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另类日本文化史
16690000000044

第44章 日本文化七大之谜解构(3)

法国社会学者莫斯在《赠与论》里说,赠与的根底里有咒术,这一点是否也适用于日本?日本的赠与行为是否也充满了咒术?历史上亲鸾是日本人中唯一一个否定咒术的人。但他没有提及赠与的咒术。他否定的是鬼神,吉凶与方角等方面的咒术。这就为后人留下了一个话题:日本的赠与是否也是咒术?

(三) 为何称自己是杂种文化?

1. 说他纯种反倒生气

杂种总是不好听,令人想起床笫之事、更令人想起乱交和杂交。所以,杂种对中国人而言,绝对是个令人不快与愤怒的词。

但日本人不这样认为。他们甚至将自己的文化称之为杂种文化,并为能有这样的杂种文化而沾沾自喜,他们丝毫没有耻与怒的感觉。相反你说他文化纯种,倒反生气。日本人牵狗逛街,你说这纯种狗真好看,日本人会不快。

杂种文化最先提出者是日本的大学者加藤周一,他在20世纪50年代就看出日本近代化以来所具有的两种倾向:近代主义者极力排斥日本要素,将西方主义纯粹化;国粹主义则试图消灭外来文明而回归日本传统。加藤认为与其这样大伤元气的争斗还不如来个调和,将日本文化规范为杂种文化,并从中找出普遍适用性的东西。于是杂种文化这种提法开始登上学术舞台。

在日本,最初使用“西洋”一词的是德川家康的幕僚新井白石,他在1708年写《西洋纪闻》,满足了江户人对西方旺盛的好奇心。那时《国书总目录》里冠以西洋书名的图书有230部。冠以东洋书名的只有10部。

在日本,最初使用“东洋”一词的是幕末的佐久间象山,他提出了“东洋的道德,西洋的艺术”的口号。首次明确东洋是精神的、西洋是物质的。东洋被赋予了文化概念。当然还有冈仓天心的《东洋的思想》,他提出了东方是地域概念,东洋是文化概念。

幕末洋学家中村敬宇在《洋学论》说:

洋夷所长者六,曰天文、曰地理、曰算术、曰器械、曰航海、曰医术、是六者,精致工妙,出天出地,汉土之不及也。

1854年(嘉永七年)3月27日的深夜,两位日本人潜入佩里旗舰泼哈汤号,想偷渡海外。这两人就是吉田松阴和金子重辅。被发现后关在只能弯曲身子的小屋里。审讯他们的是当时役人黑川嘉兵卫。据松阴的《回顾录》里记述,偷渡的动机是想“知道万国的情势。”也就是说想睁眼看世界,然后为我所用。

2. 说变就变的日本人

中国是从明代开始称日本为东洋,日本人为东洋人。到了明治时期,日本万事都仿照欧洲,迎来了鹿鸣馆时代。曾经标榜过的东洋开始放弃,急速地西洋化。初代文部大臣森有礼说出了放弃国语引入法语。明治八年,清国公使何如璋、副公使黄遵宪来到日本,和日本朝野的文人欢谈,其中日本方面的一个中心人物源桂阁(大河内辉声),在出席何公使举行的宴会上,发出了“东洋小生源辉声谨贺”的声音。表明一个面对西洋的东洋,一个面对西洋物质文明的东洋精神文明的立场,已经放弃。

那个时候的日本,洋物代替和物,带“洋”的汉字泛滥成灾。如:

洋医、洋画、洋学、洋乐、洋果子、洋瓦、洋馆、洋弓、洋教、洋琴、洋银、洋钉、洋鸡、洋犬、洋剑、洋语、洋行、洋才、洋菜、洋裁、洋数、洋纸、洋字、洋室、洋衣、洋种、洋酒、洋书、洋食、洋船、洋装、洋刀、洋灯、洋梨、洋发、洋风、洋舞、洋物、洋间、洋癖、洋文、洋兰等。

洋物还波及肉体。很多西洋人倒反觉得日本人穿和服合身,而穿惯和服的日本人再穿西服,是种悲哀。而以田口卯吉、海野幸德、大隈重信为代表的知识阶层,在日俄战争的前后,哀叹日本男子容貌与“一等国”不相符,日本女子的体形与西洋比害羞,于是开始了改造肉体的运动,将西洋近代体育拿了进来。

法国的陆军曾经是日本陆军的范本。但是在1870年(明治三年),普鲁斯和法国开战。普鲁斯获胜。日本人对法国的兴趣一下又转移到德国身上,并开始把法国样式的军队转换成德国式的。参谋本部也成了德国式的,语言也是以德语为中心。德国与法国、英国是思考方式不同的文化圈。在当时的英国人和法国人眼里,德国就是乡村。德国是分析主义的,追求事物的纯粹化。明治以后的陆军就是引进德国的“形”和方法论。医学部也是效仿德国,还有哲学。但是海军是引进英国的,所有的系统都是从英国买进。所以海军是讲英语为主。当时日本人眼里只有欧洲,江户合理主义被扔在一边。明治政府是否定江户的,说江户是日本文化的死胎。而且明治以后的知识人包括军人在内,都没有学得江户的智慧。对此,司马辽太郎说,这和日本的战败不无关系吗?

在战争中,美英被日本人骂为“鬼畜英美”。说明日本人对他们已经恨到根。但美国大兵一旦进驻东京,非但没有发生像伊拉克那样的恐怖袭击事件,占领军司令麦克阿瑟反而还收到日本人大量的书信,表示问安、激励、慰谢乃至臣服。同时,赠送家宝、土地、物产的也有不少。其中最让人吃惊的是,日本居然有数百女性在信中对这个“至高无上”的男性写道:“请让我生您的孩子吧。”

当时占领军总司令部为了告诉日本人大豆也可当粮食食用这个道理,就关掉了把大豆作原料的酱油厂。一批酱油业者就来到美国人面前请求撤销决定。管理大豆配给的经济科学局主任普鲁东女士,只说了这么一句话:日本人口味的喜好,说变就变。最后美国人还是强硬地关闭了1500家酱油工厂。以后日本食文化的口味果真是按照那位美国人说的,急速地发生了变化。

3. 放弃“多”比登天还难

日本人历史上有三次大模仿:第一次模仿中国、第二次模仿欧洲、第三次模仿美国。第三次的模仿不是自愿的模仿而是强制的模仿。三次模仿都有一个共通点,即感觉到科学技术落后了。

终战刚结束的8月20日,《朝日新闻》就刊登《通往科学立国之路》的文章说:“我们被敌人的科学所打败。这个事实的证明就是在广岛投下的一颗原子弹。”

麦克阿瑟是占领时期的最高权力者。包括文化方面,他是所有政策的决定者。他的副官这样说过:他剧场没去过一次、交响乐没听过一次,除了圣经之外,没有读过一本书。只是看过电影,但还是西部片。这位学音乐专出的副官为此下了这样的结论:麦克阿瑟元帅是文化的野蛮人(参阅冈本嗣郎《抢救歌舞妓的美国人》集英社,2001年)。

在文化方面,麦克阿瑟唯一关心的就是基督教的普及,他向民间信息教育局的担当者发出问卷:“战前日本有多少基督教徒?战后又有多少?”回答是:“战前20万人。战后2万人。”

麦克阿瑟在接到答卷后的一次演讲中说:这个国家在战前有20万基督教徒。现在有2000万基督教徒。之后按照麦克阿瑟的意愿,发放了1000万册的圣经给日本人。

1853年佩里来航,打开日本门户,就期望什么时候能把日本人引入基督教世界,这也可能是来航的目的之一。当时列强推进殖民地,在亚洲发现日本和泰国不是基督教国家。佩里来航的92年之后,麦克阿瑟断言已经有很多日本人正式皈依了基督教。实际上他是在不知不觉中戏玩了佩里的夙愿。1945年9月2日,在战舰密西里号上签订投降协议。战舰的一边还挂着佩里当时用过的国旗。

总之,佩里也好、麦克阿瑟也好,在日本并没有看到可期待的结果。从韩国和菲律宾的基督教信徒数字来看,他们在日本是属于失败的。为什么会失败呢?就是因为多神教的杂种文化,对一神教的纯种文化根本没有什么感觉。也就是说,要日本人放弃“多”加入“一”的行列,比登天还难。麦克阿瑟自认自己是日本通,其实这也是放大了自己。

4. 日本知识人的困惑

“东洋的卢梭”、明治时期的思想家中江兆民在《一年有半》里,对杂种文化是讽刺的。他说:

伊藤博文诚然是一位风度翩翩的秀才,在汉学方面他只有做歪诗的本领;在洋学方面,他只有背诵目录的水平;但他口若悬河,很能够一时把人们弄得糊里糊涂。

早稻田伯爵(大隈重信)是个豪爽可爱之人,但也不具备宰相的大器。具有小聪明而缺乏长远的考虑,所以做了一百件失败的事而没有做过一件成功的事。倘若让他在民间做投机商,那就真正能够充分发挥他的才能。

文字方面,有汉字,假名里面又有平假名、片假名、万叶假名。文字这样混乱,恐怕从古至今,无论哪一个国家,都是没有先例的。

活跃于明治、大正与昭和时期的作家岛崎藤村,在《夜明之前》(岩波文库,1969年)中,描述了日本的杂种文化时代:

感觉真是太快了。现在日本的语言也没有了,大家都讲英语,在英语中思考问题、和肤色白皙鼻子高高的西洋人结婚,就能生出优秀的人种。如果有人还不知道文明开化的话,真是愚蠢。

模仿西洋,产生了什么效果呢?这位专长写女人的“唯美”大作家谷崎润一郎是这样回答的:

那个时候的我,去帝国馆,坐在里面看洋画,没有感到快乐。尾上松之助的电影与西洋电影的不同,使人想到日本和欧美的不同。看到设备完善能放映西洋电影的都市,我就渐渐对东京感到厌烦,生在东洋的边缘,是自己的不幸,感到悲哀。如果在那个时候有钱、妻子也不束缚的情况下,或许我已经飞往西洋了,与西洋人的生活同化,写他们的题材。

他还有过激的言论:

目睹对西洋文明的模仿,如果没有特别的喜悦之情,说明这个模仿度还不够。东京什么时候西洋化,就是我讨厌西洋的时候。

而芥川龙之介的短篇小说《诸神的微笑》结尾这样写:

如果即便日本人沉湎于古来的“忘却之眠”,我们听到黑船的石火矢的声音,破弃古来之梦的时候必将到来,这是不用怀疑的。

但问题在于19世纪的黑船,也遭遇了16世纪的“泥乌须”的命运。日本人采用了对有用技术的蒸汽机船,但是对背后的工程思想和经验科学的思想表现出并不关心的状态。

这正如户坂润在《日本意识形态论》里说,西田几多郎的哲学才是被日本诸神同化的输入哲学的末路,西田的弟子们对“世界史的哲学”仅仅是一知半解。

5. 日本人嫌弃自己的脸

日本的国宾晚宴是法国料理和葡萄酒,并用香槟干杯。

在国宾晚宴上用法国料理和葡萄酒招待作为国家最为高贵的宾客,就等于表明日本料理和日本酒不好吃不好喝。各个国家的元首和宾客,他们要到日本来品尝法国料理和葡萄酒?不把自己国家最具代表性的料理拿出来招待各国元首们,这是种怎样的思路?当然与杂种文化有关。因为已经杂种了,所以在观念上法国的东西也就是日本的东西。西洋的东西也就是东洋的东西。但这倒也生出了如日本语所说的“一途の多様”、“多様の一途”的包容性。

但坂口安吾在《堕落论》里这样写道:

半年之内,世事沧桑。自夸为天皇坚强盾牌的我等,只要是为了天皇,慷慨赴死绝不反顾的我等。年轻人如樱花般散去了,活下来的活跃在黑市交易中,尽管耻图百年之命、卫君一朝赴死的誓言音犹在耳。以毅然决然之心送走男人的女人们,经过半年岁月的淘洗,如今在夫君牌位前的礼拜已经变得只是一种程序,她们心中开始浮现新面孔的日子决不会太远。不是人变了,人原来就是如此。变化的不过是世相的表层。(《日本文化私观》评论社,1972年)

过去如“樱花般散去”;在战死的夫君牌位前礼拜也变得“只是一种程序”。这也是包容性吗? 令人困惑。

动漫大导演宫崎骏说:日本人嫌弃自己的脸。

福泽谕吉则说,日本嫌弃日本的东西。

所以东京不成为伦敦,不成为纽约就不能忍受。

所以,招待国宾,没有法国大餐和葡萄酒是万万不行的。

这就是外人难以理解的日本人的文化思路。

(四) 日本人喜欢左边还是右边?

1. 上古时代尚左

日本有左文化、右文化的说法。还有学者专门写这方面的书。

《论语·宪问》里有一条语录:“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

这句话直接翻译的意思是:如果没有管仲,我们恐怕要披头散发穿左衽的衣服了。

管仲是齐国恒公的宰相,抵御了夷狄的入侵守卫了国家,是个有功之人。

中国古典里有:言东夷西戎,南蛮北狄,被发左衽之人。这是从汉人的视野来看的。

古来汉民族的服装为右前(右衽),周边的蛮族,北方的游牧民族的服装是左前(左衽)。

与此不同的是日本。在古代,男女都是左衽的服装。高松冢古坟(7世纪末)壁画中的女性,都是左衽。与此对比,唐的永泰公主墓的壁画中,也有左衽的女性像。

在日本,从左衽到右衽是怎么变化的呢?不是很清楚。但奈良时代的大宝律令(701年)里,明文规定了上层贵族的服装为右衽。之后的养老令(719年)又规定了庶民的服装也是右衽。所以一直到现在,日本的服饰都是右衽。江户中期的伊势贞丈(1717年)在《安齐随笔》中还不忘怀古,特地写上一句我们国家上古的衣服是左衽,从左到右。

日本上古时代尚左这是没有疑问的。《古事记》里写伊邪那岐和伊邪那开始“国造”。伊邪那岐最后得到三柱神:洗左目生出天照大神,洗右目生出月读命,洗鼻子生出建速须佐之男命。阳神左施、阴神右施。左眼是日神(阳),右眼是月神(阴)。建速须佐之男命从鼻子出。鼻子要出气,要打喷嚏,所以性格也暴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