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会做任何……让你母亲憎恨朕的事。”康邕就这样弯着腰,对她低声说,“你放心,朕已经命康恒筹备粮草。”
两人低声细语,事情讲明,锦璃便起身,抹掉了眼泪,转身步下丹陛,她刻意避开了南宫恪严厉的目光。
康恒担心地拦住她,低声问,“锦璃,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你应该最清楚才对吧!”锦璃说完,冷冷地瞪他一眼,见他一脸惶惑怔然,才目视着宽阔的殿门,疾步走出去。
龙椅上,壮伟的身躯似瞬间被击垮,疲倦地靠在椅背上,脸上亦是暗无人色。他勉强撑住一口气,对太监摆手,示意退朝。
太监高唱,“退……朝!”
众臣疑惑相觑,终是跪下去行礼。
康恒见康邕搭着太监的手,从龙椅上缓慢的起身,那姿态,竟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他忙跟过去,“父皇,刚才锦璃对您说了什么?”
康邕忽然想到什么,侧身一转,抬手示意太监都退下,入了内殿,他才坐下来,质问康恒。
“你和御之煌,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的交易?”
康恒顿时一阵心虚,却低眉俯首,神色担忧。
“父皇,到底怎么了?王府里发生了什么事吗?锦璃为何擅闯大殿?”
康邕大掌拍在桌面上,“你回答朕!”
康恒忙跪下来,“父皇息怒!儿臣的确与御之煌有交易,只是想让他做一点事,嫁祸给御蓝斯。”
康邕身躯一晃,竟差点从椅子上栽下来。
他沉声恼怒一声长叹,“糊涂!”才低哑地说,“锦璃刚才对朕说,晴儿死了!”
“晴儿?她……她是自杀吗?她是不是听了太后的话?”
“她是被闯入王府的吸血鬼杀手杀死的。锦璃每日早上必去探望晴儿,凭她裙边上沾了血,即可断定,这丫头定然是见了什么不该见的,她脸色神情都不对,她说那番话时,一双眼睛里满是怀疑,她认定朕是害死晴儿的凶手!”
康邕自嘲冷笑,“太子如此大逆不道,朕都不曾下令斩杀,在那丫头眼里,朕竟是比不食子的恶虎还不如?”可想而知,在王绮茹心里,他更加不堪!
“父皇,儿臣没有暗示御之煌这样做,儿臣素来疼惜晴儿,父皇是知道的……”
“晴儿和你,是朕最喜欢的孩子!晴儿无辜,朕刚斩了她的母妃,她悲惨至此,而你竟……你实在让朕失望!”
康恒俯首,再不能争辩。“”
康邕怒声咆哮,“终止与御之煌的所有交易,否则,将来铸成大错,朕也救不了你。你和御之煌,哪里是御蓝斯的对手?”
不是御蓝斯的对手?康恒咬牙抬头,“父皇……没有御之煌相助,儿臣如何除掉御蓝斯?”
“哼哼……你除掉御蓝斯,不过是借御之煌的手,攻击了一队御蓝斯早已备好的商船,那商船的人,全都是莫黎城内的死囚扮成的。如今,血族王正在追究御之煌袭击无辜商贾之罪,而你,却亲手害死了自己的亲妹妹!”
康恒方才恍然大悟,心里又是愤怒,又是悲恸,又是愧疚,百感交集。“父皇息怒,千万保重龙体,儿臣罪该万死,听凭父皇责罚!”
“朕不罚你,等着血族王和溟王找到你和御之煌的罪证,定然来找你算账,你且等着吧!”
康恒脸色顿时煞白,周身的血液也僵冷透骨,他跪在地上,竟半晌站不起。
康邕端起茶盅压下火气,见他仍是跪在眼前,愤然把茶盅砸过去。
“滚出去,朕不想再见到你。”
因事发突然,不宜影响苏锦煜行军,圣旨言,报丧,吊唁,安葬,一切从简,任何人不得声张。
王绮茹本是盼着康晴能为苏锦煜诞下一儿半女,如此突然横祸,又加几番劫难,她胸闷郁结,悲痛过度,病来如山倒,晕厥在葬礼上。
李侧妃趁势笼络管家,又好言安抚锦璃,让她专心去筹备粮草,彻查锦缎庄的账册问题。
锦璃要照顾病重的母亲,又要忙里忙外,便把葬礼之事交给李侧妃。
因苏静琪和苏妍珍都在养伤,吊唁这一日,只有锦璃随李侧妃本在大门口,恭迎圣驾。
苏太后与帝后都着常服前来,为防外人疑心,王府上下都没有更改摆设。
太后刚搭着皇后苏世敏的手,于门口下来肩辇,却被一个道士阻拦住。
“仙道贵生,无量度人,福生无量天尊!”他说完,就毕恭毕敬地一甩拂尘,跪在太后面前。
“贫道参见太后,皇上,皇后!贫道见宁安王府上空,浊云罩顶,怨鬼恶魂纠缠不去,担心王爷,王妃,世子,郡主等贵人会因此受到暗害,所以,斗胆自请做法,以解噩运,还请太后,皇上,皇后恩准!”
锦璃乍听此话,不禁暗自失笑。
这道士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
当着帝后与太后的面,也敢说浊云罩顶?当真活得不耐烦了!
得太后摆手应允,锦璃扶着李侧妃的手肘,一起站起身来,客气朝着道士颔首。
“道长,依我看,你是一片浮云遮望眼,祥云看成了浊云!”
道长细细打量着锦璃,仿佛看妖孽一般地悚然竖起长眉。
众人皆是锦衣华服,独她一身蝶袖束腰的黑色锦袍,其上绣着银白祥云,高绾的乌发上,一只雪白的山茶,容颜素净,不施粉黛,却比在场所有粉黛娇艳的女子更美,更艳。
一双桃花瓣似的凤眸,剔透的眼瞳仿若点漆,比黑色锦袍更黑更亮,眸底迸射的寒光,仿佛能刺透人心。
道长心头隐隐一悸,不着痕迹看了眼李侧妃,方才笑道,“您一定就是锦璃郡主了!不知,郡主这话是何意?”
“这王府宅邸,乃是苏氏祖宅,更是当初康氏先祖皇帝赏赐苏氏的,你胆大妄为,说这一处有浊云,便是诬告先祖皇帝要害我苏氏一门了?”
道士一脚踩在刀刃上,却不怒反笑。
“郡主,请恕贫道斗胆!贫道看郡主一身怨戾,印堂暗青,本是富贵命,却是妖孽身,在姑娘眼里,眼前人都是仇人,天下事都是恶事,世间一切都是污秽,姑娘取了所有人的命,都难填杀欲!”
锦璃冷哼一笑,却不禁怀疑,他真有几分神通。
但是,时间,地点,却又拿捏地如此恰到好处,分明是设计。
“混账东西!胡言乱语!本王子看,你才是妖孽!”
锦璃视线落在男子身上,不禁讶然。
他发丝如缎,器宇轩昂,净雅无尘的气质,仿佛雪山之巅的冰雪。
竟是……狼王子轩辕颐?
在御蓝斯离开大齐之后,他不是随轩辕博回去了狼族么?怎么又出现?
而康恒,已经站在康邕身侧,他本是想出手,却晚了一步。
两人视线相对,康恒欲言又止,锦璃迅速转开视线。
道士被踹了两个跟头,却不肯罢休。
越挫越勇地,他竟挣扎着爬起来,去抓太后的凤袍。
“太后,贫道说的都是实话!太后且想一想,苏氏一门近日是否噩运连连?此劫不化,王爷与世子远在南疆,恐怕……”
太后描画幽长的远山黛高高挑起,见惯风浪的她,仍是一派和善之态,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既如此,你说,如何化解?锦璃拯救皇后出冷宫,悉心救治让四殿下康复,得狼王青睐被封狼族公主,得血族太后赏识,几番邀请去参加溟王选妃大典,哀家的锦璃,不只是苏家最荣耀的女子,还是我大齐王朝最荣耀的女子,却被你说得如此一无是处,难不成,你要拿她的血,来冲掉王府上空的浊云?”
太后一番冷嘲热讽,刀光暗藏。
道士却听不出这话中的杀气,堆上笑,“太后言重了!其实……府上浊云,贫道稍作法事即可化解。而锦璃郡主身上的怨戾之气也可化解。贫道寻出府中九命真凤,让锦璃郡主服下凤血,即可化解!”
“还真是有趣!本王子一直认为,义妹便是真凤之身呢,难不成是另有其人?”
轩辕颐不羁冷笑着,伸手环住锦璃的肩,全然一副非我莫属的气势。
“谅你这蠢道士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动我狼族公主分毫,去找出那九命真凤来,让本王子开开眼!”
于是,众人都入了王府。
锦璃走在最后,随手打开轩辕颐搁在肩上的手。
轩辕颐不怒反笑,线条温润完美的面容,神情幽冷,“我救你,你竟这样报答?那道士句句在理,分明是冲着你来的。你……就是一只怨鬼!”
“闭嘴!不要你多管闲事。”
轩辕颐幽冷的绿眸淡看她一眼,趁她不防,而前面众人也都走远,他飞快地在她脸颊上啄吻一记,然后一溜烟地蹿进了人群。
锦璃气得拿丝帕狠狠擦了擦脸,愤怒瞪过去,却寻不到他的踪影了。
院子里摆了几案,神龛,各祭祀物品齐备。
锦璃不动声色,瞧着李侧妃麻利地命人准备这些,若有所思地浅扬唇角。
太后,皇帝,皇后,都坐下来,其他皇子公主们于后一字排开。
锦璃立在太后右手边,轩辕颐则不知从哪儿又冒出来,紧挨着她,寸步不离一般,不准康恒靠近她。
一众人都神情各异地看着那道士挥起拂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