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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释放(2)

好地方并不一定有好脾气,走到了一个山顶上,天变了脸,气温一下子降了下来,还下起了雪。雪下得不大,可六月天看到雪,不能不让人有些惊喜。难怪会下雪,路边还有许多冬天的积雪没有化掉。秘书看了一下地图,告诉张书记,说这里是一个冰大坂,因为海拔高,一年四季都可以看到冰雪。

过了冰大坡,是个大下坡,下到了坡下面,不下雪了,雪变成了雨。雨和雪不一样,雪下起来,没有声音。雨下起来,哗哗地响。雨让路变更难走了,可张书记并不愁,还说好啊,说这么一会儿,一年四季全经过了,这种事,别的地方咋可能遇上呢。

好象知道张书记想遇到更多的事,山上的泥石,就在车子开到一个盘山道上时,表演了一个节目给张书记看。原本一动不动的泥土和石块,突然一下子有了生命似的,活动了起来。象水一样从上千米高的山顶上流了下来,还没有等张书记明白过来,已经在前边的路上,堆起了一座小山丘,把一条路活活堵死。

没法再往前走了,只能往回走。车子还没掉过头,就在后几十米远的地方,同样的表演又出现了。泥石流把后边的路也给堵上了。张书记笑了起来,说,是不是这座山是我们家亲戚,见我来了,不肯放我走,要我把留下多呆一会呀。

张书记能笑出来,别人可笑不出来。这荒山野岭,前不着村,后没有店,万一有个什么事,这责任可没人能负得起。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堆在路上的泥石清理掉。车上倒是一把铁锨。可流下的来的石块,最大的一块,比车子还要大。别说是四个人了,就是十个人,也别想让它动半步。秘书急得爬到一个高处看,看有什么办法能脱出困境。山峰起起落落,相互遮挡,看不出多远,视线就会被拦住。不过,没看到什么,却听到了一种声音。一种铁器敲打岩石的声音,从前方很远处传过来。

让警卫员保护好张书记,秘书朝前跑去,朝着听到的声音跑去。

一个小时后,从前边的拐弯处传来脚步声,这脚步声不是两只脚,也不是几只脚踏出来的,它是几百只脚踏出来的。几百只脚,一起抬起来,再一起落下,在空旷的山谷里,发出的是怎样一种声音,没有亲耳听到,是想象不出来的。

随着脚步声象雷一样滚过来,在拐弯处出现一队人。这队人有一百多个,全是男人,全穿着一种式样的黑色衣服,肩膀上全扛着一把铮亮的铁锨。猛一眼看上去,就象一支要发起进攻的突击队。坐在车里的张书记,不知为什么心里一热,从车里走出来。看着这支突击队跑过来。

跑在前边的是监狱长和秘书,他们俩人跑到了张书记面前。监狱长看到张书记,马上向张书记敬了个礼,说,报告首长,请你放心,我们会用最快的速度,把道路打通,保证让首长安全通过。

张书记还在看那群穿着黑衣服的人,这些人扑向泥石泥,就象扑向仇人一样,疯了一样地清除着泥石。张书记说,他们是什么人?监狱长说,报告首长,他们全是劳改犯。张书记噢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秘书让张书记到车里坐着,张书记不但没有进到车里,反而朝着干活的劳改犯走过去。监狱长和秘书马上过来劝张书民,不要靠他们太近。张书记说,难道说他们比日本鬼子还可怕吗。

张书记还往前走,朝干活的劳改犯走去,警卫员赶紧站到了他的身后,手抓住了插在腰间的枪。其实警卫员用不着这么紧张,就算这些劳改犯想干点什么,也没有可能干成。因为在他们的四周,站着好几个看守,他们手中的枪,子弹全上了膛。

张书记并没想干什么,他只是想近来看看这些劳改犯。象他这样的级别的干部,是很难有机会看到劳改犯的。

张书记边走边看,从一个个劳改犯身边走过。有一个劳改犯,张书记走过去后,又退了回来。站在了那个劳改犯的身边。

那个劳改犯正低头干着活,一点儿也没注意到身边的站着的张书记,就算他知道了,他也一样只能低头干活,不可能直起身子向张书记打招呼。当了这么些年劳改犯,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他早已经明白。

张书记说,你叫什么名字?

劳改犯还在低头干活,他听到了张书记的话,可他并不知道张书记是在问他。站在旁边的监狱长让他回答张书记的话。

他马上直起了身子,看着张书记,并没有马上说话,雨水顺着脸往下流,脸上又溅了些泥,把一张脸弄得有些模糊不清。

张书记说,你是不是当过兵?

他说,是的。

张书记又说,你还打过鬼子。

他说,是的。

张书记说,有一次,你还被冤枉了,差一点被枪毙。

他说,是的。

张书记说,你好象是姓周?

他擦了一把脸上的泥水,再不擦,泥水就会进到他眼睛里了。

他说,是的,我叫周五。

张书记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周五说,我是劳改犯。

张书记说,你怎么会被劳改?

周五说,报告首长,我这次没被冤枉,我是真的犯了罪。

张书记说,你犯什么罪?周五说,追叛匪时,一个叛匪曾经是我的朋友兄弟,我就把他放了。

张书记说,你真糊涂。过了一会,又问,判了你多少年?

周五说,二十年。

张书记说,我知道了。

流石流被清除了,道路通了,车子又往前开。坐在车子里的张书记,有好一阵子都不说话。

秘书看出张书记有些不高兴,却不知为什么。

问张书记有什么事?

张书记对秘书说,回去后,马上去办一件事。

秘书说,什么事?

张书记说,刚才那个劳改犯,叫周五,我曾经是我手下的一个兵,为打下这个江山,他流过血,他不该被关在监狱里。

三天后,监狱长把周五喊到办公室,告诉周五,他的刑期满了,马上就可以恢复自由了。周五说,我还有九年。监狱长说,那九年给免掉了。周五说,怎么会免掉了?监狱长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周五说,我真不知道。

监狱长说,你这个人呀,我真是不明白,认识那么大个官,还会在牢房里呆这么多年。你早干什么去了。

监狱长这么一说,周五有点明白了。周五说,我真的明天就自由了。

监狱长说,我还会给你开这样的玩笑,上面还让我问问,你想去什么地方,好给你安排一下。

这一问,把周五问住了。这么些年,周五已经不想这个事了。监狱长让他想一想,周五想了想,一想,就想到了郑七。周五说,我认识一个人,叫郑七,他在水利局工作。监狱长说,我明白了。

又过了三天,监狱长让周五收拾东西。周五站着不动,不是周五不听话,是周五没啥收拾的。所有穿的用的,都装在一个黄挎包里,顺手一提就行了。

监狱长和周五一块往前走。监狱长说,真为你高兴了,你现在是个自由人了,不过,我还得提醒你一句,你的身份,还是个劳释放犯,还是和别的人不一样,这一点你还是不能忘记。

听到监狱长这么说,周五点点了点头,说真的,如果不是监狱长提醒他,他还真没有往这方面去想。

监狱长把周五送到监狱大门口,打了了铁门,让周五走了出去。周五看到前边不远的路上,停了一辆吉普车。看着有些眼熟,好象就是他当年刚当上局长时坐的那一辆。

周五朝吉普车走过去,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看到监狱长朝他挥手,他也举起手朝着监狱长挥了一下。

快走到吉普车时,从吉普车上下来一个人。不是郑七,也不是原来的那个司机。是个他不认识的男人。上了车后,车上也再没有别的人。车子开出了一段后,这个男人才说,他是水利局的保卫干事,只是负责把他接出来,再送到一个地方去。别的事,他就不知道了。这个干事的意思,是不想让周五问那么多话。

车子又走了一会,周五还是憋不住了。问这个干事,水利局的郑七,你知道不知道?干事马上说,他是我们局长,我怎么能不认识,怎么,你认识我们郑局长。

干事开着车,回头看了一眼周五。周五赶紧说,我不认识,只是听说过。

车子在路上差不多走了一整天,走到了一个城市的边上,看到了一片灯火,车子却并没有开进去。车子开到了一片长了许多树木的地方,停在一片房子的中间。干事下了车,走进了其中一间房子,过了一会,干事带着一个干部模样的人走了出来。干事把周五交给了这个干部,就开车走了。

干部带周五朝一间房子走去,可这个房子在一片房子的后边,有点偏。往这间房子走的路上,周五问干部,这是什么地方?干部说,这是副业队,我是副业队的队长,姓朱。朱队长带着周五进了房子。

房子不大,不过房子里住的用的东西,倒还齐全,一张床,床上的被褥是新的,床上还放了一套新衣服,还有别的日用品,看起来也都挺新。朱队长说,这些东西,都是给你买的。周五说,谢谢朱队长了。朱队长说,不用谢,这是上面安排的。我问你,你是不是在上面有什么关系?

周五看着朱队长,不知道他问这个话是啥意思。朱队长说,别的人来,没有象你这样的,要我们各方面都要给你安排好。

朱队长这个话,让周五马上想到了郑七。不过,周五还是说,我在劳改队呆了十年,不认识谁,还请队长以后多照顾点。

朱队长说,不用客气,你也不要太自卑,这个队上,差不多全是劳改出来的,这是个新生队。

周五明白了,他现在不是劳改犯了,他有了个新身份,叫新生员。准确说,是一个走向了新生的人员。

新生员得象个新生的样子,朱队长走了后,周五先用水洗了个澡。

上面安排得很周到,想到他刚从猪窝里出来,身上脏得很,连洗澡水都准备好了。洗了澡,换了上新的衬衫,周五也觉得,自己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