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远东的北回归线
16721300000051

第51章

屈桐还是老样子,眼睛色迷迷的没别的念头。他说吃饭时间到了我请你吃饭。梁筱薇说今天不舒服没胃口吃饭。他说我们谁也不会想到秋秋出事安莉出事,可这事已经出了,谁也没有回天之力,谁也不能叫秋秋、安莉像耶稣一样死而复活,还是古人说得好,节哀顺变,珍重自己。

屈桐一面说,一面搂住梁筱薇。你不清楚他这样搂你是安慰你呢,还是渴望你的身体。人这种东西实在复杂,他就在你眼睛跟前,跟你挨得这么近,你被他搂在怀里,能够听到他的心跳声音,可他心里怎么想,对你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你一点把握也没有。

梁筱薇给屈桐拉起来,穿过林子拦出租车,两个人一起打的到陶陶居。

屈桐打开他的牛皮黑包,从里面抽出一张纸币递给司机找零。屈桐总是把钱放在这只又大又结实的Prada黑包里,梁筱薇曾笑话他这个包包是全世界最大的钱包。今天参加了安莉的葬礼,确实心情沉重,既没说笑的兴趣,也没吃饭的欲望,陪屈桐来陶陶居,只是不想拂逆屈桐的好意。她叫屈桐少点两个菜,真的啥也不想吃。但屈桐还是像以前一样,两个人吃饭点三个人也吃不完的菜,全点的是梁筱薇喜欢的,其中自然有白沙虫。

张绪英在她的英文小说里讲屈桐是凶手,看完这个小说,你觉得张绪英言之有理。小说是啥?梁筱薇自然知道。小说的第一要义是自圆其说,显然张绪英对此驾轻就熟。假如你事先有一个概念,动笔前就有一个假定,一定要把屈桐写成一个杀人犯,那么你的思路、人物、故事、细节等等,自然全都指向这一点;就像凸透镜聚光一样,把读者的注意力全集中到这一点上。

假如屈桐是凶手,我是他的谋杀对象之一,那么早在厦门海滩边的那个晚上,他就掐死我把我扔海里了。假如他是凶手,他不会领我来陶陶居吃饭,而是在二沙岛的那个林子里一刀捅死我。他说他今晚坐火车回厦门,给我看他的卧铺票。他说他从看守所赶到殡仪馆时,安莉的葬礼已经结束。他说他想跟你单独聊一聊,所以跟踪你跟到二沙岛。只要吃完这顿饭就跟他分手,哪也不去直接回家,那么即使他有行凶念头,也没作案时机。

“你注意好你的酒杯跟菜碟子,当心别让我撒毒药。”屈桐对梁筱薇说。

“张绪英在她的一本英文小说里,”梁筱薇对屈桐说,“讲一个叫Brian的人,从一家化工厂的女仓库员那儿弄来一种氰化物,把它投到一个叫Alice的女人的茶杯里,又投到一个叫Beatrice的女人的咖啡杯里。”

“那张绪英写的这个Brian,是拿我当原型哩。”屈桐说,“我同学的姐姐是上海宝山一家化工厂的仓库员,我要做一种试验,一定要这种化学品,而上海好几家化学品商店都不肯卖给我,除非我拿得出什么级别的什么部门盖章的什么人签字的许可证才行。所以,万般无奈只好走后门非法获取。”

“你要做的那个试验是什么性质的?”

“检查它是否具有毒药特性。”

“拿啥检查?”

“小白鼠。”

“看多少量毒死多少只小白鼠?”

“没错。”

“然后以这个剂量,换算到人体上?”

“是的。”

“为什么做这种试验?”

“因为张绪英想知道这种化学品对人体的毒性究竟有多大。”屈桐说,“当时我对她的这种想法觉得奇怪,不过你也知道,我对她是有求必应的,她要我干啥我就干啥,所以我替她做过好几桩莫明其妙的事,这是其中之一。现在我才明白,原来她要在她的小说中写这件事。她怕写出来让行家笑话,所以叫我给她做这样一个试验,你说她做事情死不死板?我以为她只会写哲学书,没想到她还写小说。”

“还写得不错呢。”梁筱薇说。

“你是什么时候读到她的小说的?”

“上星期她哥哥张洪义,把她生前使用过的一个移动硬盘交给我,里面有她的全部遗稿,其中一个小说稿有八十五万字之多。我把她的全部哲学书稿,都给了一位热心替她联系出版社出书的心理学教授。那个小说稿是拿英文写的,我自己读了一遍,因为不清楚该不该出版它,不清楚能出版的话给哪家出版社,所以没拿出来,至今还搁在我那里呢。”

“张绪英把我写成一个投毒犯?”屈桐一脸苦笑。“她对我可谓了若指掌,写起来肯定得心应手,准写得叫人必信无疑。”

“我认为小说中Alice的原型是张绪英本人,而Beatrice的原型是秋秋。”

“你是说,我给一个写我如何投毒杀她的女人投了毒?”

“而且侥幸得手。”

“张绪英是自杀身亡有警方鉴定。”

“警方看到她有遗书就没查下去,而她的哥哥张洪义也没起疑心,所以你躲过一劫。”

“那份遗书白纸黑字是她写的。”

“那是你从她的日记本里撕下来的,撕的是哪一页,她都一清二楚。”

“你不觉得这事情很荒唐?”

“她说她经常对你施行催眠术,了解你藏在脑子里的每一件隐秘事情。”

屈桐突然觉得不舒服,脸色发青,头上出汗。假如张绪英只是向壁虚构,肯定是有些事写得对,有些事就凭空想象了,没料到她会催眠,让你在催眠状态讲你的事,这委实吓人,比直接杀人还恐怖。

梁筱薇:“张绪英还讲一位叫Zoey的女画家跳楼是你给推下去的,又讲一位叫Yolanda的女工程师跳河也是你推下去的。”

屈桐:“在这里讲这种事情,叫人有点难为情。”

梁筱薇:“难为情啥?”

屈桐:“受害人全是女性呀。你杀一个男人,跟他决斗,拿刀子捅死他,这能彰显你的血性、英武、雄健,可你杀的是女人,自然不好意思讲。”

梁筱薇:“我觉得你把有些事想得过于严重,有点钻牛角尖。”

屈桐:“什么事你说。”

梁筱薇:“比如你对你的扁脸塌鼻子就耿耿于怀。其实你的脸不是很扁,你的鼻子也不是很塌,我们讲你塌鼻子是逗你玩儿,这不是好叫好记么?我们讲孟洛明是小眼睛,他的眼睛真的很小么?比他眼睛小的不计其数。我们讲李楠是矮个子,他的个子真的很矮么?比他矮的也不计其数。假如我们第一次说你塌鼻子你就生气,以后就不会这样说你。可偏偏你把我们的话深埋在心里去想,表面上照样跟我们嘻嘻哈哈,心里却难受得命,越想越想不开。”

屈桐:“再比如?”

梁筱薇:“再比如,一个小女孩不让你看她小便让别的男孩看,这是小孩子玩家家的事,有必要把这件事记在心里记三十年之久吗?”

屈桐:“那么现在你已经明白,秋秋是我投毒害死的?”

梁筱薇:“刚才给我打电话的,是那个去厦门找过你的老警察。他说看守所里关的是你弟弟屈安柳,而你仍逍遥法外,正准备实施下一个谋杀行动。”

屈桐:“既然你知道我要对你下手,为啥没一点害怕感觉?”

梁筱薇:“死生由命,并非死不足惧。”

屈桐:“张绪英临死前也是你这个想法么?”

梁筱薇:“不,张绪英可没这么简单。她在小说中几次暗示过你,希望你明白她知道你要对她下毒手。一方面她本来就对人类的生存状况持悲观态度,一方面她希望你就此收手,展现你人性中的善良一面,所以她才下了这个赌注,拿她自己的生命下注,看你究竟是同时挽救她和你自己呢,还是最终毁灭她和你自己。”

屈桐:“安莉临死的时候我跟她讲,不要怪我屈桐不好,因为我喜欢你们,因为你们一个比一个漂亮,一个比一个聪明,我真的好喜欢你们,等我把你们一个个都送走,我就立刻送自己,我跑得快,会追上你们,然后跟你们一起往前走,永远在一起。”

梁筱薇:“你打算跟最后一个结伴而行?”

屈桐:“没错,是这么想。”

老警察应该快到了,梁筱薇心里琢磨着。假如此刻你大喊大叫,屈桐会立即拿刀子抵住你的脖根,如此你必死无疑。你想跑出去,你坐在里面,他坐在外面,只要你动一动,他就会起身控制你。刚才你看到他头上冒虚汗,就明白张绪英写的是真事。也就是说,眼前的这个屈桐,确乎有计划有步骤地把他在这个圈子里认识的女人,一个一个都干掉了。他承认是他把那张有三个女人即秋秋、梁筱薇、安莉的合影照片,搁在秋秋遗体上的。其目的是,观察你梁筱薇受惊吓后有何恐惧表现。他说张绪英遗体上也有一张三个女人的照片,即张绪英、秋秋、梁筱薇的合影,那是编出来的,好让梁筱薇推测到这样一个可怕结论:你本人将是下一个受害者。其实,他是按年龄来解决的,安莉比梁筱薇大一岁,安莉得先走一步。

这时屈桐起身,朝梁筱薇抱歉,他要去一趟洗手间。梁筱薇朝他点点头,喝一口酒杯里的红酒。屈桐要溜走你拦不住,你不是警察,你没学过擒拿术,再说你力气没屈桐大,说不定他包包里有什么凶器,你怎么拦?

屈桐肯定溜走了,按理上一趟洗手间,不必把包包带在身上。

听到呼啸而来的警车声音了。

看到气喘吁吁的老警察了。

屈桐没拿梁筱薇当人质,这就好办得多。

已经有三部警车十二名警察包围了这个饭店,另三部随后就到。

除非屈桐已经跑出去了,否则他插翅难飞。

老警察是第一个跑去洗手间搜索的,他看到屈桐已经中弹身亡。

右手边掉地一把制式手枪,窗台上搁了一个没拉好拉链的Prada黑包。

显然屈桐打算先一枪崩了梁筱薇,然后举枪自杀,不明白他为啥……临时改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