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起出去的时候总是住两隔壁。只是有一次在沈阳开订货会,人家只给我们一个房间,我们住在一起了。若说我坐怀不乱肯定不对,但在此之前,我和杨滢从没一起做过对不起我妻子,也就是她姐姐的事,而这回也是如此。借着地灯的亮光,我默默看着她熟睡时的可人样子,心里一遍又一遍警告自己:千万不能乱来。
她面孔朝着我,一起说说话就睡着了。
老实说,当时我对她的依赖越来越大。不仅生意上依赖她,而且情感上也少不了她。虽然我和我妻子一再劝她找男朋友,也给她找过几个,但我无法想象她结了婚还会跟我这么随便。她找的那个男人,若允许她照旧跟我一同出去订货,甚至住同一个房间,那要有多大的肚量,或麻木到啥种程度啊?
幸好她信奉独身主义。
我说我和杨滢从没一起做过对不起我妻子的事,但没说我自己没做过。
以前我一直相信上天给我的智力及自我克制的能力异于常人,其实并非如此。那天晚上,我从杨滢房间里出来,一个人待在自己房间里闷头抽烟。我虽然烟瘾不小,但从不在杨滢面前点烟抽,因为她一闻到烟味就呼吸困难,常常在客人抽烟时,偷偷服氨茶碱片平抑哮喘。
我们刚从舞会上回来,像往常一样,她毫无顾忌地在我面前换衣服。
而我回自己房间抽烟时,一合眼就能在眼帘上看到她那迷人的白皙身子。我得慢慢恢复理智,努力把她的丰满胸乳从脑子里一点点抹干净。这时候,电话铃响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话筒里冒出来:先生,要不要小姐?
很快那个女人就来了,仿佛早站在门口等着似的。
接着跟我一起上床,快天亮才走。
也许每个男人都有难于启齿的脏事不为他人所知。在阳光下回想这件荒唐事情,就觉得像是在梦里发生的一样不是真事儿。
白烟灰一截一截掉下去,我还站在书柜前望着那对范思哲香水瓶一动不动。
香水瓶是搁在笔记本电脑上的。
这是杨滢生前所用的笔记本电脑。她屋的东西都给她姐姐处理光了,只留下这两样作纪念。
时间是医治心灵伤痛的良药。现在我把这个笔记本电脑从书柜里拿出来,平静得像饭后散步一样安然心闲。杨滢会用电脑自然是我教她的,但我从未私下看过她电脑里一样东西。一个私人电脑就像一个巨大的个人隐私库;你电脑里有什么文章,有什么图片,有什么音乐,若给旁人知道了,旁人就猜得出你是怎样一个人。
杨滢一直喜欢范思哲。起初是我给她讲范思哲,后来是她给我讲范思哲,而且越讲越多,越讲越离奇,好像她是那个意大利时装巨星的第二个妹妹似的对他了若指掌。杨滢曾跟我详细介绍过范思哲给美国歌星麦当娜设计服装的前因后果,也曾精当分析过游走于高雅和低俗之间的范思哲其生前的艺术灵感与创作激情的源头在哪里,而不是人云亦云地把范思哲的妹妹多纳泰拉视为他的“灵感女神”。范思哲对古希腊、古罗马和黄金饰品的酷爱,也严重影响了杨滢的日常生活,致使杨滢常一本本读欧洲历史著作,一件件买意大利黄金首饰。
也许内心有一种直觉在引导我探索她生前的秘密。我想在她的电脑里找到她自杀弃世的真实原因。也许我至今仍固执地认为她是被人害死的,指望这电脑里有蛛丝马迹可寻。
有一组文件是加了密码的,我得设法打开它。
于是我输入杨滢本人的出生日期,拿年月日几种不同的组合反复尝试,结果都打不开。于是又拿她的门牌号、车牌号、驾驶证号、银行账号等等,一一试过来都白费工夫。后来,无意中打出了我习惯使用的一组密码,那是我母亲去世那天的日期,结果这密码被通过了,文件一个个被打开。
那是杨滢写了十年的生活日记。
看了她的日记,我才明白她为什么用我常用的那个密码。在她的眼里,我比我得意时的自许还聪明还伟大,甚至盖过了她所崇拜的范思哲。
她暗恋于我,可我一点都不知道。自从我跟她姐姐认识起,她就开始喜欢我了,且一日甚于一日。她宁愿一辈子不结婚,也不肯离开我和我的彩印车间。情不自禁时,她在日记里诅咒过杨澜,这并非杨澜对她不好,而是仅仅因为杨澜是她的姐姐,于情于理不好跟杨澜争夺男人。而她希望跟我肌肤相亲的念头,也常使她备受折磨,痛苦绝望。
一下午都在看杨滢的日记,直到妻子下班回家。
吃晚饭的时候,我尽量用平静的口气跟妻子说话。她解开围在腰间的绣花围裙,把围裙搭在椅背上。杨澜的长相比她妹妹漂亮,但除此之外,就没一样比得过妹妹了。
屋里就我们两个人。
“今天写得不顺?”她抬头问我。
“没有呀。”我说。
“像变了哑巴一样不说话。”
“有件事想了一下午……”
“什么事?”
“杨滢死的那天晚上你去过她那儿,对不对?”
“你怎么啦龚昕?”她吃惊地看着我,眼睛睁得好大好大,好像她所看到的我,突然变成了一头模样吓人的无名怪兽使她惊恐不安。“怎么无缘无故问这个问题?”
“你害死了你妹妹这你知道。”
屋里的空气突然凝结起来。餐厅门虽然开着,但卧房门和书房门都关了,外面的声音一点都听不到。
“你在说胡话。”她沉默了好久好久才开口。“我看你该去看心理医生了龚昕。成天待在家里写东西会写出毛病来。”
“那天晚上你去了红舞鞋,有人证明你在那儿,可你完全有可能走开半小时,因为大家都在跳舞,而且灯光很暗,谁也不会注意你走没走开过。”
我看着她的眼睛往下说。
“从红舞鞋走到杨滢屋里五分钟就够了。她在拾掇旅行箱里的衣物,而你在跟她讲她一再否认的那件事。”
“什么事?”
“你断定她跟我上过床她不承认。你跟她说我的底裤上有范思哲香水味这话没错。我知道你的嗅觉好,像狗鼻子一样灵;即使我的内衣借给别的男人往身上套一下,你也闻得出异味来。虽然杨滢一向用范思哲香水,可这并不说明我跟她有过肌肤之亲。你问杨滢我身上怎么会有她用的那种香水味,虽然她知道原因,但没如实告诉你。”
“为什么?”
“因为她爱我,深深地爱我。她不想把我的丑事告诉任何人,包括你这个做姐姐的。”
“什么事?”
“那回我跟一个小姐上了床,不巧那小姐也用的是范思哲香水。”
“没想到你也这么坏。”
“我的坏只是一时的情迷意乱,这种坏与你杀人泄愤不可同日而语。那天晚上你在杨滢那儿故意抽烟,而且一根接一根地抽,所以她不得不服氨茶碱防止气喘,这时你偷偷给她的咖啡里加了更多的味道发苦的氨茶碱,叫她不知不觉中服下了二十倍于正常剂量的这种平喘药,致使她的血药浓度高达每毫升七十五微克,引起严重的心脏毒性反应,结果心律失常,心脏猝死。”
“可法医认为她是自杀。”
“没错,”我点头道,“这是因为杨滢本人希望警方认定她是自杀身亡。虽然你起了恶念要害死她,可她却不想让你被警察抓起来送去枪毙。我猜她是不愿让别人知道她姐姐这么恶毒,所以才挣扎着写下那几个字引警方误入歧途;尤其是不愿让我知道事实真相……”
“没想到你还会编故事龚昕,竟编得这么合情合理。”
妻子朝我微笑,一面给我碗里夹我喜欢吃的鳕鱼块。
可气的是,我没有任何证据指证我妻子杀了她妹妹,但心里明白我对这个案子的推理不会有错。我打算明天就找我熟识的一位律师,将我的一份遗书存放在他的事务所里。在遗书上写明,一旦我发生非正常死亡,请警方首先怀疑我妻子杨澜。
并打算今晚睡在书房里,不跟她同床共衾。
这时我吃下了那块鳕鱼,觉得味道不错又吃了一块。
我心想,杨澜还来不及往鳕鱼里搁氨茶碱片或别的什么药,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