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这宫殿美丽的主人,还鲜活袅娜地站在某一处,对她笑颜温柔,唤她璃儿。
康晴平日吃穿用度极简,胭脂水粉,大都是用亲手种的花草珍珠制成的,也免了被心存歹念之人暗中施毒。
而她的衣衫,从内到外,亦是都不用熏香。
一身衣袍好好的,弄了干枯的花叶和杂乱的熏香,烟熏火燎的烘着,她总觉穿在身上甚是不舒坦。
如此一个不食人间烟火、冰玉般的美人儿,天下再寻不到第二个。
哥哥爱她,长辈们疼她,宫人们提及她,亦是赞不绝口。
她没有命人动这些摆设,隐忍了心底的烦躁,不过是等一桩“道别”。
果然,她刚刚梳妆好,就听得宫女通传,“公主,颖王殿下和四殿下来了!”
哥哥来,她不意外,但是……“四殿下?”她诧异看向宫女。
“公主有所不知,今儿早上,皇上颁下圣旨,大赦天下,不只是四殿下被放出来了,还有康珠公主等所有被禁足的人,也都得释放,还免了宁安王府苏静琪对皇族的不敬之罪。”
“原来如此。”锦璃站起身,尽管一身已然足够完美,她还是抚了抚身上的锦袍,衣香鬟鬓,仿佛一身战甲。
既然妖魔鬼怪又开始横行,今日的家宴,可就热闹了。
外殿,康恒一身华艳的宝蓝色锦袍,而苏锦煜仍是钟爱他的月白色,两个身高相仿,皆是俊伟不凡的男子,站在门槛处的天光里,越是如妖似仙。
他们正低低地谈论着,从国事,谈到宫廊下挂着的鸟雀儿。
锦璃望着自幼称兄道弟的两个男人,看了良久。
若哥哥知道自己在前世,被康恒斩杀,还能与他这般亲厚么?
而康恒,若知道自己在前世的所作所为,又会作何感想?
宫廊下,那纯金打造的笼子里,从左到右,依次是七彩鸟,牡丹鹦鹉,玄凤鹦鹉,金丝雀,白玉鸟,还有,几样她唤不上名字的鸟儿。
每个笼子里,都是一对儿。众鸟齐鸣,如众妃的攀比与勾心斗角,甚是热闹。
康恒听到身后裙裾拖曳地毯,沙沙细响,他百感交集地皱了下眉头。
苏锦煜也听到那声音,转身,只觉眼前赫然一亮,笑着赞叹一句,“看到你这一身,真觉得四月芳菲,鸟语花香。”
康恒自嘲地微扬唇角,转头,眼中无甚惊奇。
果然,她这一身,不是她在御蓝斯面前爱穿的红色衣袍,这一身黄绿色,却也好看。
要窈窕的身姿,被衬托得曼妙,裙摆随着步履翻滚绽开,仿佛娇艳的牡丹,看得久了,那嫩绿色便如云似雾一般。
加之她本就肌肤胜雪,气质贵雅,惊艳中更透着一股逼人的清新灵气。
“哥!”锦璃先对苏锦煜颔首,亲兄妹,没有隔夜仇,事已至此,再计较那些事,于事无补。“梓苏姐……找到了吗?”
苏锦煜笑颜微僵,转瞬从容,“还没有。今早,丫鬟整理她在宁安王府房中的衣物时,发现她的亲笔信,说是去意已决,与一个心爱的男子浪迹天涯去了,让我不必再寻她。我派人把那封信送去了丞相府。”
“哦。”锦璃清苦一叹,垂下眼眸,“梓苏姐心爱的男子只有哥哥,说什么浪迹天涯,恐怕是看破红尘,出家为尼了!”
乍觉气氛尴尬,她才收敛悲恸,又朝着康恒的方向,颔首,“今日成了公主,与殿下也变成了兄妹。我是否该叫一声四哥?”
苏锦煜刚被她一番不留情面的说辞刺伤,乍听此话,不由气闷。
“璃儿,今日大年初一,不易发生口角。你开口便是这句,是嫌伤得殿下还不够深呢?”
康恒没就此说什么,神情却肃冷三分,直接说道,“把那对儿牡丹鹦鹉给我吧。”
锦璃看向鸟笼。“为何偏要那对儿鹦鹉?那七彩鸟更漂亮些。”
“牡丹鹦鹉是情人鸟,此生我与心爱的女子难再相守,瞧着那对儿鹦鹉也是欢喜的。”
锦璃只当没有听出他话语浅显易懂的深情,走出门槛,站在那盛放鹦鹉的笼子下,微扬贴了梅花花钿的脸儿,正见一对儿鹦鹉咬喙相吻……
一对儿娇小且羽毛艳丽的身子,并肩紧靠着,风雨同舟,生死相随,痴情不渝一般。
天光云影,雕梁画栋,金笼流光,鸟声呢喃,如诗如画。瞧着这旁若无人、甜蜜恩爱的鸟儿,她忍不住莞尔。
康恒却心神恍惚地凝注于她,俊颜肃冷,眸光幽深,沉痛暗隐。
尽管他知道一切都是她的计谋,他还是选择原谅。
这几日,朱雀和玄武,也被父皇调走。
他闷在寝宫内,不知她的消息,不知她状况如何,怕她受罚,怕她会担心,怕她来寝宫门前……
他甚至愚蠢地写了字条,往门外塞。却塞了许久,也不曾有人经过。
后来,他便倚在门板上安慰自己,或许,她带孩子太忙,才不会来。也或许,她遇上了什么麻烦。
一早得了圣旨,他便沐浴更衣,把自己从头到脚收拾干净,前来探望他。
怕她尴尬,便特意邀了苏锦煜一道。
那位嫦儿侧妃知道碧荷宫是康晴从前居住的寝宫,一脸尴尬。
他却顾不得许多,直接把苏锦煜拖了来。
苏锦煜一入宫门,便懊悔叹一句,“物是人非。”
这一句话,也正是他的心里话。
康晴与锦煜成婚前,他和锦璃前来,给康晴送礼物。
两人刚入宫苑,两只翩然起舞的蝴蝶便吸引了她的视线,后来,其中一只蝴蝶混入了一群飞来的蝴蝶中,再也寻不到,另一只也跟了进去,盘绕回旋,缤纷艳丽,遍寻不见踪迹。
此处百花盛开,蝴蝶常至,不意外。锦璃却为这事儿与他争吵,康晴尴尬地从旁不知该如何劝阻。
此刻,他忽然觉得,锦璃那日的争吵有道理。
冥冥之中,一切似上天注定,那蝴蝶本该好好的,因为太多蝴蝶的扰乱,难再成一对儿。那争吵也似意味着,他与锦璃……注定有缘无分一般。
她似乎因那两只未能在一起的蝴蝶,与他生了隔阂,再难与从前般亲密。
事实却是,那一日,御蓝斯和血族太后前来大齐皇宫,而且,对锦璃,他们势在必得。
康晴与锦煜婚礼,普天同庆,他和锦璃却被宣告解除婚约。
再后来,他为除掉御蓝斯,与御之煌布下杀局,反害康晴死去……
思及此,康恒惊觉自己竟如此罪大恶极。父皇一再宽容,一再原谅,一再对他抱有期望。
可他却无法做到对父皇同样的宽容,一早听闻父皇要册封王绮茹,他只想冲去御书房质问他,却又怕伤害锦璃而不敢冒然,可他这样做,势必又伤了母亲的心。
他原也想,只要锦璃仍不顾一切,想和他在一起,他便劝母亲忍下这痛苦。
可……这一刻,他才看清,锦璃无丝毫懊悔与愧疚。
甚至,她不曾问过他,他肋骨断裂,是否已然痊愈。
她笑,她说,她关心顾梓苏的生死,她一身清新灵幻,她这样若无其事,仿佛,婚礼那一天,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康恒一念万千,锦璃却在思忖,一对儿牡丹鹦鹉,到底该不该给他。
“把这对鸟儿送给殿下,不知道哥哥舍不舍得呢?我本想着,把这些鸟儿全都给哥哥的,毕竟这牡丹鹦鹉,是康晴姐姐养来给哥哥看的。”
苏锦煜甚是尴尬,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流转,一直绷着神情,听得妹妹把话中有话,他无奈苦笑,“当然舍得!若晴儿还在的话,也会同意的。”
苏锦煜一句诚恳的话,却又刺痛了康恒。
俊伟的宝蓝色身躯,怒气爆发,一阵风似地愤然迈下台阶,却是因为想到康晴是被自己间接害死的……
“哎?这人……”锦璃哭笑不得,“殿下这是在生我的气?”
“这鹦鹉,我不要了。快去给皇祖母请安吧,若迟了,不知又要遇上什么麻烦呢!”
锦璃瞧着他走向大门的背影,无奈叹了口气。是她看错了吗?这背影,怎……如此孤冷,如此痛苦?
金笼内,一对儿艳丽的牡丹鹦鹉,婉转歌唱,无忧无虑地扑腾着翅膀嬉戏。
她妒忌它们的幸福和简单。
“我是不是误会他什么了?他怎这样生气?我做错了吗?明明,是他先残忍地对我的!”
苏锦煜也看面前的牡丹鹦鹉,却听不懂锦璃的话。她看着鹦鹉,眼里雾气迷蒙,是憎恨,也有痛苦。
“锦璃,你在说什么?你和康恒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
她不着痕迹敛起复杂的心绪,转过脸儿来,便又是清浅明媚的笑颜。
“对了……哥,昨晚父王立了赵侧妃为正妃。”
“我昨晚就知道了。”
苏锦煜状似无意,摆弄着盛放牡丹鹦鹉的金笼子,探看一眼妹妹的反应,见她一脸淡然,不禁更多几分赞赏。
“别担心,今日的家宴,母妃不会孤立无援的,皇上要册立母妃为皇贵妃。”
“赐了哪座寝宫?”
“皇上的寝宫,就是母妃的寝宫。”
锦璃惊怔,却又意外地为母亲感到惊喜。那个男人,的确是真心爱她的。
梁怀恩保证似地对她说,皇上定会珍惜王妃娘娘,如今,这“珍惜”倒是得了验证。
只是,后宫众妃会怎么想?那些官员若在,恐怕也要跪死了!趁着年假册封,这分明是先斩后奏。
所有人早已知晓,兰妃是母妃的替身,瑗妃也是因与母妃有几分相似,得如此赐封。
如此一个为爱情执着多年,疯狂多年的皇帝,百官恐怕已然为此心力交瘁,无计可施。
“皇上这是宣告,在以后的日子里,后宫形同虚设!”锦璃饶有兴致地笑了笑,“接下来,恐怕要天下大乱了。”
苏锦煜却半点不担心,“皇上既然有勇气如此做,必然是有后招防备的。若是没有,我也必会保护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