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了一夜的折腾,梁筱薇惊魂未定,一上午坐在办公室里,啥事也没做。她给屈桐打电话,打算约屈桐中午见个面,可屈桐到厦门去了,去厦门做事情了。现在她才意识到,至少有一个月没见屈桐了。她明白屈桐是急流勇退,只是不清楚他为啥退得这么决绝。因为不便在电话里跟他讲秋秋遇害的事,所以只讲了几句客套话就挂了。
她心想,如今孟洛明已病故,秋秋已遇害,屈桐已经走了,这个圈子要散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啊。即使没出这些事,安莉把不到年龄的陈于珊介绍进来,也预示着这个圈子的分崩离析。所以,你也要退出来,现在就退出来,以后再也不跟他们来往,再也不参加他们的六人晚餐。当然你会感到难受,就像戒毒一样困难。而且,眼下没另一个圈子能够替代它。人是群体性动物,或独往独来的,或孤僻不群的,或避世绝俗的,毕竟是极少数,而且在常人看来,这些人全是怪物。想到这里,梁筱薇就心慌意乱。
吴承安来电话问她下午有没有时间碰头,她说有,没半点犹豫。像屈桐那样拔腿就走,躲得远远的,她梁筱薇做不到,至少现在做不到。上海有单位要她去,给她许诺比这里的薪水更高,可她能甩手就走吗?小禾上学怎么办,母亲一向喜欢一个人生活怎么照顾她,欧阳能同意我背井离乡到外地去吗?不行的,根本不行。女人没男人自由,你是母亲、女儿、妻子三位一体的,你应尽的家庭责任,比男人多得多。也应该跟吴承安碰个头,当面跟他讲秋秋的事。到底谁是杀害秋秋的凶手,吴承安会有他的看法。
中午梁筱薇没在单位餐厅吃饭,她走到马路对面,一个人坐在上岛咖啡馆二楼。她点了一客牛肉咖喱饭,只动了几筷子就不想吃了,眼睛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发呆。
隔了一会儿,有两个人朝她走来,一男一女。梁筱薇坐在一个死角落里,后面没座位了,可这两个人还继续往这边走,好不奇怪。本以为这对看似情侣的陌生男女,会发现光顾着说话,走错地方了,掉头找其他空座位,可他们却径直走到梁筱薇跟前,站着不动了。那个女人讲她是公安局的,亮了亮她的刑警证,原来他们是便衣警察。
想不到警察查案子动作这么快。本以为多走了三站路打IC卡电话,又多了走三站路打的,就能逃避警方追查,不料不到一上午,警察就来了。梁筱薇想,你可从没犯过罪,更不是惯犯,所以你在警察面前像小孩一样没经验,所以你必须跟警察说实话。
“你们坐。”她客气道,“有吃饭吗?”
“谢谢。”女警察坐在对面的里面一张位。“梁博士,我们想问你几个问题。”
“你们问。”
“今天早上四点十七分,我们接到一个报警电话,那电话是你打的,对不对?”
“没错。”
“你告诉我们,员村锦堂村88号出了人命案?”
“没错。”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刚从那里出来。”
“你跟死者是什么关系?”
“朋友关系。”
“你是什么时间发现死者已经死了?”
“昨晚十点二十分左右。”
“为什么当时不打报警电话?”
“当时屋里的灯突然灭了,我想这可能是凶手关了配电盒空气开关,我怕一打报警电话,凶手就会朝我下手。”
“你是怎么出来的?”那个男警察问。
“那儿没有灯根本摸不出去。”梁筱薇说,“我给吓坏了,没有办法,很绝望,可能是精神过于紧张,身心疲惫,后来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发觉灯又亮了,所以我能够走到门厅,开了门跑出来。”
“你为啥走了三站地才报警?”
“我的手机没电了,只好走到有IC电话机的地方打。”
“你出门前忘了给手机充电?”
“不。”梁筱薇摇摇头。“那屋里没灯的时候,我拿手机当电筒使,把电耗没了。”
警察要她详细讲一讲昨晚的事,从头到尾讲,于是她从昨天下午四点半讲起,讲她给秋秋发短信,问秋秋有没有时间见个面,秋秋叫她晚上十点钟来。此刻的梁筱薇已经完全恢复理智,她沉着镇定,对警察的叙述始终平静而客观。即便讲到当时的恐怖场面,她本人的恐惧心理,也没有丝毫情绪波动,没用一个夸张字眼。
警察问她找秋秋什么事,她说没啥事,好久不见了想见个面,聊聊天儿。警察希望从她这里了解到秋秋生前的交际圈,比如她有哪些朋友,经常跟谁在一起,异性朋友中哪一个跟她关系最密切,梁筱薇摇摇头,给警察一脸茫然表情。她说一年前刚认识时,跟秋秋经常见面,后来就越来越少,一方面自己工作忙,一方面秋秋经常到外地去;上次见面,是两个月前的事。
“而且,”梁筱薇说,“我们见了面,也只是讲讲衣服和香水,另外就是看几张她在外地拍的照片。她认识的人多,找她的人杂,她知道我不喜欢热闹,所以很少叫我去她那儿。我和她通常在天河碰头,一起吃个饭,逛个街,就在街头分手。昨天她约我晚上十点钟去她那儿,我想大概她工作忙,没时间出来。”
“你是怎么认识秋秋的?”女警察问。
“一年前她请上海一位建筑师给她设计那个旧仓库的装修方案,那个建筑师是我同学,介绍我认识她。”
梁筱薇的上海同学介绍她认识秋秋是事实,但梁筱薇没讲在此之前,她跟秋秋就认识了,是通过李楠认识的。当时她和秋秋都装作初次见面,等上海同学上饭店洗手间,她们才会心一笑。也就是说,即使在熟识的朋友、同学、同事面前,她们这个圈子也是秘而不宣的。
警察又问:“昨晚你看没看到秋秋的手机?”
梁筱薇说:“当时我进了门,直奔她的客厅,看到她斜靠在沙发上,手机搁在膝盖上。后来我摇她肩膀,没想到她突然倒下去,倒在地板上。我想那个手机,肯定也掉在地板上了。”
警察追问道:“那是一个什么牌子的手机,什么颜色?”
梁筱薇答道:“黑色的诺基亚N7300。”
警察问完问题要走的时候,梁筱薇问警察她是否已被限制离开本市,警察对她说没这个限制,她说谢谢。警察问她最近要去哪儿,她说她跟她的同事明天到厦门去,跟那里的合作方讨论一个建筑方案。警察希望她工作顺利,更希望她能够想到什么事或什么人,给警方提供有价值的线索。
警察走后,梁筱薇要了一杯咖啡,又坐了一会,独自沉思默想。
今天下午没会议,回不回办公室无所谓。警察现在讲人性化,没到你单位去,没给你送传票,待你独自一人吃饭的时候,悄悄找你问问题。不过你也确实不知道凶手是谁,你脑子里没一个怀疑对象,所以你回答警察问题时,必须如此谨慎。
那么警察是怎么查到你的?准是通过手机短信。你和秋秋的手机都是实名制登记的,警察很容易查到你和秋秋的个人信息。显然你昨天下午给秋秋发短信的时候,秋秋已经遇害,替她回短信的,是杀害她的凶手,或凶手的同伙,不然警察准把你视为第一嫌疑对象,哪容你悠闲坐咖啡馆喝咖啡?
这要怪秋秋自己,当初装修那个老仓库时你就持异议,你说这样的迷宫,就像好莱坞拍杀人电影的摄影棚,说不定这儿就出现凶杀案。结果一语成谶,现在果然出了人命案子,而被害者,就是这个迷宫的主人。
玩新奇就容易出事……
手机突然响了,吴承安问她是不是马上来,她说单位有事来不了啦。沉默了片刻,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不在电话里跟吴承安讲秋秋的事。眼下不论跟吴承安碰头,还是跟他讲秋秋的事,都会引火烧身惹麻烦。
关键是那张照片。
关键是照片上有三个女人。
关键是这三个女人是同一个圈子里的。
凶手把它搁在秋秋的尸体上,是给你梁筱薇看,还是给警察看?
你没跟警察讲这张照片。你怕警察把这个圈子里的人全调查一遍。可你也明白,行凶者极可能是针对这个圈子的。而且,行凶者的下一个目标,极可能是你梁筱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