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周末读点美学(文化周末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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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不可能谈论画,只能围绕画说点什么(2)

任何作品的构图结构都是可以分析的,要对单幅画进行认真思考,尤其是对那些不能令人即刻产生共鸣的画作,对其结构进行分析往往能帮助我们理解这类作品,使它们真正变得有趣起来。

三、没有故事的艺术品

我们每个人几乎都是听着故事长大的,故事是我们的认知原型,观看绘画作品时,我们也习惯于看那些能流露出“文学”趣味和多愁善感的作品,如果走进展厅,看见的是几个色块、几根线条,我们就会迷惑,甚至愤怒!艺术家在与我们开什么玩笑?

故事的确是我们理解艺术作品的一个切入口,《格尔尼卡》虽然抽象,但是因其叙事性的引导,我们很容易找到理解作品的门径。而那些没有故事的作品,比如静物画、抽象画,我们又该如何欣赏呢?

蒙德里安作品《红、黑、蓝、黄和灰的构图》,没有故事,也没有具象的东西,我们不能用“这幅画描绘了哪些物体”开始我们的欣赏活动,但是我们还是要由画面入手,仔细揣摩,试着回答下列问题:

(1)如果画面中的白色被涂成红色,你的反应会有什么不同?

(2)如果横跨整幅画的水平线往上移一点,作品的平衡会受到破坏吗?

(3)如果把画面右侧的两个灰色长方形连成一个长方形,作品的平衡会受到破坏吗?

(4)这幅画如果挂在墙上,需要给它配画框吗?

(5)假如这幅画挂在墙上,但垂直线没有与墙壁平行,你会有把它挂直的冲动吗?

(6)欣赏这幅画需要历史背景知识吗?

显然,视觉上的平衡对这幅画来说极为重要,它与一般的叙事性绘画不同,仿佛每一个细节都不能稍许改动,如改动了就破坏了画面的平衡。这有些像小说和诗的区别,小说某一处的改动或败笔不太影响整体,但一首好诗,几乎不可以改动一个词。“僧敲月下门”与“僧推月下门”高下自现,“春风又绿江南岸”与“春风又吹江南岸”不可同日而语。而我们欣赏小说的方式与欣赏诗歌的方式有多少不同,我们欣赏这两种风格绘画的方式就有多少不同。没人会在唐代的山水诗里找故事、找情节,我们同样也不该在抽象画中找物像。

那么,蒙德里安想要画什么呢?蒙德里安想要画出“纯正的现实”——正方形、长方形、垂直线、水平线、红黑蓝黄和灰几种基本颜色、空间关系,这些所有人都无时无刻不感受到的特征。他想要使我们对这些普遍特征更加敏感,而不受物和事的外在影响。一辆红色的轿车从你眼前飞驰而过,你看到了什么?一辆红色轿车,还是一片红色从你眼前飞过?

蒙德里安的作品在取材上与其他画作不同,我们给它个名称叫抽象绘画。它是一种纯形式,不表现任何事物,完全诉诸我们的感官。这种纯形式——线条、色彩、质地、光、形状——能够吸引我们,捕捉我们的想象力。抽象画不为认知而为感官创作,刺激我们感官的东西是什么呢?线条、色彩、质地、空间、形状、光、影、体积和色块等。我们给它们一个名称,叫作感觉对象。在具象绘画中,这些感觉对象是要表现具体形象的工具、媒介、载体;而在抽象绘画中,让这些感觉对象自由翱翔,它们描绘的对象是自己本身。想一想:小说里的自然景观——环境描写,是为人物活动、为故事提供场景,而中国山水诗中的自然景观就是让我们欣赏的,当然也可以让我们吊古伤今。抽象绘画揭示感觉对象,将我们从总是把感觉对象和具体事务联系在一起的习惯中解放出来,创造一个情境——让我们集中注意感觉对象,欣赏它们那些熠熠生辉的特征。

蒙德里安的作品的确让人困惑,它不描述任何事或物,也找不到我们常见的故事、形象,我们会说看不懂。但如果换个方向来看,这种类型的作品更容易进入欣赏活动,甚至都不需要前面所说的那些背景知识的准备。想一想孩子对音乐的喜爱,我们自己对某种窗帘的喜爱。这种喜爱,不是因为意义,也不问意义,更不会问这表达了什么,喜爱就是喜爱的理由。想一想,现在的你有这样的经验吗?画家马蒂斯曾告诉我们,“抽象画,是一种平衡的艺术,它的纯净和安详是远离令人焦躁和抑郁的主题的,这种艺术对任何脑力工作者——无论他是商人还是作家——都可以起到安抚的作用,像一服心灵的镇静剂,一种类似于舒适的扶手椅的东西,让你在疲惫过后可以安心休息。”

现在,请拿起彩色画笔,临摹这幅《红、黑、蓝、黄和灰的构图》,然后挂在墙上,你会越来越喜欢它。

《红、黑、蓝、黄和灰的构图》像不像教堂里的彩色玻璃,光从画面后面莅临,透过画面照在你的身上,那么恬静。

四、把艺术译成文字

欣赏艺术,若想收到最佳效果,应该保有一颗开放、善于接纳的心灵——摆脱偏见的束缚,给自己足够的时间来熟悉并领会艺术。另外写关于艺术作品的文章,也是一条迈入艺术殿堂的近路。

写艺术评论,就是在诠释作品、理解作品。为了写作,你得花费时间对作品进行仔细观察和体会,并弄清你最初的内心反应是怎样形成的,有时你还得查看一些历史资料,尤其是艺术史,知道作品是在什么情况下产生的,了解当时同类艺术家的创造情况等。写作不仅能提升你对所写的某一件具体作品的鉴赏体验,还能提高对其他作品的鉴赏力,同时更好地理解以前看过的作品。

那么我们如何把艺术译成文字呢?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方法,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作品有不同的评论方式。不过我坚信我们人人都是评论家,我们时不时地会谈论艺术品。如果你不知道如何开始艺术评论的写作,不妨拿一个录音设备,到某个画展的开幕式或电影结束时的电影院门口去录音,人们自由随意的谈论会给你许多启示,如果运气好,记录下来就是一篇合适的艺术评论。你还可以向约翰·伯格的《观看之道》、克莱门特·格林伯格的《艺术与文化》学习,看看这些优秀的艺术评论家是怎样评论艺术作品的。

还有一种艺术评论的八股文,作为写作入门,可以效仿,但是请记住:仅仅是入门八股文,不可作为写作公式。首先,描述你所见。如果是绘画艺术,就描绘其物理特性,如我们在谈论毕加索的《格尔尼卡》时一样,描绘画面由什么组成,有哪些人物、动物、植物等,有多大,用了什么样的颜色,形状如何,并且逐一细说所能看到的细节。如果可能,在写作之前,画出作品的结构草图,这样可以更好地安排叙述的结构顺序。其次解释作品的含义或象征意义(如果有的话)。可以从“作品服务于什么目的”这样的问题开始,并弄清作品产生的文化背景是什么,尝试将这件作品的创作者的表达意图确定下来,如果能确定艺术家的意图,那么就可以考察他在多大程度上实现了自己的意图,表达得是否清楚?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明述作品给你的感受是什么?为何或者如何它会唤起你的这种感受?可以结合你最初的描述和作品的文化背景来思考,在这一点上,千万不能仅仅停留在“我喜欢它”或“我不喜欢它”的层面上。

下面,让我们欣赏一段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对梵高的作品——《农鞋》的评论:

……梵高多次画过鞋具,但鞋具有什么看头呢?人人都知道鞋是什么东西,如果不是木鞋或者树皮鞋的话,我们在鞋上就可以看到用麻线和钉子连在一起的牛皮鞋底和鞋帮。这种器具是用来裹脚的。鞋或用于田间劳动,或用于翩翩起舞,根据不同的有用性,它们的质料和形式也不同。

此类正确的说明只是解说了我们已经知道的事情而已。器具的器具存在就在于它的有用性。可是,这种有用性本身的情形又怎样呢?我们已经用有用性来把握器具之器具因素吗?为了做到这一点,难道我们不必从其用途上查找有用的器具吗?田间农妇穿着鞋子。只有在这里,鞋子成其所是。农妇在劳动时对鞋思量越少,或者观看得越少,或者甚至感觉越少,它们就越是真实地成其所是。农妇穿着鞋站着或者行走。鞋子就这样现实地发挥用途。必定是在这样一种器具使用过程中,我们真正遇到了器具因素。

与此相反,只要我们不仅仅一般地想象一双鞋,或者甚至在图像中观看这双只是摆在那里的空空的无人使用的鞋,那我们将决不会经验到器具的器具存在实际上是什么。根据梵高的画,我们甚至不能确定这双鞋是放在哪里的。这双农鞋可能的用处和归属毫无透露,只是一个不确定的空间而已。上面甚至连田地里或者田野小路上的泥浆也没有粘带一点,后者本来至少可以暗示出这双农鞋的用途的。只是一双农鞋,此外无他。然而——

从鞋具磨损的内部那黑洞洞的敞口中,凝聚着劳动步履的艰辛。这硬邦邦、沉甸甸的破旧农鞋里,聚积着那寒风料峭中迈动在一望无际的永远单调的田垄上的步履的坚韧和滞缓。鞋皮上粘着湿润而肥沃的泥土。暮色降临,这双鞋底在田野小径上踽踽而行。在这鞋具里,回响着大地无声的召唤,显示着大地对成熟谷物的宁静馈赠,表征着大地在冬闲的荒芜田野里朦胧的冬眠。这器具浸透着对面包的稳靠性无怨无艾的焦虑,以及那战胜了贫困的无言喜悦,隐含着分娩阵痛时的哆嗦,死亡逼近时的战栗。这器具属于大地,它在农妇的世界里得到保存。正是由于这种保存的归属关系,器具本身才得以出现而得以自持。

然而,我们也许只有在这个画出来的鞋具上才能看到所有这一切……

这幅画道出了一切。走近这个作品,我们突然进入了另一个天地,其况味全然不同于我们惯常的存在。

……

梵高的油画揭开了这个器具即一双农鞋实际上是什么。这个存在者进入它的存在之无蔽之中……

在艺术品中,存在者之真理已经自行设置入作品中了。在这里,设置说的是:带向持立。一个存在者,一双农鞋,在作品中走进了它的存在光亮中。存在者存在进入其闪耀的恒定中了。

(摘自《林中路》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年版,内容有删减)

达·芬奇对绘画艺术的定义是:绘画艺术教给我们如何“看”。难道我们有眼睛而不会看吗?现代人步履匆匆,忙忙碌碌,对周遭视而不见。我们看见一朵花,我们以为看到了花的边线,这是我们在做预见,我们可能只是看见了颜色、阴影和质地。雾中,伦敦市民匆匆走过街头时,没有人观察街上的雾,谁不知道雾是灰白色的?直到莫奈把伦敦的雾画成了紫红色,伦敦人才吃惊地发现他们周遭的雾是紫红色的。

艺术让我们看得真、看得清、看得丰富。拉斐尔的画,第一眼就会令人赏心悦目。但除了美感,艺术要做的还有很多。一幅画,不仅仅靠线条、色彩、质地来界定,它包含着比只是满足视觉更多的东西,它能创造我们未曾体验的情感,展示我们未曾见过的世界,丰富我们对形式的感觉。一个伟大的画家,会在我们面前展开一个感觉和视觉的新天地。一幅画,也不是随便瞥一眼便能轻易理解和感受的,理解绘画艺术、欣赏绘画需要时间和熟悉。

欣赏活动不是寻找美的活动,而是探索意义、探索自我的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