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来神情淡然的韦蓉王后,忙堆上笑,“陛下,是臣妾为颐儿选的。陆茗,乃是户部尚书陆铳之女。那年赶巧是中秋,众臣带了家眷入宫宴饮。当时,陆茗在宴席上弹了一首曲子,陛下听后也赞了两句,她和颐儿在一起,陛下也是点了头的……”
“竟是朕记性差,朕对这件事一点印象都没有了。这女子不曾来给朕请安,却会弹一手好曲子?”
轩辕博笑了两声,却是一副不敢恭维地神态,看在儿子的面子,他还是宽容了一回。
“陆茗,既然王后如此苦口婆心,你就给朕弹一曲吧,就用锦璃那琴,你若弹得比锦璃那一曲好,朕便饶你。”
陆茗忙起身坐去琴侧,一双手却抖得不成样子。
她本就琴艺不佳,入宫这些年,平日只顾钻营勾心斗角、如何邀宠,更疏于练琴。
莫说超越锦璃,一首简单的曲子,弹得七零八落,方勉强成调。
轩辕博隐忍抿唇,端起锦璃斟的酒,一口喝下去,酒盅沉重地落在了桌面上,整张桌子便掀翻在地。
众人被吓得面如死灰,轰然跪了一地。
锦璃也不得不跟着众人跪下去,柔声劝道,“父皇息怒!”
“哼哼,朕竟不知,如此荒谬的女子竟成了朕的儿媳!这侧妃,是谁封的?给朕说清楚!”
韦蓉王后冷怒瞪了眼陆茗,忙跪在地上,“陛下,这些年陆茗倏忽琴艺,刚才许是太过紧张,才……侧妃是臣妾懿旨封的。”
轩辕颐凝眉,难堪到极点,羞愧地抬不起头。
陆茗战战兢兢,俯首贴地,一声不敢吭。
“王后瞎了眼,颐儿昏聩贪色,朕的户部尚书陆铳,更是徒有虚名,竟妄想借与皇族攀亲一劳永逸!”
韦蓉王后哑口无言。
轩辕博不再看她,心痛地冷斥最疼爱的儿子。
“颐儿,你曾亲口对朕说,锦璃不顾生死,为你挨两箭,世间百媚千红,你独爱锦璃一人。”
轩辕颐震惊,没想到自己当时在西山猎场随口一言,父皇竟还记得。
“父皇,儿臣知罪。”
周遭众人神情各异,看他,又看锦璃,眼神复杂莫测。
轩辕博已然勃然大怒,懒得理会众人微妙。
“朕也曾爱过,因此疼惜你的痴情,不惜折损五万精兵,帮你救得锦璃。她虽与他人并无婚约,却到底是大齐宁安王郡主,朕与宁安王恩怨难解,你是知道的,朕之所以认她为义女,也是为两国和平。既然你如此不知轻重,对她弃如敝履,还偏爱茗侧妃这等女子,朕便成全你。”
艳若冰雪的男子,素日淡漠的面具崩碎,懊悔地跪着上前两步,“父皇……儿臣知错,儿臣罪该万死!但是,锦璃她腹中那孩子……儿臣……”
轩辕博怒指着锦璃训斥他,“人是你不顾一切劳师动众抢来的,抢了来却又说这种话,颐儿,你这话如何对得起死去的五万精兵?”
韦蓉王后似这才掂量出锦璃的分量,忙道,“陛下,求您再给颐儿一次机会吧!他已然悔改!”
锦璃内敛低垂凤眸,事不关己地兀自端详着自己俏美的手儿。
她着实没想到,一首简短的曲子能揭开自己来狼族之谜。
如今,这弹指定天下的狼王陛下,大梦惊醒,怎会继续屈从于韦蓉王后的七分美貌?
韦蓉,伪蓉,到底不是他真心所爱的康悦蓉。
梦醒了,万般沉痛,那情伤犹在,心痛难平。
轩辕博宽阔的胸膛惊怒起伏,“这些年,朕已然宠得你们母子忘乎所以!”
这句话,无异于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母子俩,打入冷宫。
轩辕颐注意到母亲跪在前面颤抖不止,不禁痛悔交加。
他侧眸看向锦璃,颓然挫败。
他再一次小瞧了她。
这女子,的确是九命真凤,她乐得做什么,素手微动,轻易做成,她若不愿,强迫不得。
可惜,他对这规则了解太晚太迟。
“王后,回你的寝宫反思己过吧,至于陆铳,官位大可不必要了。颐儿,你就继续和你的茗侧妃呆在寝宫里,没有朕的允许,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轩辕博说完,便站起身来,随手也把锦璃拉起来。
“老三,送璃儿回去歇着,风冷,让她乘你的辇车。”
轩辕苍微怔,忙上前,“是,父皇!”
这一晚,狼王轩辕博,于御书房内,独赏一幅美人图,彻夜无眠。
轩辕苍的王子辇车,在冗长的宫道上悠缓前行。
锦璃坐在他身侧,一手稳着琴身,一手随意拨弄着琴弦,轻慢的曲调,让他软了筋骨。
健硕壮美的身躯,慵懒歪靠在宽大如床的软椅上,仿佛休憩的雄狮,半眯的眼眸,神情宠溺纵容。
车顶夜明珠的光笼罩下来,他麦色的肌肤上光氲如暖阳,唇角浅笑邪魅。
他不扰她的兴致,她自得其乐,曲调流泻指尖,不时笑看他一眼……
他身上迸射的热量如火炉,暖热了她的双颊。
路旁灯笼彤艳,映着雪地和洁白的宫墙,天空里鹅毛似地雪花飘落已久,地上厚厚积了一层,车轮轧过,静静无声。
锦璃惊喜于此刻的宁静,脑海中只有曲调,干净地再无疑虑与尔虞我诈。
轩辕苍则奢侈地期望,此刻,能无忧无虑,绵延到地老天荒。
雪花落在纱帘上,有沙沙的响声。
见他闭上眼睛,似已睡着,她搁下琴,挥开纱帘看雪。
雪花擦着她莹润粉腻的脸颊入了车内,鬓边的碎发亦是被冷风撩动,她被雪花惑失察,也低估了这异域的严酷,扑面的冷风刮得她喘不上气,雪花也眯了眼……
他被她的咳声惊扰,睁眼便起身,霸道一扯,把她拉进怀中,大手迅速整理好纱帘。
天旋地转间,两人歪在车厢内,他身上的热暖了一方狭窄的空间。
她没有躲,只用一双澄明冷静的眼眸,静静看着眼前俊朗邪魅的男子,眼神如孩童般不容污垢。
他冲到心口的烈火,便倏然熄灭。
“苍兄,我能给的回报,只有这些。”
他疑惑眯起碧绿的眼眸,视线细画她的五官,寻不到敌意,寻不到厌烦,她的话,却将他绝然拒之千里之外。
他欲言又止,想追问,身躯却被她疏冷推开……
两个宫女忙要追上她,被他摆手一挡,宫女忙又退后。
“我知道,你的母亲是前王后。我也知道,你为何故意接近我。你若才德兼备,父皇定会封你为储君,你大可不必如此对我这个外人耍手段。”
轩辕苍气结失笑,原来他在她眼中,竟是这样的人!
“我不是颐!”
她挥手挡开他伸来的手,转身,凤眸凌厉,咄咄逼人地盯着他。
“你不是他,那么你告诉我,我孩子的父亲御蓝斯是个怎样的人?既然我和轩辕颐有所谓的赐婚与婚礼,为何父皇今晚说没有婚礼?他们对我做了什么?为何我什么都想不起?”
轩辕苍恍然大悟,这小女子前一刻以琴曲让他身心放松,竟是要设下一个陷阱?
“你既收到了南宫恪的字条,为何还要问我?”
锦璃怔然失笑,她的一举一动,果然都被监视了。“我确信,他不是孩子的父亲!我不能相信他。”
轩辕苍双臂环胸,慢慢迈着大步,跟随她细碎的小步子,不惊不怒的嘲讽,“他是你的师父,是陪你长大的男子。你连他都不信,却相信我轩辕苍?我对你来说,恐怕……还是个陌生人。”
“凭他的本事,若真的肯救我,前世,我又何至于落得那般凄惨境地?”
“你对他有怨,却欺辱我轩辕苍?苏锦璃,你当我是御蓝斯呢?”
“御蓝斯总被我欺负?这么说,他是好人?”
“额……”他加快脚步,烦闷地不再理会她。
锦璃追着他小跑两步,“轩辕苍,我只是想听一句实话!御蓝斯是怎样的人?”
“你凭什么从我口中听实话?有本事自己去查!”
他突然怒声咆哮,浑厚的声音低沉如滚雷,绿眸狰狞璀璨,在深冷的雪夜中,诡异如魔。
锦璃被惊吓,手中的琴落在了地上,在雪中砸出一个坑。
因他步步紧逼,她只能后退……
“轩辕颐这样待你,为何你要把痛加诸于我?御蓝斯保护不了你,他活该失去你和孩子。轩辕颐的母亲抢走我母后的后位,他夺走父皇的对我的爱,他折磨我爱的女子,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被心爱的女子这般逼迫讽刺?”
“我没有讽刺你!”她脊背贴在了宫墙上,再无路可退。
惊觉自己说了什么,她窘迫地不再看他近在咫尺的俊颜,仓惶转开头。
他也因她的话微愣,挑眉,眼底闪过一抹惊喜,迅速冷静下来。
“苍兄……我……我知道你是爱我的……可,我……”
“你若想知道遗忘的一切,我可以告诉你,我甚至可以送你回去大齐。不过,你要每天喝我一杯血,终有一天,你会知道这孩子是谁的!”
说完,他不等她回应,咬破自己的手腕,猛吸一口,捏住她的下颌,吻上她的唇,逼迫她大口吞咽……
一早,皇宫骤变。
狼王昭告天下,王后恃宠而骄,独宠后宫多年,后宫单薄,故此选妃入宫。
陆铳被罢免官职,轩辕颐被禁足。
一时间地覆天翻,所有举荐轩辕颐为储君的百官们,突然都缄口沉默,仿佛被割了舌头。
锦璃早早起床梳洗整齐,估摸着下朝的时辰,命宫女嬷嬷们备好了早膳。
一群女子忙碌着,看她的眼神依然古怪异样。
她们知道她已然失去轩辕颐的宠爱,也知道她凭一曲,左右朝堂,地位非同一般。
看俊雅邪美的苍王子入了殿内,笑颜温柔地打着招呼,她们方才知晓,她们的主子苏锦璃是一个神奇的不容小觑的女子。
锦璃话没多说,便上前接过他递来的披风,催促他,“早饭刚摆上,快坐下趁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