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远东的北回归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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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警察敲门的时候是夜里一点多钟,这时屈桐还没睡,正在看电视里的午夜电影。尽管敲门的声音很急,尽管敲门人声称是派出所的,屈桐依然不慌不忙地套底裤套西裤,穿长袖衫穿皮鞋。等他开门的时候,警察已经摆开破门而入的架势。

门外是三名男警察,一个穿警服的好像是本地的,两个穿便衣的应该是外地的。屈桐衣冠楚楚且彬彬有礼地请警察进屋谈。警察要屈桐带上自己的东西马上去派出所。屈桐请警察稍等片刻少安勿躁。

家庭旅馆的老主人,在楼下门厅里静候事态变化,刚才给警察描述屈桐及梁筱薇的那个女孩给吓得躲起来了,那是老主人的孙女。屈桐对老人表示歉意,抱歉因他的缘故,搅扰了这家温馨旅馆的静谧夜晚。旅馆钱已经付了,假如房间内有物品遗失,不妨去派出所找他询问。老人合掌给他祝福,希望他平安无事。

从这家海边旅馆到派出所有一段路,警车载着屈桐在矮树间穿行。女人天生直觉感强,屈桐在车子里暗自想道,幸亏梁筱薇坚持要走,不然给警察碰见就百口莫辩。这里的旅馆全是电脑登记,大概你的姓名一输入电脑,就传到公安局某个部门的某个电子档案库里,半分钟内就能找你,除非你使用假身份证。警察准是为秋秋的事来这里的,其侦查动作迅速而凶猛。

屈桐被带到派出所一间屋子里,这儿就两张桌子三张椅子,显得空荡荡的。两个便衣警察叫屈桐坐里面一张椅子,他们坐另两张。穿警服的给他们打开空调,送来三个沏了茶水的硬纸杯,然后轻轻把门带上,出去了。开始三个人都不说话,气氛有点紧张。那个年轻警察坐得远,解了手枪及枪套把它们搁桌上,大概觉得枪或枪套硌得腰疼,一面摊开记录纸准备录口供。那个老警察只顾自喝茶,喝到纸杯里滴干最后一滴茶水,然后才开始问问题。

“我们从广州赶过来,”他对屈桐说,“因为八月十八日下午,员村地区出了一桩人命案,被害人叫秋秋。”

“你说。”

“我们了解到,那天下午你在秋秋的客厅里喝过茶喝过酒。”

“没错。”

“你是什么时候去的,什么时候走的,在那里看见了什么人?”

“那天下午,我是一点半到那里的,待到三点半走的。开头秋秋还在工作,我和她的另一拨客人坐在客厅里聊天。那几个人我不认识,叫不出名字。”

“除了秋秋和她的助手,你没看到一个你认识的人?”

“有个叫李楠的来过,我陪秋秋跟他吃过饭,所以叫得出他的名字。不过李楠只待了一刻钟就走了,这大概在两点半左右。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李楠跟你们提到了我,对不对警察先生?”

老警察面无表情,眼睛死死盯着屈桐的圆盘脸。

“后来你又去了哪里?”那个年轻便衣问。

“我已经买了回厦门的火车票。本想跟秋秋一起吃个饭,聊一聊,然后去东站上车,后来看到那几个人迟迟不走,我就放弃了这个念头,自己简单吃了一个OK外卖便当,然后去候车厅等车。”

“你坐的是哪一趟车,几号车厢,硬座还是卧铺,是卧铺的话,是哪个铺位?”

“我坐的是广州东到厦门的K297次列车,记得那是五号卧铺车厢的十二号上铺。”

按说本次传讯应该就此结束,屈桐料想警察没啥问题好问了。李楠跟警察提到他屈桐,说明李楠脑子够用。假如李楠是凶手,这就转移了警方的视线。假如凶手是另一个人,李楠如实向警方提供情况,就比刻意隐瞒主动得多。警察的目的是侦破凶杀案,不是来调查你这个小圈子。假如刻意隐瞒,必然弄巧成拙。

“你认识一个叫张绪英的女人吗?”老警察问。

“认识。”屈桐点头承认。“在她去世之前。”

“她是中毒身亡。”

“没错。”

“秋秋也是中毒身亡。”老警察说。

“是吗?”屈桐表示惊讶。

“张绪英体内的中毒物质,跟秋秋体内的完全相同。而且,血液中的含量也非常接近。”

“可张绪英是自杀,秋秋是他杀,这是性质不同的两码事。”

“假如张绪英的遗书是伪造的,那么这两个案子的性质就完全相同。”

警察果然已开始并案侦查,而且显然认为屈桐有重大嫌疑,所以专程来厦门找他,在海边的一间小旅馆里找到他。张绪英中毒身亡的那个晚上,屈桐就在现场。秋秋中毒身亡的那个下午,屈桐也到过现场。

“我知道……”屈桐顿了顿,开始替警察分析案情,同时替自己解脱干系。“任何一件事情,都有一千种解释。你们认为我杀了张绪英再杀秋秋,而且用同一种手法行凶,这是一千种解释中的一种。假如你们有时间并且有兴趣听我讲,我会一种一种讲出来,直到第一千种。”

“你说。”

老警察问年轻警察讨了一棵烟递过来,屈桐抱拳抱歉不会吸。老警察把这棵烟含在嘴里,明白自己的又一次戒烟将前功尽弃。你的嫌疑对象有话要对你讲,你不得不听他讲。假如他是凶手,他说话越多,越容易露马脚,言多必失。

“有这样一种可能,”屈桐说,“秋秋跟张绪英是一对好朋友,张绪英把自己用于自杀的毒药留一半给秋秋备用,我想这并非不可思议。也就是说,可能秋秋也是自杀而非他杀。”

“继续说。”

“还有一个可能是,张绪英的一个兄弟是极爱他姐姐的,假如她有这样一个兄弟。这个年轻人认为他姐姐是秋秋害死的,血债要用血来还,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拿什么东西毒杀我姐姐,我就拿什么东西毒杀你。”

“说下去。”

“可能有一个人有那种毛病,他不但认识张绪英,而且认识秋秋,他把张绪英害死后做那种事情,又把秋秋害死后做同样一件事。”

“你是讲性侵犯?”老警察问。

“没错。”屈桐说。

这不是胡说八道胡搅蛮缠吗?不论张绪英还是秋秋,不论她们生前还是死后,都没有任何遭受性侵犯的痕迹。老警察现在才明白,他此刻既无时间又无兴趣听屈桐如此胡扯。他朝他的年轻助手使了个眼色,那助手搁下笔和记录纸,掐灭烟头,起身拿了枪和枪套走出这间屋。

“你的公司在市区给你租了一套房子,对不对?”老警察问。

“没错。”屈桐点点头。

“那你今晚为啥住那个家庭旅馆?”

“我在海滩散步,时间晚了,不想回去了,就住一宿家庭旅馆。”

“你是独自一个人沿海滩走?”

“没错。”

“可旅馆讲,你是跟另一个人一起进房间的。”

“没错。”

“你讲讲那人的情况。”

“首先她是一位女性,其次她也是独自一个人散步。我跟她搭上话,觉得我们蛮谈得来,结果就坐在石头上谈到天黑还在谈。”

“你认识一个叫梁筱薇的女人吗?”老警察又问起另一个问题。

“认识。”屈桐承认。

“你跟她有联系吗?”

“有联系。”

“你跟她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一个月前。”

“你跟她最后一次通电话是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一点多。”

“在电话里你们讲什么事?”

“她说她来厦门了,开一个什么会,时间非常紧,只能下一次来看我。”

“那你是怎么讲的?”

“我说我来看你,可她不同意。我觉得她好像有什么心事,想跟我讲,又怕讲出来,我尊重她的意见,不好勉强她,所以没去找她。”

“你确定你跟她今晚没碰过头?”

“我确定。”

“可我们把梁筱薇的照片拿给旅馆的人看,旅馆的人一眼就认出她是跟你一起进房间,后来独自走掉的那个女人。”

“旅馆认错人了。”

“是吗?”

“显然旅馆把一个相貌跟梁筱薇相像的女人当梁筱薇了。”

“你认为这是巧合?”

“没错,就是巧合。就像电影里的巧合故事一样,你觉得这不可思议,但事情就是这样发生。梁筱薇婉言谢绝我去看她,我觉得郁闷,就一个人来海边散步,想想别的事情。结果,我在海边遇到一位相貌跟梁筱薇相像的女人,于是我厚着脸皮跟她搭讪,对她讲你跟我认识的一位女博士很像,结果我们就聊了起来。后来的话题,主要是她给我讲她的一些伤心事情。我发觉她有自杀倾向,就一直听她讲,不打断她。后来时间晚了,海风也越来越大,我建议改变聊天地点,去旅馆房间聊。”

“她叫什么名字,从事什么工作?”

“我没问她的名字,她也没问我。谈话中觉得她好像做税务方面的工作,税务术语常脱口而出。”

“后来她一个人走了,对不对?”

“没错。”屈桐点点头。“她心里难受,哀怨郁积于胸,碰到一个倾诉对象一吐为快,吐完就走,没事了。”

“你没出去送她?”

“她不让我送。”

次日上午九点钟,屈桐才离开这个派出所。正好屈桐前天坐过的那趟列车,今天清晨抵达厦门,那个年轻便衣把屈桐的照片拿给该列车乘务组一位女乘务员看,那位女乘务员确认那天晚上睡她那节卧铺车厢十二号上铺的人是屈桐,若继续羁留屈桐,将违反刑事侦查规定,而且毫无必要。而警察得知梁筱薇失踪后,迅速转移侦查重点,甚至开始重视柯全胜的猜测:梁博士遭黑社会绑架。

柯全胜跟梁筱薇是同事,他们一起来厦门开会,按理梁筱薇不会关闭手机,不会不跟柯全胜联系,可现在她在哪里,跟谁在一起,警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