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远东的北回归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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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梁筱薇已经在白云机场登上飞往厦门的飞机。同行的她的同事柯全胜,请她坐里面靠舷窗的F位。厦门的合作方曾要求梁筱薇去一趟,但总是有更重要的事情挤占这位女博士的宝贵时间,使她迟迟未能成行。直到昨天上午,梁筱薇意识到必须去厦门见一见屈桐,才主动找柯全胜,请这位跟她同岁的结构工程师马上和厦门方面联系,最后确定今天中午抵达厦门,下午讨论那边一个重要建筑的结构问题。

飞机升空至云层上方平稳飞行时,梁筱薇打开她的手提电脑,进一步了解厦门建筑的结构细节。直到现在为止,她对厦门方面的质疑仍未消除,仍无法确定其变动方案合理与否。如果改变结构是出于纯技术的考虑,其理由充分而必要,那就得改。但如果这只是某个利益方的要求,即有人企图增加建筑成本,通过这种隐秘的技术性手段获取更多利润,就得坚决反对。

柯全胜可从未如此之近地坐在这位女博士身旁。起初他多少有点不安,生怕不当心碰到梁筱薇的白胳膊。在柯全胜眼里,梁筱薇是一位端庄秀美的女专家。她于本专业的理解力和洞察力,是业内人士有口皆碑的。而柯全胜更看重她的优雅气质,这是从她的服装、发型、化妆的浓淡、举手投足的自然大方等等方面透露出来的。在柯全胜看来,这种气质是天生的,是自小在簪缨世胄人家或书香门第人家熏陶出来的,学是学不来的;就像东施效颦,只会适得其反。

柯全胜想证实的一件事情是,梁筱薇跟梁思成有无亲戚关系,即他们是否出自同一显赫家族,但至今尚未开口相问。搞建筑的都读过梁思成先生的《中国建筑史》,也知道当年梁思成夫人林徽因是一位才貌惊人且超尘拔俗的绝代佳人,自第一次看到梁筱薇起,柯全胜就把她看成是他跟前的林徽因。

直到梁筱薇全神贯注地看手提电脑时,柯全胜才稍许平静自然。他自己有点显老,虽然只比梁筱薇大几个月,却一脸皱纹就像这位女同事的父辈一般。他于衣服或香水的品牌没多少概念,只知道梁筱薇穿在身上的衣服好看,她身上的香水好闻,不清楚那是什么牌子的衣服,那是什么牌子的香水,更不知道买它们要花多少钱。闭目养神的时候,柯全胜开始胡思乱想。假设起身时无意间碰到她的胳膊,假设她晚上逛街不敢一个人去,假设她病了搀她去医院……

柯全胜从睡梦中醒来时,发现梁筱薇拿胳膊轻轻推他,原来空姐送饮料来了。

厦门方面有车子来高琦机场接他们,直接送他们去酒店,给他们开两个房间一人一间。中午的接风宴会来了不少陪客陪吃饭,但梁筱薇只喝橙汁,坚决不喝酒,没一点商量余地。下午的讨论会有点火药味,因为梁筱薇对改变原先的钢结构方案,持坚决反对态度。柯全胜自然站在梁筱薇一边,而梁筱薇则站在业主一边。业主方虽然不能完全听懂女博士的技术性论证,但看得出主张改动的人一次次理屈词穷。

散会时,业主方邀请梁筱薇晚上出去吃饭,梁筱薇婉言拒绝。她说她已经跟人家约了见面时间,实在抱歉,不好意思。业主方只好请柯全胜替女博士喝酒。席间至少有两个人喝多了,他们至少比柯全胜喝得多,于是你一言我一语,议论起女博士的学识、相貌、人品、性格来,甚至含糊其词地讲了她的种种性感之处。柯全胜对性感也没多少概念,仍以为这是一个贬义词,所以觉得说这些话是污辱了梁筱薇,于是心里气愤,一个劲跟人家斗酒,一个对两个,先把人家灌醉,后把自己灌醉。

次日早上醒来的时候,柯全胜发现自己把洗手间吐得一塌糊涂。已经八点多了,他给隔壁打电话没人接,看来梁筱薇先去吃早餐了。柯全胜下楼走入自助餐厅,绕了两圈也没看到梁筱薇的身影,于是他随便挑了几样东西糊弄肚子,草草吃完早餐就上楼。

回到房间里,他又给隔壁打电话,可还是没人接听。他们订的是下午两点三十五分回广州的机票,现在时间还早,不必过于着急。后来是厦门的合作方打来电话,安排他们去鼓浪屿走一走,然后一起吃午餐给他们送行,这时柯全胜不得不给梁筱薇的手机打电话,没想到梁筱薇的手机不在服务区内。

女博士不见了,失踪了,被绑架了?

柯全胜从没碰到过这样的奇怪事情,所以心慌意乱,赶紧下楼去,找大堂经理商量,要不要打110报案。大堂经理不会慌乱,他耐心倾听柯全胜结结巴巴的叙述。在柯全胜看来,梁筱薇已经被绑架,甚至可能被带到武夷山的密林深处去了,因为在福建地区,只有那里才查不到手机信号;而被绑架的原因,是因为昨天下午她成功阻止一项要求改变建筑结构的提案,如果按这个提案去做,业主方至少要追加上千万元资金,显然她得罪了某个利益方,所以惨遭绑架之害。

大堂经理虽然对柯全胜始终彬彬有礼,但不认可他的这些主观推测。大堂经理解释道,你也可以把你的手机隐蔽起来,叫差转台找不到,叫它向主叫方报告不在服务区内。见柯全胜仍不明白,就拿柯全胜的手机做试验。其实这很简单,只要把手机号码转移到一个不在服务区的电话号码上即可,大堂经理当即把柯全胜的手机转移到99999999上。这时再打这个手机,果然被告之不在服务区内。也就是说,梁筱薇此刻并非一定在武夷山的密林深处。

在大堂经理看来,每个客人都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使自己在一座陌生城市里失踪一天半天。他安慰柯全胜道,最迟到下午搭飞机前,你就会看到你的女同事。

这时柯全胜才明白自己多少有点失态。这可能是昨晚喝酒喝多了到现在脑子还有点浑,也可能是一向对女博士怀有敬畏之情一时失去理性判断。可回到客房里,柯全胜还在想这件事。按梁筱薇的行事风格,她会来个电话,跟你讲她在哪里,我们什么时候碰头,而不是把手机弄成不在服务区内,叫谁都找不到她。

现在除了耐心等待梁筱薇自己回来,或者打电话来,柯全胜没别的办法。他已经谢绝人家请他去鼓浪屿玩,独自躺在房间里发呆,心里越发挂念梁筱薇的安危。

“她说她去找一个熟人,哪人是谁,男的还是女的,跟她什么关系?当今这个社会,人人都注意保护自己的隐私,结果连最基本的个人信息,都瞒得像铁桶一样死。你说你去找一个亲戚,一个同学,一个老乡,这有啥可隐瞒的呢?但假如,那是她的一个情人呢?这位总是以微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女博士,在厦门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情人,她在情人那里过夜,这当然怕人家知道……”

柯全胜越想越觉得自己荒唐,开始瞧不起自己,人总是把人家往坏里想,你也这样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