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璃抱着无殇在车内的窗口赏景,隔着纱帘,他在外室一直忙。
他察觉到她的视线,也知她一路上闷坏了,想与他聊一聊……
她那般善解人意,怕耽搁他的政务,也察觉得到威胁,甚至与儿子说话也是轻声细语。
想起那几日行程对她不理不睬,他顿时懊悔得心如刀绞。
若锦璃一去不返,他不敢想象,两个儿子会变成什么样。
南宫谨自始至终,不发一言,不吭一声,不落一滴泪,跟在他身侧,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小冰雕,从眼神,到一呼一吸,都冷得直透人心骨。
而无殇……话都说不利索的娃儿,竟这样闹脾气。瞧这样子,恐怕晚膳也没吃。
平时,锦璃总妒忌他,说他打个喷嚏,两个儿子都当成响雷,奉他如神,尊他为天,以他为傲。
可是现在,他……无奈叹了口气,亦如御蔷,束手无策。
“蔷儿……”
听到御蓝斯的声音,御蔷忙站起身来,狼狈地擦掉眼泪,不让他看到自己悲恸过度的样子。
“父皇和皇祖母刚刚来过,已把冰魄聚魂丹,给她放在口中。七哥,胎儿恐怕坚持不了太久。御医说,最多五日,还需得血液不断补给。”
痛楚暗隐的鹰眸,俯视着妹妹憔悴不堪、妆容花糊的俏颜,眼眶微红。
“她会回来的,我相信她,她一定会回来的。”他艰涩扬起唇角。
“嗯……”御蔷唇又开始抖,难过地说不出话,眼睛凹在眼窝里,只一径点头。
御蓝斯瞧着她这样子,心底的痛,才开始蔓延到四肢百骸。
原来,冥冥之中,他至亲的家人,早已被锦璃撼动,她的笑,她的泪,她的善良,她的真诚,润物无声,就连御之煌那个混蛋,今晚也有点古怪反常。
而从前,御之煌和御蔷,皆是凶残狠毒,素来只当人类是盘中餐的。
御蓝斯把御蔷揽在怀中,轻拍了拍她的背。
“谨儿,和你皇姑母去东配殿歇着吧,别让她一个人回去寝宫。”
“是。”南宫谨依旧冷静地不同寻常。
他扶着御蔷的手臂出来,见她不住地擦眼泪,超脱年龄地叹了口气。
“我相信,娘亲丢不下我们,也丢不下御蓝斯,这里还有外公,外婆,还有舅舅,有她所有最亲最爱的人。而那一世里,她除了后位,除了痛苦的回忆,什么都没有,所以……”
御蔷欣慰叹了口气,怜爱摸了摸他的头,“谨儿,你长大了!”
他从娘胎里,就经历父亲的欺骗与背叛,后来,母亲死在父亲怀里,他浸沐仇恨,是一步一步被逼着长大的。
御蔷睡不着,躺在床上拥着南宫谨,见他睡得安稳,便兀自穿衣走出来。
正殿,灯已灭。
御蓝斯的呼吸平稳,无殇也似睡着,她便在廊下的长凳上坐下。
凌一正在院子里巡逻,四周围护卫又增派不少。
见御蔷怅然坐在廊下,他忍不住走过来。
“殿下和两位小世子都看得开呢,公主有什么好难过的?”
“我娘亲被西门冰玉害死时,我和无殇一般大。我和七哥,都是被皇祖母扶养长大的。在我的记忆中,七哥从没有开心过,只有苏锦璃……能给他幸福。”
凌一俯视着她,眸光淡漠无波。
皇宫里,每个人背后都有辛酸。
他也听多了感慨,早已麻木不仁。
她眼泪却又落下来,“真羡慕苏锦璃,她离开了,还有这么多人爱着她。”
“一个人死去,不管好与坏,总会被人想起。她的确天下无双,倾国倾城,那又如何?终究会被人遗忘。千百年后,你的七哥将会爱上别的女子,甚至妻妾成群,谨世子与无殇世子,也会成婚,渐渐淡忘了他们的娘亲。”
“凌一,你总是这样铁石心肠吗?千年来,我没有忘记我娘亲,七哥和南宫恪也没有忘记他们的母仇,谨儿和无殇也断然不会如你说得这样。”
“我只是想告诉你,时间是抚平伤痕的灵药,有些无法痊愈的痛,只有时间能帮你祛除。”
“呵……原来你是在安慰本公主呢?”
“不客气。”
“我没说感谢你!”
她无心再与他争辩,眼泪却越擦越多。
“千百年后,七哥或许会变坏,但他绝对不会再爱上别人。正如父皇不曾忘记过康悦蓉,他们都痴情至此。”
她拿手帕按在眼睛上,突然就那么哭着自嘲地一笑。
“唉!忽然,很想,很想,很想……学苏锦璃,去好好爱一个人,生一群孩子,这样轰轰烈烈,踏踏实实。”
廊下的灯昏黄,笼罩她一身火红锦袍。
她抱腿蜷缩在长凳上,身姿纤瘦玲珑,疲倦憔悴。
这养尊处优,飞扬跋扈,心狠手毒的尊贵公主,突然像是被丢弃的弃儿,楚楚可怜。
凌一两手环胸,俯视她无声落泪,没有再冒然开口。
她忍不住问,“凌一,你有过妻儿吗?”
“有过心爱的女子吗?”
“你是不是也不曾和任何女子……”她起身来,试探靠近他,“这样过?”
吻过了,她才猛然惊觉,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眼前这男子,看似俊美无害,却力量深不可测,不容侵犯。
静冷的眸光陡然变得幽深,脑海中,是那一日他破窗闯入她寝宫的一幕,旖旎的身子,躺在凌乱的丝缎上,旖旎动人,惊艳动魄。
御蓝斯立在窗内,将廊下的一幕看在眼里。
御蔷不知,旧时的护法,使命特殊,为帝王永生效忠,是不能娶妻,不能有子嗣的。
如此违逆宫规,是死罪。
御蓝斯却并没有出去阻止,他转身坐回床沿,和衣躺下来,把妻儿一并揽入怀里,莞尔扬起唇角。
若锦璃醒着,看到那一幕,也定然不会阻止。
她是心向美好的女子,一直期望,有情人……终成眷属。
凌一的那句话的确说错了。
吸血鬼虽能永生,心底的伤,却无法与身体的创伤那般,容易痊愈。
若锦璃不归,他必然寻回她,不管用什么法子,他都要把她找回来。
大齐皇宫,富丽恢弘,却不同于锦璃前世记忆中的情景。
阳光晴好地该是令人心醉的,她坐在金纱笼罩的肩辇上,被康恒拥在怀里,却手脚冰冷。
她知道自己,已死。
可她该坠入有御蓝斯等待的玉鳞江才对,怎会来了这里?
崭新的凤宫,没有曾经痛苦的回忆,富丽奢华。
殿内挂满夜明珠点缀的纱帘,重重叠叠,溢彩流光。
每一道光影,都讽刺着她无法逆转的悲惨境遇。
一日三餐,她需要人服侍,就连如厕,亦是宫女抬着搀着,无异于废人!
直到晚膳时,她注意到,康恒端给她水杯时,发现他指尖湿亮,她才恍悟……
原来,他在防着她自伤,给她下了毒!
一早,她在康恒怀里醒来,顿时惊得张口结舌。
想说话,想斥责,想怒骂,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吃力挪动腰身躲避,移到床榻最里侧,满床艳红的锦被凌乱,红光如火,反映得纱袍粉艳的她,愈加美艳惊心。
金绡床帐,被她激烈地动作,弄得飘摇欲坠……
他无视她的异样,欺近过去,以修长的指,描画着她惊艳秀美的五官,贪恋地爱不释手。
“璃儿,朕知道,因为那个孩子的死,你无法原谅朕。我们还年轻,我们还会有孩子……”
澄澈的凤眸恐惧圆睁,俏颜顿时苍白无血。
“我们将来子嗣成群,然后,选一个最美最好看且文武双绝的孩子,让他继承朕的江山与皇位。”
她慌乱摇头,盯着他在光氲里温柔含笑的俊颜,如盯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康恒日理万机,却无时无刻,不将她带在身边。
可是,这里没有哥哥,没有母妃,没有父皇,没有外公,没有御蓝斯,没有儿子……她想回家,不知该如何回,她想大哭,想嘶吼,想咆哮,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只想再死一次,哪怕回不去谨儿和无殇身边,去邂逅玉鳞江上,苦守船头的栗发吸血鬼也好……一切重头来过,一家人总会回到分别的一刻。
可她死不了,她的饭菜,康恒全部悉心品尝之后,才喂给她。
四周宫女护卫环绕,更是严防她磕碰。
康恒实现了自己独霸天下的愿望,以最血腥凌厉的手段,固守江山。
早朝,百官队列整齐地入了巍峨的宝殿。
她歪靠在康恒怀里,手不能动,口不能言,只呼吸到康恒簇新龙袍的气息。
如果他是要赎罪,她明白了,她懂了,也接受,但请放她离开。
这里虽然曾是她的前世,却没有她认识的人,满朝文武,有狼人,有吸血鬼,有人类,都是陌生的。
丹陛之下,百官齐行跪礼,高呼皇上万岁,皇后千岁……
康恒一手拥着她,一手优雅微抬,“众卿平身。”
温雅威严的声音里,漫溢坐拥天下与美人的餍足与骄傲。
丹陛之下,有位悍猛的武将站出臣列。
“启奏陛下,玉鳞江对岸的血州,已然恢复太平,御氏余孽,却尚未完全清杀。今早臣收到战报,又缉拿三名,他们竟是藏匿于从前的血族皇陵内的黑棺内,臣恳请加派兵力,炸毁血族皇陵,永绝后患。”
“准!”康恒说完,察觉怀中的娇躯惊颤了一下,他拥在她肩头的手轻拍了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