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黑了,路灯早亮了,街头的红绿霓虹灯闪闪烁烁,开始忙碌起来。陈于珊跟安莉在上下九吃了陈村粉才分手,各自打的回家。此前吴承安驱车把她们送到这里,也赶紧回家去,赶回去吃晚饭。安莉朝陈于珊打趣他,吴大夫不但是全广州最好的外科医生,也是全广州最好的模范丈夫,只要老婆在家,不会在外面吃晚饭。陈于珊则暗暗替吴承安担心,怕他不当心露了馅,给老婆起疑心,老婆跟他闹。安莉安慰陈于珊道:“吴大夫是老吃老做老油子了,出不了事。不要说只一个老婆查他,就是十个一起查,也查不出他的错。你替他担心,是杞人忧天。”
陈于珊觉得有点累,要赶紧回家洗个头冲个凉,赶紧躺床上睡觉。睡一觉起来记英文笔记,今天要记的事情多,而且有不少新概念,所以可能有不少英文词不会写。假如写不出来,就直接写中文,待以后写稿时,再一一斟酌落实。她现在越来越喜欢文字工作,虽然记笔记不必讲究准确妥帖,但一个词语比另一个词语更为妥帖或更有力量,是频繁感觉到的。怪不得有人喜欢当作家,舞文弄墨也蛮有意思。
上楼开门,进屋开灯,陈于珊一面换鞋子,一面朝屋里看。当她看到餐桌上有一桌子纸片之类的东西,突然打了个哆嗦。
屋里有人!
怎么办呢?
给警察打电话,讲有人私入民宅?可你还没看到那个人呢。
这屋子只有叶明杰有门钥匙,可叶明杰还在北京呢。
最好别关门,也别换鞋子,假如里面有动静,容易往外跑,叫起来也容易给外面人听到。
于是蹑手蹑脚往餐桌那边走,先要看清楚桌上这些纸片是什么东西。通常小偷不会把自己的东西摊在被盗人家的桌上给警察留破案线索。是不是自己得了梦游病,这些纸片是昨天夜里自己到铺桌上的?这全是照片,是不是夜里梦游的时候,把没插到照片簿里的零散照片都翻出来了?
没错,照片上有自己的身影,还有……别人的。
怎么有的没穿衣服?
这时候,陈于珊才突然明白,有人跟踪她,拍她的隐私照片。
假如这些照片被贴到网上去,岂不名誉扫地没脸出门了?
惊愕之余,抬头看到卧室门口站着一个人;因为个子高,脑袋快碰到上面的门框了。
“姓叶的你好不卑鄙!”陈于珊咬牙切齿,气得浑身发抖。
这时叶明杰默默朝门口走去,默默关上门,然后回身走到陈于珊跟前,等她把一通脾气愤怒发完。默默等了两分钟之久,发觉陈于珊只是一屁股坐到餐椅上,开始流眼泪,不说话了。叶明杰伸手搭她的肩膀,挨着她抚她的后背。陈于珊仍一动不动,仿佛变木雕泥塑了。
“我这样做可能是有点过分,可是……”实在耐不住这种可怕的沉默,叶明杰开始朝女朋友解释,怕她受不了这种突如其来的羞辱,以致木呆呆变精神病,所以说话委婉谨慎,吞吞吐吐。
“你打算怎么办?”陈于珊抬头问他。“分手前要我给你一笔青春补偿金?”
“于珊。”
“要多少你说个数,我砸锅卖铁也凑给你。”
“于珊,说实话我也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或者是一时冲动,或者是觉得寂寞,但我从没有过不爱你的念头。我觉得你是我的爱,我们在一起轻松自在。我暗地跟踪你确实不妥,偷拍这些照片更不妥,但我的目的,是要你立刻醒悟,回到正常生活轨道上来。”
“你说你是爱我的?”
“没错。”叶明杰一脸淳厚表情。“我从没像今天这样有这种强烈感觉,这感觉是我要你,无法离开你。不论你做了什么事,不论你如何无视我的存在,我是深深爱着你。”
“那么,现在我请你做一件事情好不好?以证明你对我有这样的深厚感情,对我仍言听计从。”
“你说,于珊。”这时叶明杰下了天大的决心,哪怕要他当即去死,也决不犹豫片刻。
“现在你就走出这间房子,永远不要再来。”
这是叶明杰万万不能答应的。“你可以叫我死在你面前,但不能叫我活在这个世界上见不到你。”
“别跟我耍嘴皮子好不好?”陈于珊一脸厌恶表情。“我把我跟李楠上床的照片传给你,就是向你表明我们到此为止。你觉得我欠了你什么,你跟我讲,我设法补偿给你,不会让你失望。也就是说,你不必跟踪我,偷拍我,多此一举。”
“不明白你为啥变得这么快?”叶明杰百思不解。“我去北京的时候,你到机场送我,并当着我们主任的面抱住我亲我,才一星期不到,你就变了一个样子,跟谁都无所谓,跟谁都可以做。”
“现在我跟你没关系了,我跟谁上床你管不着。”
“你也说过你爱我。”
“可现在不爱了。”
“为什么呢?”
“我厌倦了。”陈于珊眼睛看着桌上的那些照片,脸上是麻木表情。“我有没有自己的自由?我可不可以厌倦你这个人?我觉得你就这么回事。以前我觉得你个子高好,可现在不觉得好,因为我现在才明白个子高的不是单薄就是简单。以前我跟你在一起会激动,现在激动不起来。这就是为什么。还要我解释吗?要我怎么解释?是不是要我跟你讲别的男人在床上的表现跟你有何不同?”
“你不觉得你这是堕落?”
“我有堕落的自由。”
叶明杰咋会想到自己喜欢的这个女人,居然变得这么快,变得这么寡廉鲜耻。你以为你对她非常了解,相识相恋已十年之久,其实她的另一面你根本不知道,且陌生得厉害。她是怎么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的?先是认识安莉,然后认识李楠,然后认识更多像李楠这样的男人。这些男男女女虽然表面上一个个衣冠楚楚,或温文尔雅,或娴雅庄重,但实际上全是男盗女娼,就像畜生一样不顾廉耻。
叶明杰火了,气愤自己跟这样一个女人谈恋爱谈这么久。不过直到此刻,他仍希望今晚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成功劝说陈于珊结束这种堕落生活。
“我已经把相关照片送到李楠老婆手里,送到丘家维老婆手里。今天跟你在一起的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我还没开始查,但我知道他住哪个小区哪幢楼哪套房子。我已经把你们头挨着头在窗口看风景的照片,塞到他家的信箱里,但愿再次开那个信箱的,是他老婆而不是他。”
陈于珊脑子里发出嗡嗡声音,就像耳鸣一样难受。现在她傻了眼,本以为她对这个圈子的暗中调查是人不知鬼不觉的,哪会想到叶明杰从北京过来给她搅局,搅成一锅粥。假如李楠老婆、丘家维老婆、吴承安老婆,这三个女人同时吵上门,还有脸在这里住下去?
“你怎么可以这样乱来?”陈于珊问。
“我只想把你拉回到正常生活轨道上来。”叶明杰说。
“我怎么不正常了?”陈于珊问,“我一没有强迫什么人,二没有给什么人强迫,全是愿打愿挨,这关你什么事?”
“你们关了前面后面的窗子,”叶明杰说,“我以为你们很快就要下楼,结果我在前面楼角处傻乎乎等了两个多钟头。你说你们一男二女,在关了门窗的屋子里待这么久,这正常吗?”
陈于珊气坏了,一巴掌打到叶明杰脸上,指着玄关朝他吼了一声:“你给我滚!”
然后补充一句:“把你的东西都拿走!”
最后又补充一句:“以后再也不要走进这间房子!”
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想收也收不回来。叶明杰知道自己没沉住气,不该说这件事,至少不该现在说。陈于珊叫他走,可他不肯走。他想说几句软话,缓和一下气氛,消消陈于珊的气。可他没有想到,陈于珊竟拿起茶几上的打火机,走到窗子跟前,点火烧窗帘。叶明杰赶紧走过去,拿搭在餐椅上的一件衣服,三下两下把火苗扑灭。
“假如你再不走,”陈于珊指着烧糊的窗帘对叶明杰说,“我就叫警察来,告你纵火烧房子。”
记得这是一部电影里的情节,甚至记得就是跟陈于珊一面在床上亲热一面看的,但怎么也想不起来那部电影的片名。它肯定不是好莱坞电影,好像是一个波兰人拍的,不然就是法国人拍的。叶明杰怔在餐桌旁怔了好久,想那个电影的片名,想导演的名字,可怎么想也想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