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好心,她如何对他道谢?他到底何时催眠的她?昨晚?还是前晚?他还对她做过什么她不知道的事?那每晚绮梦,到底是真是假?
康恒抱着她一路飞檐走壁,匆促赶往御医院,深幽的双瞳凝视着她冷汗如豆的脸儿,不禁震惊于她的安静。
“璃儿,痛就叫出来。”
“不痛。”她微扯唇角,艰涩浅笑,“我刚才跳得怎么样?”
好看蜜色唇瓣,坚定地说出四个字……“天下无双。”
他凤眼俊秀,唇上薄下厚,鼻梁俊挺,卓尔不凡。
新婚那年,他们扮成民间夫妻逛街,有相术师说,他这等男子对妻子最是疼惜体贴。
隔世相遇,他仍是这样英俊绝美,为何看在眼中竟这般面目可憎?
天下无双?他既知晓她想杀他,却还能说出这种话。原来,会骗人的,不只是话语,还有美丽的皮囊。
牡丹亭内,众人惊魂不定,有人想起身离席,却被金甲宫卫拿刀抵住了脖子。
有宫卫将地毯掀起,一片铁蒺藜从地毯上脱落,砸在光可照人的地砖上,叮铃作响。
细小的凶器被收拾好,总管太监金泰,忙上前接过托盘,转呈太后。
他凑到太后耳边,以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低语解释,“主子,这铁蒺藜正合地毯厚度,因此地毯铺平极难发现。护卫刚刚验过,上面有无色无味的剧毒,断筋散,分明是要害郡主双腿残断!”
“好大的胆子!他们定是料定了哀家今日定要锦璃跳《飞鸾舞》!”
苏氏嫡女,未来皇后,岂容如此暗害?
“给哀家严审!查到真凶,杀无赦!”
太后阴沉怒下懿旨,却没有离开。
她端坐凤椅上思前想后,眸光精锐,冷扫苏静琪和苏妍珍……
那姐妹俩皆是一脸无辜的惊疑,难以判出端倪。
既然她们胆敢坐在这里,就算是主谋,恐怕也难抓到证据。
康肃静观太后脸色,不动声色地打了手势,叫来自己的亲随太监,低声命令,“去盯着御医院的动静,本太子可不想要个残废当太子妃。”
太监一溜小跑离开,康肃视线落在苏静琪身上。
虽然苏静琪容貌差了些,身份低了一等,于一堆儿美人里,也算是出类拔萃的,最终要的一点是……她,也是宁安王的女儿。
见护卫正要把苏静琪带去审问,他忙上前阻拦,“静琪身体不适,别吓着她。”
苏静琪顿时心花怒放,“多谢太子殿下,静琪正头晕呢!”说着,她顺势依在他怀里,却嗅到他衣袍上有淡雅的莲香。
这,分明是锦璃惯用的脂粉。
她心念一转,试探道,“锦璃流了那么多血,不知她伤势如何。殿下,静琪关心妹妹,想跟去瞧瞧。”
康肃拥着她,大掌拍在她的肩头,“御医院有的是医术顶尖的御医救她,别担心。你身体这个样子,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本宫和皇祖母说一声,送你回府,可好?”
苏静琪心底暗叫三声“当然好”,表面却是忧心忡忡,点头亦是勉为其难。
御医院里。
锦璃用了止痛麻药,躺在洁白的单人榻上,已沉沉昏睡过去。
几个女医正在为她清洗脚上的血污,以备上药包扎。
康恒听得诊断结果,怒火滔天,从随行的护卫腰间抽剑,直指跪在地上的一群御医。
“不能走路?她若不能走路,本皇子砍了你们的双腿,要你们全部陪她!”
“殿下息怒,郡主双腿并非没得救,只是眼下没有灵丹妙药……”御医提醒一句,只是点到即止。
康恒眉梢微凛,赫然明白了他口中所言的“灵丹妙药”是何物。
吸血鬼之血,在大齐是提也不能提的违法之物,不能买卖,不能盗取,若要得到,却也并不难。
服用之后,虽能令重伤瞬间痊愈,却也能使人从此与献出血液的吸血鬼产生血脉牵引,从此绮梦不断,纠葛一生,犹若恶灵缠身。
除非,取血之时,直接把吸血鬼杀掉。
黄昏时分,麻药褪去,锦璃却又高热不退,噩梦惊悸。
眼见着她哭嚷不停,康恒只得把所有宫人遣到宫院大门外。
这状况直持续到亥时,御医来了一群,却束手无策。
康恒不时喂水给她,汤匙喂不进,便口对口的度入。
她却仇火郁结,仍是难醒,含混地哭嚷咒骂,嗓子也哑了……
康恒担心她又抓又嚷,伤了自己,守在床边,寸步不离。
总算是听清楚了一句,却是,“康恒……康恒……你给我说明白……”
“璃儿,我在呢!我在!你要问什么?我一定说明白!”
他缘何成了她的梦中人?却不是美梦,而是噩梦。
挥舞的细白柔夷,被一双大手温柔地握紧,冷汗涔涔的脸儿也被拍了两下,紧闭的凤眸,警惕地陡然睁开,千万道光刃刺到康恒因过度担心而苍白无血的脸上。
“康恒?”她不确定地打量着他,眼神恍惚地难以定在某处。
“是我,是我……谢天谢地,你总算清醒了。”他俯首吻她的额头,眼睛不敢看向她包裹成粽子的双足。“哪里痛,要告诉我。”
他不提醒还好,这一说,浑身就痛起来。她呼吸依然急促,好在映入眼帘地,不是喜怒难辨深沉莫测的帝王容颜,而是一张尚且年轻、神情焦灼的俊脸。
锦璃盯着他,竟一时间分辨不出,自己是在前世,还是在今生,只确定,这样的他,曾经是她最爱的,这样的他,尚未变成一个残暴不仁的昏君。
她张口欲言,泪花晶莹滚出眼眶,滚落到鬓边的发际中……
当初,总是美好,可……“康恒,为什么我在画舫上叫你……你却不答应?我们的孩子,我们刻了誓言的花珀……我们……”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忽然就完全清醒过来,所有的怨恨和指责再无名正言顺的理由。
“放心,我一直陪着你呢!如果你想,我们会有孩子,如果你想要那样的花珀,我也会给你弄到手。”他柔声说着,理顺她被汗水浸湿的长发。“这里是我的寝宫,没有人能伤害你。”
奢华的寝殿,布置高雅,的确不陌生。
前世成婚之前,她常来这里,甚至自作主张布置各处。
大齐不同于其他朝代,为防皇子有异心,众皇子不管成婚与否,都居于皇宫内。
于是,他的书架上,最终都换成她喜欢的小玩意儿。
他喜欢的暗金色垂幔寝帐,换成艳红的。
他甚至为了迁就她,在宫苑中养了兔子和猫儿狗儿,还一一为它们取了名字……
曾经,她竟是那么热切地期望嫁给他。
此时,她却片刻不想呆在这里。
“我该回府。”
见她陡然变得疏冷,这就要起身,康恒忙按住她的肩,“你重伤在身,不宜挪动!”
“太后、父皇、母后都来探望过,王爷和王妃也刚来过,他们都同意你暂住这里。我已派人去寻吸血鬼之血,天亮之前,就能找到。”
锦璃了解他的性情,未再与他争执,安安静静喝了他端来的水,就又躺平。
“不想对我说说梦里发生了什么吗?你一直叫我,让我回答你什么问题,到底是因为什么?”他拿帕子轻拭她脸上的汗,触到她眼角的泪,转而又问,“想吃点什么?”
锦璃低垂眼帘,握住他忙碌的手,颓然摇头。“没胃口。”
“我吩咐后院的小膳房,给你做了点清淡可口的粥,你的药也该熬好了,我去瞧瞧。”
安排好晚膳,给汤药试了毒,不过一刻时间。
康恒再返回来,殿内已不见锦璃的踪影。
刚熬好的汤药摔砸一地,殿内暗卫朱雀和玄武瞬间现身,恭谨跪在他面前。
两人气息阴冷,尽管周身包裹严实,仍是无法掩藏他们的吸血鬼身份。
“白养了你们!”
话音落,康恒挥袖横扫,一股强大的真气突袭,朱雀和玄武横飞出去,两个健硕的身躯撞在殿内的祥云石珠上,狼狈落地。
两人又迅速爬起来跪好,玄武忙道,“带走郡主的是溟王,我们并非不敢动手,是怕得罪血族,给殿下惹麻烦。”
为防再挨打,朱雀忙补充道,“郡主多日前中了流星箭,早该身亡。纵然得救,至少需要三月方能恢复。可她不但短暂几天便恢复健康完好,今日还完成《飞鸾舞》!溟王自她受伤便长居王府内,殿下,恐怕郡主早已服用过溟王的血液。”
“刚才溟王出现时,郡主唤他阿溟,足可见两人亲密无间……”玄武说完,忍不住抬头偷觑他一眼。
“御蓝斯!”
康恒狂怒嘶吼凝聚了强大的真气,惊得朱雀玄武不禁后退,他阴沉的目光比吸血鬼更骇人。
“既如此,只能杀了他!”
朱雀和玄武不可置信,却不敢多言劝解。
“负责整理牡丹宴地毯的宫人一个别放过,天亮之前,必查出真凶。”
朱雀玄武领命消失于窗外。
康恒踱着步子走到祥云床榻前,枕上一小片泪渍未干,他坐下来,伸手触到毛毯上,余温未散。
自幼她便不常入宫,喜庆之日常见,话语也甚少。
她不似苏静琪那样张扬高傲,不似苏妍珍那样不甘下风,总是谨慎规矩,不惹人注意,却偏偏,她那般出水芙蓉,叫人难以忽略,只清浅一笑,就亮了所有人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