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走下楼梯的裸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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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吃了晚饭,叶一炜独自在书房里沉思,妻子正在给他收拾去省党校的行李,不时过来问一句带几条底裤,带几块剃须刀片等等。女人自然比男人细心,不过也比男人啰唆。过来一次,就讲一句叶一炜的不是:“叫你去省党校学习是要你下来,本来还能升上去呢对不对?哪个女人不能睡,非睡妓女不可?睡了也就睡了呗,还大张旗鼓闹得家喻户晓。”

自己做错,怨不得别人,自做就自来受。

妻子讲你几句,再怎么讲你,也不为过。

关键是,走之前要不要跟顾金林见个面?

黑道上的人叫聂子善来跟你讲,说顾金林暗地里给你做了不少手脚,你是相信从小就熟识的顾金林呢,还是相信黑道上的人?应该跟顾金林见个面,看他怎么解释。你必须把这件事了解清楚,不然人家说啥你信啥,就容易上当受骗。人家跟你讲有职业杀手来杀你,你就盲目相信,惶惶不可终日,给人家看笑话,叫人家瞧不起?

于是叶一炜拨通顾金林的电话,问他今晚能不能碰个头。顾金林跟往常一样,当即爽快答应。两个人约好在正林大厦见面,那儿有个旋转餐厅,吃点什么喝点什么都很方便。而且它是本地最高建筑,可俯瞰城市和港口,得空时他们就会去那儿闲坐闲聊,感觉心旷神怡。

叶一炜是打的去那儿的。跟顾金林见面,他不喊司机接送。顾金林有自己的车,驾一部E级黑奔驰,玩车玩得溜。以前顾金林每拿到一块地,就觉得欠叶一炜一份人情。给他钱他不要,给他东西也不要,叫他去欧洲玩也不去,这才慢慢明白,叶一炜确实跟腐败无缘。两个人常私下碰头,坐下来随便闲聊,而聊得最多的话题,是他们小时候的事情。于是好多人都知道顾金林跟叶市长私交深,自然对顾金林格外客气。顾金林去市里几个重要的局、委、办,人家都对他有求必应。再者,顾金林这个人精明,懂人情世故,又是本地著名民营企业家,又有人大代表头衔,自然路路通,事业有成。

今晚两个人见面,彼此都有异样感觉。顾金林已经知道市纪委正在查叶一炜跟白鸽的事,叶一炜也知道这件事为外人知晓跟顾金林有关。其实当初只是说笑来着,两个人都没当真,没想到越说越当回事,于是顾金林就真的替叶一炜安排了一回,而叶一炜也真的去了扬州一趟;只当玩一次所谓的成人游戏。事后也只是他们两个人之间说笑几句,若发觉叶一炜脸红了,不好意思了,顾金林就会转移话题,讲别的事情。

可始料不及的是,居然有人跟踪、偷拍叶一炜。见顾金林一脸茫然的样子,看上去很无辜,叶一炜就举了举酒杯喝酒,不提这件事了。他心想,假如你顾金林确实茫然无辜,此刻你说啥都没有意义;假如你装作茫然无辜,你就会设法摆脱干系。若在这里听你讲你的委屈,还不如回家听昆曲越剧呢。何谓观貌察色?你看到他的表情、样子、腔调,就明白他是啥态度了,这不用解释,不用道歉。

还是讲小时候的事情,还是讲小时候如何出海,但两个人心里都有事,言谈举止不像以往那样自然。叶一炜觉得格外尴尬,打算早点回去,于是再次举了举酒杯,一面解释一句:“我明天上午去省城,参加省党校一个研习班。”

“我已经听到有人说。”顾金林也举了举酒杯。

“有人说你借了不少高利贷?”

“资金困难的时候有借。”

“应该找银行贷。”

“现在银根紧,哪家银行都不敢随便放贷。”

假定叶一炜不去省党校,而是像往常一样进出市府大院做他的常务副市长,那么他会给工商银行或建设银行打个电话,问一下给顾金林贷款有多大困难。现在肯定不行,且不讲你的嫖娼事件已闹得满城风雨,早使你名誉扫地,单是知道你已离职去省党校学习,你官复原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人家除了面子上跟你客气一下,谁会买你的账?

“对不起,叶市长。”顾金林举杯道歉。

“对不起什么?”听到顾金林叫他叶市长,叶一炜心里就不舒服,脸色立刻严峻起来。

“我跟你打电话的时候,没注意会不会给旁人听到。”

“可早在我去乌鲁木齐之前,就有人把偷拍到的白鸽照片送到我家里。”

这时顾金林不说话了,也没喝已经举起来的酒。沉默了两三分钟,他起身要去洗手间。叶一炜跟他讲,这件事已经发生,首先是我自己有错,怨不得别人,我心情不好,别介意对你口气重。

顾金林点了点头,好像很感动,眼眶里冒出眼泪水。叶一炜觉得自己有点失态,顾金林喊他叶市长的时候,他投到顾金林脸上的目光,表达了他内心那种混杂着怀疑、鄙弃、遗憾、愤怒、伤心等复杂情绪。

叶一炜把酒杯里的酒喝完,等顾金林过来后一起走。这两个人是知根知底的朋友,以前也有过不和的时候,甚至吵过架打过架,可一见面就和好如初了,兄弟一样了。再怎么讲,你顾金林不会起恶念害我叶一炜,对不对?

可左等右等,看不到顾金林过来,于是也去一趟洗手间,看顾金林是不是拉肚子了。这旋转餐厅就中间的非旋转区有一个洗手间,可这里的男洗手间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叶一炜叫了两声“金林,金林”,自然没人回应。

叶一炜感到奇怪,觉得不可思议,顾金林竟然偷偷溜走?

叶一炜叫餐厅小姐过来,打算埋单走路,小姐对他讲,刚才那位先生已经结了账。

叶一炜独自入电梯间下楼。出了正林大厦,他想一个人走一会再打的,理一理脑子里的杂乱想法。显然顾金林对他有愧疚感,但这种愧疚是哪个层面上的呢?是朋友间的对不起,还是与他人为伍后的良心谴责?可能,叶一炜心想,这是他和顾金林的最后一次单独见面。没想到这么好的朋友关系,也脆弱得不堪一击。

走后面背马路要近一点,也安静一点。

后面有两三部警车正闪着工作灯。

后面是一块草坪,这草坪及草坪中间的小树,把背马路和大楼隔开,警察的警戒线已经拉到马路牙子上。时间不是很晚,有围观者三三两两交流他们的有限信息。他们讲,有个人从楼上跳下来摔死了。哪一层跳下来的不知道。是什么人跳下来的也不知道。

叶一炜问一个年轻警察,是否允许他走过去看一看。年轻人推了他一把,叫他赶紧走开,别在这里碍手碍脚。另一个老警察以为这儿发生了争执,走过来问什么事。叶一炜将他的请求重复一遍,这时老警察已认出他是叶市长,赶紧撩起警戒线,请叶一炜进去,引叶一炜穿过草坪,朝趴在草地上已经死亡的那个坠楼者走去。

死者果然是顾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