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里只有这个印文,你想看到磕这个印文的章子,要到买家那边去看。不过我估计人家不会让你看,除非他是倒一下手赚点儿钱,不是他声称要永久收藏这个东西。”
“买家叫什么名字,住什么地方?”
“我跟他有合同约定,不许透露他的任何个人信息。”
“宗先生能否代我联系一下?”
宗天佑立马把电话打过去,那边嘟嘟嘟嘟没人接听。于是又发了一个短信,请对方看到这个短信后给个回复。一面声称代记者联系调查对象义不容辞,蛮帮忙的。
不过王嘉怡很快就明白了宗天佑乐意接受采访的原因。他要她写文章时写到这次交易,从而轰动玉石界,在本地乃至全国再次狂炒一下玉石玉器。就玉生意而言,哪个东西都不及和氏璧更受人关注,但不能写他的名字给他惹麻烦,同时又必须让业内人士一眼就看得出他是本次交易的中介人。
文字上的避实就虚,声东击西,王嘉怡是心知肚明的。她曾得益于端木教授的悉心指导,如今青出于蓝胜于蓝了。
宗天佑还讲到了装和氏璧的盒子。说它是花梨木的,外面挂一个小巧玲珑的金锁,扁扁的,凹字形,单是这个黄锁,就值好多钱。又说盒子外面还封过黄表纸封条,打开时封条给撕开了,不过没把它撕掉,因为这也有文物价值。
“封条上写的是什么字?”
“就写了一个日期。”
“什么日期?”
“一九六七年八月二十二日。”
“‘文化大革命’时候?”
“没错。”
一走出别墅,王嘉怡就给那个雀斑女孩打电话,要她赶紧想办法弄到沈小禾手里的那六张和氏璧照片,不能再拖了。那女孩儿不到两分钟就回了电话,说沈小禾电脑里的那些老照片,都给删掉了。女孩说,这是他爸拿皮带抽了他一顿,逼他当面删掉的,不但删了文件夹里的,而且删了回收站里的。
幸好是暑假期间,这对男孩女孩都闲着没事,待在家里闷得慌,就答应了王嘉怡,来胭脂巷茶社碰头。现在男孩住到小姨家去了,在大桥那边。他都一天一夜没见到女孩了,就搭了地铁,又打了的,赶紧赶过来,王嘉怡替他付了的士钱。
王嘉怡也是打的过来的,她把车子扔到汉中门,打电话叫端木教授开回去。胭脂巷这边街道窄,弄不好就会把车子撞到人家门墩上,所以她不敢往这边开。
茶社里有人在说唱《王老头配茶壶盖儿》呢,男孩女孩听了都觉得新鲜,都是头一回听白局。但茶糕不爱吃,说难吃死了。后来就讲到和氏璧,男孩怕得打哆嗦:屁股给他爸拿皮带抽得横一条竖一条的。
女孩要男孩拿硬盘程序把删掉的图片文件恢复进来。
男孩说他爸不许他上网,现在没法到网上去弄那个硬盘程序。
女孩的爸许她上网,女孩的爸不会拿皮带抽她。
那就去女孩家,赶紧走,不喝茶了,下回专门过来听白局。
上了的士,王嘉怡坐在前面,男孩跟女孩手拉手坐在后面。
男孩家的门口,又给人写了好几条骂人的话,男孩气得掉眼泪。他已经停用嘟嘟鱼网名,不上图片坊了,不住在这里了,但仍有骚扰者朝他家扔石头,在墙上写脏话。
女孩家是对门,家里头没人。网速是8兆的,下载东西快,男孩打电脑也打得快,没几分钟,就从网上弄到了那个硬盘程序。拉一个数据线过来,把它拷贝到手机里带回去。
男孩说,那六张照片,是那块玉石印章的六个面。
“有一面应该是印文。”
“没错,那是第三张照片。”
“印文上的那些字你还记得吗?”
“那些字异怪死了,没一个认得出来。”
“章子上的字全是反的,只有刻章子的人才认得出来。”
于是王嘉怡把自己手机里的一张图片调出来给男孩看。
这就是出自李斯之手的那八个篆字,宗天佑叫她拍了带回去,写出文章后,配到文章里头。
男孩看了觉得眼熟,但无法确定这就是那个印章盖出来的。
假如能够恢复硬盘文件,那六张照片失而复得,就能查证这件事。
男孩说今晚就会有结果。
女孩又叮嘱了一句要快。
从地铁站出来,搭自动梯子上来,就到了新街口。地铁跑得快,才一刻钟就从聚宝门过来了。好多年好多年没逛新街口了,不知道这里的街道和建筑变成了这个样子。好像齐刷刷都穿上了西装,哪块都是挺括鲜亮的,没有以前马褂长袍的样子了。早先还走马车儿,扫大街的天天能扫到马粪骡粪呢。如今街头广告蛮惹眼,费眼神,不想看也钻到眼睛里来。卞正杰走步行街的时候,感觉目不暇接,有点头晕眼花。
克润二叔的死亡证明已经拿到。准是他生前有过交代,所以他的长子很快就去派出所办了死亡注销手续,把死亡证明书及注销过的户口本,二话没讲就交给了卞正杰。
自己的身份证也带来了,那个协议书也带来了,不然银行不睬你。
思伍和思诚还没到,那就坐到银行大厅里等一会儿。这边有沙发、茶水、报纸、糖果,想得怪周到的。现在的问题是,要防止思伍捣鬼。当初不该顺着世雄大爷许他进来,现在他跟甘家走得近,不是好兆头。
当年甘家的甘惠仁,常去大成巷,穿一身西装蛮气派,可他去哪一家都是探头探脑的样子,不像做正经事情。他跟正昌是一起的,都在美军顾问团里做事情,这两个人不是讲洋话叫人听不懂,就是窃窃私语咬耳朵,形迹十分可疑。
当年克润二叔曾几次提醒过世雄大爷,要他对正昌提防点儿,世雄大爷就注意了,不跟正昌讲那么多。所以正昌虽然讨世雄大爷的喜欢,但至死也不知晓和氏璧的事。思伍是正昌的儿子,也说明思伍没跟他爹透露过。所以,世雄大爷生前说思伍没问题,不必多虑。只是克润二叔对正昌、思伍父子两个始终心存戒备,甚至打算走的时候,把思伍一起带走。
此刻思伍来了,脸上表情很悲哀。他是去了鼓楼医院看了孙子过来的。那娃儿得了白血病,怪可怜的。也舍不得小小年纪就殁了,就让他住医院。结果呢,家里银行卡上的钱,全给医生开药单、检验单划走了。向亲戚朋友借钱,可谁都晓得这是无底洞,只略略拿一点出来,也不指望他家以后会还。
思诚也来了。他从鼓楼那边过来,给一个女孩儿讲功课,要讲两个钟头才能走。思诚懂电脑会上网,上午就把更改保管人的那份协议给银行传过来了,现在只要三个人一起签个字,下地下室看一下这个东西,就算了事了。
保管金是五年一缴,还有一年半才到期。缴保管金的钱,已经从克润二爷手里转到正杰三叔手里。这个钱的募捐和监督,是由江都卞氏族长卞世铨负责。克润二爷出事才一天不到,江都那边就来了卞克祥送祭幛吊唁,又问这边三人小组的事。克祥比思诚小十岁,但辈分却大了两辈,按理得叫他爷爷才对。去年修堂谱时,两个人熟悉了,也谈得来,没几天就像亲弟兄一样亲热。外人不知道其中的道道儿,都以为思诚是兄,克祥是弟呢。
现在思诚已经知道《金陵卞氏堂谱》只印了三本乙种堂谱,一本由金陵卞氏自己留着,眼下就在思诚手里;另两本,一是给了江都卞氏,由克祥的堂叔、族长卞世铨保管;二是给了丹阳卞氏,保管人不详。
克祥是自己开车过来的,看到了思诚他们在协议上签了字,拿到了一个副本,就拱手告辞走了。这个年轻人开的是丰田四驱车,常往青海、西藏跑,做虫草生意做了好几年了。
正杰、思伍、思诚三人在门口验了手纹进去,然后搭了电梯下地下室。电梯那边是洗手间,思伍要解个手,正杰和思诚就在这里等他。
前面是门卫间,有两名持枪保安站岗。另有两名女职员站在库房门口,微笑接待顾客,热心指导存取程序。三个人又验了一回手纹,才走入摆了好几排保险箱的库房。一人拿出一把钥匙,先后插入314号箱的三个锁孔中。保险箱抽出来了,拿到女职员指定的那个密室里,打开箱子查看。
里头就一样东西。
一个花梨木盒子。
盒子上挂着一把小金锁。
盒盖上贴了一道黄表纸封条。
封条日期是一九六七年八月二十二日。
现在是三叔说了算,他叫思诚认一下这个盒子,把它摇一下,看盒子里有没有东西动。
封条不能撕掉,盒子不能打开,里头的东西,让它安生待在里头。
思诚问:“给它拍个照片行不行?”
三叔点头同意:“思诚你拍。”
思伍站在他们背后一声不吭,他知道这个盒子很快就会给戴氏兄弟弄走。至于这对双胞胎怎么个弄法,他就弄不清楚了。隔行如隔山,这不是他想的事。他只考虑戴氏兄弟把东西弄出去后,怎么才能拿到钱。戴氏兄弟是甘士榕雇来的,若甘士榕一拿到东西就往外面跑,搭飞机跑到芝加哥去,他就只能干瞪眼去,一点法子也没得,白折腾这么久。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4
戴立、戴正兄弟两个决定今晚就动手。此刻已经接到甘士榕打来的电话,说那个东西的保管人,今日跟银行续签了委托保管协议,五年内不会被转移,不必仓促行事。但戴立、戴正兄弟两个商议后认为,这件事宜早不宜迟。不跟甘士榕讲了,也不拿他的钱了,东西拿到手,就自己找买家卖出去,净得二百万美金不好吗?
戴立仔细研究过这家银行的建筑图,水暖管道、照明电路、探头位置,均了然于胸。昨晚他还爬了墙头进去过一次,没费多少手脚,就找到了三楼那个能影响地下室照明的电闸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