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僵冷。
王绮茹坚定地握着康邕的手没有松开,她做好了被女儿指责怒骂的准备。
康邕感觉到她的紧张,侧首安慰一笑,疼惜宠溺之情都倾注于其一身。
锦璃圆睁着凤眸,看着他们,惊怒,惊叹,惊愕,惊痛交加。
然而,她也看得出来,母妃的确是爱着这个男人的。
否则,她不会当着自己的面,与这人如此亲昵。
一番犹豫,锦璃沉重的跪下去,膝盖撞击地地面砰……一声。
“皇上言辞公允,赏罚分明,不愧为大齐明君!”
母亲伤心之余,选择曾经的旧爱,于情于理,并无过错,父王势必会赠她一纸休书,可她苏锦璃,不能因此抛弃自己的亲生母亲。
母亲亦是因为对自己和哥哥的保护,而选了这条路。她也不能因此怨怼母亲。
重生此来,唯愿仇敌备受折磨,家人幸福安乐。
母亲和这人在一起,既然能幸福快乐,她身为女儿的,唯一能做的该做的,便是送上祝福。
“母亲没有爱错人。”她握着双拳说出这番话,浑身筋骨都在惊颤,肺腑抽痛地厉害。
王绮茹喜极而泣,拿丝帕捂住口鼻,激动地不知该说什么好。
康邕因这母女连心的一幕,百感交集。
他感慨一叹,赞赏地疾步走到锦璃面前,大手握住她单薄的肩,把她扶起来。
“璃儿,知道朕为何喜欢你比喜欢康晴更多一些吗?”
锦璃又是惊疑,他喜欢她吗?帝王的喜欢却伴着杀戮,母亲的幸福,亦是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锦璃不知。”
“你这丫头做事有分寸,喜怒哀乐藏得住,做起事来,智勇果敢。不像康晴,痛只能忍着,只能折磨自己。”
他拍了拍她的肩,看到桌案上多了一摞奏折,笑道,“朕和你母妃还没有用膳,先去吃饭,你帮朕把这些刚送来的奏折批阅了。”
“邕……你这是胡闹。她还是个孩子,懂得什么朝政?”王绮茹嗔怒上前,“若百官知道了,恐怕又生事端。”
“她可早就不是个孩子了。”
康邕似笑非笑地说着,随手把那一摞奏折放在桌案中央。
他大手扯住锦璃的手臂,无视她的抗拒,按着她坐在龙椅上。
“要颠覆朕的江山,第一件事,你得先学会看折子,若你连这点事儿都做不好,得了江山也守不住。”
锦璃震惊失色,面如死灰,抬眸看他含笑的龙颜,却看不出什么端倪。
但他这番话却是早就知晓,她存了谋逆之心,恐怕,他也早就知道,她给南疆王写信,甚至也知道,她劝说南宫恪谋反……
御书房的门轰然关上,金黄的龙袍身影堂而皇之,牵着王绮茹的手走了出去。
锦璃看着一堆奏折,饥肠辘辘,眉却冷硬地扬起。
奏折又如何?她有了这打算,就不怕吃这份苦头。
她研墨之后,拿起朱笔,打开一本奏折,不禁傻眼。
这是户部的奏折,说得是各地赋税不均,参差不齐。
好一番义正言辞的陈述,锦璃看得云里雾里。
她字字句句咂摸着意思,看到最后,方才明白,这折子含沙射影,暗示有地方官员私自加赋,而且,加得不漏痕迹,难以查明证据。
落款处,是户部侍郎魏文宽。
若是在前世,朝堂里那些官员都是她和康恒携手提拔的,就算对朝政一窍不通,官员的品性都能摸得清。
但眼下,这折子里的事,是天塌下来的大事。
而魏文宽,偶有谋面,她却不曾认真看过几眼。
她跑到内殿,找来有关赋税的书,生生硬啃了半晌,味同嚼蜡。
这事儿查,当然是该查的,但是若要仔细详查,又该如何安排呢?
她提笔,却又不禁担心,万一这魏文宽并非善类,借着机会铲除异己,恐怕会铸成大错!
然后,她又查百官名册……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争执,那沉厚的声音,是她自幼听到大的,是父亲。毫无疑问,他是来找母妃的。
失去了才懂珍惜,何必当初?
梁怀恩跪在地上,“王爷,请回吧,皇上并不在御书房。”
“王妃可有来过?”
“是曾来过,不过,早就离开了。”
“何时离开的?”
“巳时,说是怕耽搁了王府的祭祖。王爷您若找不到,便回王府等着吧,王妃娘娘不是孩子,定不会不认得回家的路。”
苏世韬冷眸俯视着他,怒火中烧地看了眼御书房的窗格内,见里面龙椅上有动静,冲过去,一脚踹开了门。
轰然一声巨响,并没有撼动龙椅上惊艳的人儿。
“锦璃,你放肆,怎坐在龙椅上?那些奏折,岂是你能翻看的?”苏世涛怒声咆哮。
锦璃淡然抬眸,对上父亲震怒的虎目,忽然想不起,父亲何时曾对她和蔼过。
阔别多日,她带两个儿子回家时,他亦是阴沉地俯视着她。当日威严的神情,一如现在,除了愤怒,痛苦,再寻不到别的。
她忽然觉得父亲甚是可怜。
前世,他死在自己最疼爱的女儿手中,此生,他仍是被一堆蛇蝎似地人纠缠着,可他还是甘之如饴,自认为做着对的事。
“宁安王请回吧,皇上不在。”
锦璃继续忙自己的事,给梁怀恩摆了下手。“梁公公,送客。”
梁怀恩一甩拂尘,忙进来,佝偻着身躯,堆上笑。
“王爷,是皇上让念伊公主坐上龙椅的。皇上还说,她要夺天下,先得学会看奏折,还交代了奴才,不能让任何人打扰公主。”
怔在门槛处的健硕身躯,宽厚壮伟,耸立如山,却仿佛打了一场败仗,满身颓然疲惫。
他遥遥看着龙椅上倾世绝美的女儿,只觉得有些陌生。
自从发现她和南疆王之间的通信,他就知道,这丫头存了野心。夺江山,斗皇帝,斗太后,这野心昭然若揭,肆无忌惮。
如今,这念伊公主的身份,正合了她的心愿。
她换了一个陌生的称谓,竟不像是他苏世韬的骨肉了。她骨子里流着狼血,吸血鬼的血,做起事来,卑鄙毒辣,不着痕迹。他这父亲,也不敢靠近了。
良久,他才寻到自己的声音,却是因为想不通……
“梁公公,皇上为何如此纵容这丫头?”
梁怀恩扬着唇角,恭顺低着头,一双眼却是冷的。
“念伊公主是皇上的义女,皇上如何宠,如何爱,都是皇上的事儿,奴才只是把亲眼所见告知王爷。”
苏世韬呕着满腹怒火,走出门槛,转身又警告,“锦璃,晚上记得回家祭祖!”
“父王昨晚睡得可好?”
苏世韬双颊顿时涨红,“苏锦璃,你这是何意?”
“父王既然能拥着害女儿的凶手柔情蜜意,就别怪我苏锦璃舍本忘祖!”
“你……你这是在教训为父?”
“宁安王府有苏静琪母女,就没我苏锦璃!”清丽的声音,从龙椅上幽冷传来,没有半分回转的余地。
“好,既然如此,你永远别回那个家!”
“多谢父王成全!我现在有碧荷宫,也不缺什么家。”
苏世韬走下殿前的百层长阶,顿时痛心疾首,懊悔不已。
他僵着身躯,逼迫自己往前走,不回头。
御书房内,梁怀恩小心翼翼地探看锦璃许久,方才上前,“郡主,您批阅了几本奏折?”
锦璃讪笑两声,鼓着腮儿,心虚地咕哝,“一本还没批呢!”
“呃……皇上用相同的时间,这一摞都能批完。”
“我初来乍到,怎敢与皇上相较?”
“这么说,竟是皇上高看了公主呢!皇上曾对奴才说,公主您既然能想到给南疆王写那封信,可见是颇有远见的。奴才还以为,公主殿下批阅起奏折来,也能像点兵谋逆一样,顺手拈来呢!”
“公公,您这是挖苦我呢!”锦璃已然头昏脑涨,忍不住把奏折推到他面前,“这户部侍郎魏文宽是个怎样的人?”
“呃……公主,您可是难倒老奴了,老奴从不与官员往来。”
“公公倒是个聪明人。”
“公主谬赞。您慢慢批吧,奴才去给您准备吃的。”
“给我来挑清蒸鱼吧!”她笑得像只馋嘴猫。
“皇上批折子,可从来不吃鱼,万一折子上落了鱼腥味儿,满朝官员怕是要笑话皇上了。公主,您就暂吃几块糕点吧。”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窗外,暮色四起,华灯初上,锦璃干巴巴地啃了糕点,依旧提笔难落。
南宫恪在国师府命人张罗两个孩子的晚膳,却心烦气躁,忍不住到府邸大门等了片刻,见锦璃还不回,无奈地叹了口气,又返回堂内。
南宫瑾见他心神不宁,叹了句活该,不再理会他。
宫里却来了一个小太监,“国师,公主殿下命奴才来接两位小主子入宫。”
“让她自己来接。”说完,他便关上了门。
在餐桌旁摇篮内,苏无殇“呀”了一声。
南宫瑾坐在桌旁品尝着刚端上桌的清蒸鱼,沉醉享受于饭菜的浓香,“你又闻到好吃的了?还是在嘲笑我爹呢?仔细娘亲只顾着当公主不要我们俩了!”
“呀!”小奶娃蹬着襁褓,大有起身要去找娘亲的气势。
南宫瑾冷笑摇头,“省省吧你,别乱折腾,一会儿又要乳母给你整理,你不累,人家还累呢!”
小家伙就“哇……”一声,大哭起来。
南宫恪忙冲进来,严苛地怒斥儿子,“南宫瑾,你是不是又欺负弟弟?”
南宫瑾无辜地对着房顶翻白眼,“爹,我真没有。”
“没有他怎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