,好,挺好,给我这样待遇,我不知该……

郑七说,老周,你千万别说客气话,我怎么做,也报答不了你给我的。来,坐下,别站着了。

这一会儿,好象郑七成了屋子的主人,让周五坐下,又从带来的挎包里,掏出一瓶酒和一包卤牛内。还拿出了两条烟。烟让周五慢慢抽。酒和牛肉,却要马上喝光吃光。

端起酒时,周五手有些颤。十年了,没喝过酒,劳改犯没有酒喝,也不让喝。这一杯酒,放在谁身上,都没法一下子喝到肚里去。周五端着酒,嘴皮子在动,想说点什么,可劳改生活,已经让他不太会说话了。

郑七一看周这个样子,赶紧说,什么也别话,话在酒中。

听郑七这一说,周五就不说了,一口把酒喝掉了。

一瓶子一会儿就喝完了,有很些怪,按说十年没见了,会有很多话,可不知为什么,反而酒比话多。

其实别的话,都可以不说,有一句话是一定要说的。这句话,周五想到了,可周五没有说。郑七也想到了,郑七也没有说。他想等周五问。可周五真的好象不会说话了,不管什么话题,郑七不主动说,周五从不先说。一看这种情况,郑七只好先说了,酒快喝完了,郑七才说了。

郑七说,我结婚了。

周五说,多久了。

郑七说,也快十年了。

周五说,噢。

郑七说,也有孩子了。

周五说,几个?

郑七说,两个。

周五说,全是儿子?

郑七说,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周五说,一男一女,好。

郑七说,孩子他妈,你也认识。

周五说,是尼梅。

郑七说,就是尼梅。

周五说,好,尼梅好。

郑七说,她不知道你出来了。

周五说,不知道好,别告诉她。

郑七说,我想,过些日子再对她说。

周五说,过些日子也别说。

喝了酒,想说的话说了,郑七说,我要走了。周五说,你走吧。郑七站起来,说,最近我的工作,可能有些变动。周五赶紧问,什么变动?郑七说,已经找我谈过话了,要让我当副市长。周五说,好。郑七说,一当副市长,会更忙,不能常来看我。周五说,用不着常来。郑七说,不过,我会安排好的,不会让你受委屈。周五说,这样就很好了,再不要安排什么了。郑七说,还有一点,咱俩的关系,别对别人讲。周五说,我知道。郑七说,什么地方,我没做好,你别往心里去,更不要生气。周五说,你这叫啥话,我谢都不知咋谢呢,咋会生你的气。

说完了这些话,郑七走了出去。周五送郑七出门,外面一片黑,没有看到吉普车,看到了辆自行车。郑七从口袋里掏出一顶帽子,戴到了头上,压低了帽檐,跨上了自行车。这么黑的天,这样的装束,就算是熟人遇上,也不会想到这个骑自行车的人,会是现任的局长,会是马上就要上任的副市长。

看着郑七的背影,周五的眼眶没法不湿,没法不在心里说一句,兄弟啊,真是难为你了。

见到了最想见的一个人,喝了一些久别的香酒,说了那么多可心的话,又一个人一间房子,一个人一张大床,没有一点打扰。十年了,周五没有在这样的屋子里,安安静静安安心心地睡过觉了。周五没法不睡得象死过去了一样。

不知睡了多久,周五醒了过来,走出屋子,人好象还在梦里。遇到朱队长,问朱队长几号了。朱队长说,十七号呀。周五说,这么说,我睡了三天啊。朱队长说,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要砸门了,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周五说,我会能出什么事。

让周五休息三天,周五睡了三天。休息完了,要干活了。朱队长问周五,想干什么活。周五说,听领导安排。朱队长说,你和别人不一样,想干什么活,你自己挑。周五说,有什么活?朱队长说了一大堆活,周五听完了,还是说,队长安排吧,这些活,让我干啥都行。

朱队长想了想,说,你还是去果园吧。周五有点不明白,问去果园干什么?朱队长说,给果树锄草,剪枝,再浇浇水,果子熟了,看着果子,别让别的人乱摘。周五说,我没干过这个活。朱队长说,这个活好干得很,是个轻松活,女人都能干,都想干这个活,要不是上面说了话,说你吃了太多的苦,要照顾你一点,你想干,我还不让你干呢。周五说,那就谢谢队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