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士榕是这间会所的主人。据说每一位的入会费是两万美元,每年的会费是三千美元,常驻会员保持在五十名之内。这会儿,甘士榕正独自坐在三楼顶头的一个拐弯房间里,默默抽烟,等卞思伍来。见了面,忙请他坐沙发。另有一位旗袍姑娘进来沏茶,沏的是龙井。茶几上有几样水果坚果什么的。甘士榕拿来围棋,两个人一面下棋一面聊。
“娃娃手术顺利就好,这才是要紧事情哩。不是讲这点钱数目小,而是娃娃生命重要。
不是讲不要你还钱,以后你有了钱就还我,心里踏实些。没钱的话,算我捐给慈善会就是了。”
然后讲正经事情。
卞思伍红了脸,坦白他曾暗地里叫人去跟踪戴氏兄弟,也是以防万一。不清楚甘士榕跟戴氏兄弟到底是什么关系,所以没跟他讲。后来是意外的事情接连发生,来不及坐到一起讲。
“戴氏兄弟成功抢了银行,但拿到手的却是一块很差的雨花石。这是打开盒子时的一段录像,我跟他们一样吃惊。显然那个东西,已经给我们二爷调包拿走了。今天在葬礼上,二爷的大儿子给思诚一个方盒子,原以为它就是那个东西,费了手脚从思诚屋里拿了来,结果却是一个木头玩意儿。”
卞思伍把这个木头玩意带来了。它是一只音乐盒,里面有几条纸带儿,其中两条穿了孔,能够播放音乐。这两段音乐都耳熟能详,但想不起来它们是什么曲子。没穿孔的纸带,是给玩这个东西的人自己谱曲子的。按曲子的音符及音调,在纸带的相应位置打孔,然后摇手柄走这条纸带,就能听到自己谱的曲子。
“前一条纸带听不出是什么曲子,后一条肯定是贝多芬的《欢乐颂》。”甘士榕说。
“这个音乐盒,这两段曲子,肯定是暗示和氏璧在哪里。”卞思伍说。
“记得你讲过思诚是中学数学教师?”
“没错。”
“可能这两段曲子的音符是一串密码,你们二爷,显然他相信思诚能够破解这串密码。”
“可上哪去找懂这个的密码学家呢?”
“你猜你们二爷会把那个东西藏到哪里去?”
卞思伍想了一想,摇摇头,猜不出来,一脸无奈的样子。
其实呢,他心里豁然明白,最早封那个花梨木盒子时,二爷变把戏,当着世雄太爷、正杰三叔的面,在他们瞪大眼睛时,将一块雨花石跟和氏璧调了包;二爷曾是本地杂技团最好的魔术师,手心里变个鸽子出来,就在眼前藏起一个漂亮女孩,都是拿手好戏。也就是说,早在那个时候,二爷对世雄太爷起了疑心;一是世雄太爷跟思伍父亲走得近,太过亲热,说不定会给思伍父亲拿了去;二是世雄太爷提议交给国家算了,没了以前当族长时对家族的忠诚态度。
那么,二爷会把和氏璧藏到哪里去呢?
这话问得好。
十有八九,还在祠堂地下室内!
想到这里,卞思伍突然兴奋起来,没心思跟甘士榕讨论音乐密码了,也不下棋了,很快就告辞走了。一走出士林雅阁会所,就手舞足蹈起来。自己是住在祠堂里头的,去地下室找东西,自然十分便当。说不定,今晚就能把它找到呢。
今儿讲了排列组合的第六种特殊情况,那女孩聪明,能举一反三,只讲了几句,就会自己做题目了。从女孩家里出来,卞思诚给王嘉怡打了电话,她说有急事,今儿没空去展览馆看车展了,抱歉忘了这件事了。那就明儿去,正好早点回家,给安蕾做两样菜吃。安蕾拿了家里两千块钱,跟一个网上认识的男孩去了一趟上海,两个人在上海住了一宿,把钱花光了回来,你却不能骂她,却要百般讨好她,怕她再次出走。如今做父母的越发担惊受怕,娃娃就越发胆大妄为,什么话都敢讲,什么事都敢做,这是什么世道啊。
上午接到朋友一条微博:
即将易手的上海和氏璧,可能是制假人士的杰作。
赶紧拿手机上网查看,就在殡仪馆里头看,果然议论这件事的帖子很多。后来王嘉怡把他叫到一边,说房老板制假售假的可能性大,无商不奸。幸亏网络消息快,不然白去一趟上海不说,还会上当受骗呢。
中午在刑警队跟戴正见了面,思诚从思伍的手机录像中看见过他,知道他是圆耳垂。思诚朝他暗示,知道他们从床底下挖东西,而戴正也反应快,脑子够用,明白他的心思,也怕他给警察透露实情,所以讲了句“一块雨花石”,证明思伍讲的是真话。
也就是说,和氏璧早就给二爷藏起来了,银行里搁的是一块普通石头,遮人耳目而已。
今晚要细细瞧一瞧二爷给自己的那个音乐盒。
那里头的一条纸带,是贝多芬的《欢乐颂》。
曲谱是:
3 3 4 5|5 4 3 2|1 1 2 3|3·2 2
这3345、5432、1123、322四个数有什么规律?
它们是一组密码吗?
二爷给你这样东西,肯定是知道你能够猜出他的意思,从而找到他藏和氏璧的秘密处所。
假如你不能及时找到二爷所藏的和氏璧,那么和氏璧将可能落到外人手里。
从家教女孩家里出来,走到停车的地方,才看见月萍待在车子跟前等他呢,不知等了多久了。
本以为吃中饭的时候已经讲清楚了,月萍也听明白了,却大谬不然,没这么简单。思诚说桑佩兰是一时糊涂,丢下了姑娘跑出去,姑娘这回离家出走,也把她吓坏了,便不谈离婚的事情了。也就是说,桑佩兰迷途知返,回到家里,夫妻两个破镜重圆,就这几日的事。月萍一边摩挲思诚的手,一边淌眼泪。
卞思诚把她送到家里,给她拧了热水毛巾,叫她抹把脸。她儿子跟同学一块去上海看世博会去了,屋子里就他跟月萍两个人。这时候,月萍突然抱住他的肩膀,捉住了卞思诚的手,要他摸她的肥硕的胸,卞思诚却把她轻轻推开,说这是不可以的。
“我是你的侄儿,你是我的娘娘,我们不能有这样的事。”思诚急得脸上发烧。
“侄儿娘娘有什么要紧,再说也不是亲侄儿,也不是亲娘娘。”月萍捉紧了思诚的手。
月萍是一副叫花子乞讨的可怜样子。
思诚是心惊肉跳不敢越雷池一步。
“我喜欢你,心里要你,要你要我,你不是不知道。我们两个就今日一次,就一次,成不成啊思诚?就是给桑佩兰知道了,她也会原谅你。我保证这辈子就今日一次,以后不再纠缠你,不去你家了,再也不跟你见面,我说到做到。思诚啊思诚,你什么时候见过我这样子掉价求人?”
可他不能做这样的龌龊事。不是对不起桑佩兰,而是对不起自己。他知道自己心里起了念头,他的手正依着月萍的手往她的身子下面走。那是她的肚脐眼儿,她说她底下湿得厉害。
可就在这时,思诚看到了墙上一个小镜子,看到了镜子里头自己的脸。那是一张丑得变形的鬼脸儿,欲望和卑鄙都写在这张脸上。于是思诚果断抽出自己的手,让自己保持清白,让月萍羞愧难当。
月萍抽泣不已,虚弱无力。思诚扶住她的肩头,扶她躺床上歇歇。又拍了拍她的手,忍心跟她告辞。扭头转身就走,出了屋子,关了门,匆匆下楼,逃之夭夭。
思诚赶紧回了一趟家,洗了一个澡,却仍是燥热难安。下午给人家女孩讲奥数的排列组合题目时,才稍许平静些。从学生家出来,正要开车回家,本以为这会儿月萍正有气无力躺在床上睡觉呢,哪会想到她又来找自己了。
“思诚,你跟我讲实话,是不是嫌我胖不好看,才不肯要我?”
“桑佩兰苗条漂亮,都住到别的男人家里了,给你戴绿帽子了,你却还是想她,你们男人只要女人漂亮就是了,对不对?”
“到底是她喜欢你,还是我喜欢你,你是眼瞎了看不出来?”
月萍悲愤交集,眼泪鼻涕一道流出来。旁边有人过来围观,目光多数是同情这个胖女人。
月萍却朝围观者呵斥一句:“看什么看,不认识你家老娘吗?”猛然一转身,掉头走了。
卞思诚一面驾车回家,一面想这件事。他有他的原则,他有他的底线,人家没原则没底线是人家的事。假如他办了手续,已经跟桑佩兰离婚,今日就会有冲动,控制不住,一晌贪欢。他心里明白,这事跟女人漂亮不漂亮没多大关系,不是漂亮的就好,不漂亮的就差。
拿门钥匙开门,用的是家里的备用钥匙。这两天事情多,忙昏了头,钥匙包包丢了也不知道。安蕾不在屋里,她的房间乱七八糟的,且又是一地板脏纸巾。电视却开着,正在播放碟片,好像是美国周播剧。
忙给安蕾打电话,她说今晚跟同学一块吃饭,吃了饭就回家。也好,不用买菜做菜了。
冰箱里还有些剩饭剩菜,拿微波炉热一热,随便吃点什么就是了。
先去书房把那个音乐盒拿出来。装音乐盒的这个纸袋蛮讲究,卡通图案蛮好看。弯腰打开里面一个底柜。
怎么回事啊?
东西不见了!
赶紧给安蕾打电话,安蕾说,她跟安枘一起看过那个音乐盒,看了就搁回去了,没带出屋子。
如今这女孩的话有几分是真话呢?
父亲问:“安枘是哪个?”
女儿答:“就是把你叫叔叔的那个男孩儿。”
4
已经在天语雅阁坐下,点了一壶绿茶,要了两样水果,谢子维正要给花白头发的金主任讲和氏璧,结果手机响了,是陆浩然打来的。
金主任叫金洛轩,考古出身,主要研究古玉,出过三五部一寸厚的学术书,其中一部书名是《中国古玉通考》,为学术界交口称誉,北京故宫聘他为古玉鉴定委员会主任委员,退休前是本市博物馆藏品部副主任。如今博物馆仍给他保留一间办公室,他每周三日去那里上班,仍是朝九晚五,风雨无阻。金洛轩对报纸上、网络上讲和氏璧嗤之以鼻,若不是他姑娘在王菲手底下做事情,才不会来这里闲扯呢。
挂了陆浩然的电话,谢子维跟金主任商量,问老人家是否愿意去一趟刑警队,去那儿聊和氏璧。因为有个案子,新街口一家银行的保险箱库房遭抢劫,跟和氏璧有关联,现在刑警队那边有新情况出现,去那边聊,会聊得更全面。
老先生对刑警探案颇有兴趣,便爽快答应。在他看来,探案跟考古是一码事,都是碰到一个谜团,破解一个谜团,又碰到一个谜团,又破解一个谜团,直到其真相完全水落石出。
再说,他又喜欢探案小说,写书写累了,看几页克里斯蒂的书,思维又活跃起来。
老陆叫小郑开车来接,老先生立在马路牙子上翘首企足,兴奋得像小娃儿要去动物园一样喜洋洋,说话不再矜持,好奇心越发强烈。
老陆走出来迎接,引老先生去会议室就座,叫小兰、小芳上茶。又问老先生抽不抽烟,怕不怕屋里有人抽烟。老陆明白,他的破案方向,在一定程度上将取决于这位老先生对和氏璧的专业性判断。
又埋怨谢子维:“给你打了十七八个电话,你却不理不睬,是不是跟女朋友逛街呢?”
谢子维解释道:“在新街口看衣服店,那边闹死了,没有听到手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