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养的好儿子!”苏世韬怒斥王绮茹一声,起身便往外走。
王绮茹亦是在气头上,听得这话,不禁火冒三丈。
“儿子建功立业,你说他不愧是你苏世韬的儿子。如今,他犯了错,就成了我王绮茹养得好儿子?是我逼得他纳妾么?当初答应皇上赐婚的,是你,答应皇上让他娶梓苏的,也是你!”
苏世韬自知言语不妥,不予争辩。
他站在堂内,正看到跪在廊下、低垂着头的儿子。
康晴何其无辜。在别人眼中,她是叛贼的外孙女,罪不容恕,在儿子眼里,她却只是他的妻。
因南疆王谋反,太后和皇上劝其自尽,又被吸血鬼害得惨死。
儿子与她新婚夫妻,从此天人相隔,如此也便罢了,皇上在他尚未接收康晴死去的事实时,又为他赐婚顾梓苏……换做是别人,也无法接受这个沉重的打击。
这些日子,他与顾梓苏天天争吵,他看在眼里,只是焦灼。
身为父亲,得一个如此骁勇善战,文武双绝的儿子,是他最骄傲的。他由衷的希望,儿子能尽快振作。
而他身侧名叫嫦儿的女子,的确与康晴十分相似。若他乐得自欺欺人,他这做父亲的横加阻挠,只会伤了父子和气。
苏世韬走到廊下,示意袁仁退下休息,也让护卫们都散了。
院子里清静了,他才对儿子沉声说道,“静琪被退婚,锦璃闹上大殿,我苏氏一家再不能多生事端。你若非要接纳这女子,为父不予干涉。嫦儿无父无母,来历不明,不过才与你认识两三日,就算要纳为侧室,也该问清楚。好给顾家一个交代!”
“谢父王。”苏锦煜红了眼眶,一时间惭愧地抬不起头。
苏世韬拍了拍他的肩,便穿过前廊,朝着苏静琪的寝居去了。
王绮茹从堂内走出来,见苏锦煜这就拉着嫦儿起身,威严怒斥,“跪着!等着梓苏的母亲来和你们同归于尽吧!”
苏锦煜只得又跪下。
王绮茹看了眼苏世韬离开的方向,转头给身侧的丫鬟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去跟着。
丫鬟去了,她转身便去了卧房。
苏锦煜无奈地把身侧的女子揽入怀中,“嫦儿,我一个人跪着就好,你去我房里睡会儿吧。”
“不,嫦儿愿意时刻陪着世子爷。”
纤细的手臂缠住他健硕的腰肢,紧紧地,一辈子都不肯再松开似地。
苏锦煜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傻丫头,难为你了。”这女子傻得娇憨,让他不忍伤害,却也让他不忍放手。
璃儿说得对,他如此莽撞,不算痴情,而是自私卑鄙。
他伤害了康晴,伤害了顾梓苏,也伤害了怀中的嫦儿,可他找不到其他方式安慰自己。
嫦儿埋首他胸前,无奈地泪流不止。她倒是不怕跪着,最怕,明日真的有人来找苏锦煜拼命。
半个时辰后,被王绮茹派去的丫鬟返回,经过苏锦煜面前时,略行一礼,便匆匆去了王绮茹的卧房。
卧房内,只亮着一盏美人图的纱罩灯,昏暗低迷。
王绮茹端坐床沿上,妆容精致的容颜,仿佛夕阳里的被风吹得疲惫的兰花,一双凤眸却还是清亮威严的。
她俯视着跪下来的丫鬟,叹了口气,“起来说话。”
丫鬟起身,忙给她端来一杯热茶,便把自己刚才所见所闻一一详述一遍。
苏世韬入了苏静琪的寝居,正见她踩在桌案上,哭闹着要上吊自尽。
丫鬟们围在桌下,又哭又嚷,屋子里乱成一团。
苏世韬冲进去,忙把苏静琪拖下桌案,命人把横梁上碍眼的绳子解除。
丫鬟们极有眼色地,忙为狼狈的主子伺候梳洗。
苏静琪却不肯让丫鬟碰自己,打翻了洗脸的温水,胭脂水粉也都拂到地上去。
苏世韬冷视着女儿这般抓狂绝望的举动,只是心力交瘁地静默旁观。
苏静琪也自知闹得过分,忙又跪趴在父亲膝下认罪。
“父王,请给女儿做主,女儿无依无靠,只剩了父王一个亲人,若父王不管,女儿便只有一死了!”
苏世韬见她能冷静地说话,方才让丫鬟搬来凳子。
“静琪,起来说吧。”
苏静琪拉着袍袖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抽抽噎噎。
“锦璃杀我,又喂我吸血鬼之血……那血液的主人,便是今日轻薄女儿的吸血鬼。因血液牵引之力,女儿时常陷入诡怪绮梦,因此才在见到那吸血鬼之后,做了糊涂事。若女儿稍有半分清醒,那样丑陋不堪的乞丐,女儿是一眼不会多看的。”
说完,她抬头一脸泪痕地探看苏世韬的神情,看不出什么动静,便继续说道,
“父王,锦璃此计恶毒,她不只是害女儿身败名裂,还从女儿面前抢走了康恒皇子!父王要为女儿做主呀!”
“静琪……”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若要帮她,势必伤害锦璃。
“父王,就算母亲曾伤害过她,在地牢里关了大半年,备受饥寒交迫的折磨,也足够了。母亲爱着父王,此情不移,父王比女儿最清楚,而且母亲可不曾像王妃娘娘那般,与其他人藕断丝连。而女儿,就算曾经伤害过锦璃,她可以杀我,恨我,身为姐妹,她不该用如此卑鄙残忍的手段,她不只是害得女儿生不如死,也害得我苏氏颜面尽毁……父王,她是个魔鬼!”
苏世韬俊冷的容颜沉静,只把一方手帕递给她。
“静琪,为父可放你娘亲出地牢,也可以让你去康恒皇子身边,不过,你要答应为父,从此,安分守己,莫再伤害锦璃。再有下次,为父也救不了你们了。”
“快起来洗漱干净,早点睡吧。”
听到这里,王绮茹坐在床沿久久未动,她刚示意丫鬟退下,门便被苏世韬推开。
四目相对,她嘲讽笑了笑,咬牙压住差点夺眶而出的泪。
苏世韬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沉默良久,只是把一个双凤戏珠的金黄锦缎放在了桌案上,又黯然退了出去。
王绮茹疑惑地上前拿起锦缎,不可置信地身躯摇晃。
一股怒火冲上心头,她朝着门口那边咆哮,“血族太后凭什么休掉我女儿?她凭什么?”
“绮茹,锦璃今日所做之事,的确……过分了!”
苏世韬的声音,幽冷严苛,从门外前廊上传来。
王绮茹把手上的懿旨揉成一团丢在地上,“你竟也认为她过分?哼哼……璃儿有你这样的父亲,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苏世韬在门外百感交集地悲恸一叹,无心顾及太多,叫了管家来,让他张罗苏锦煜纳妾之事。
“一切从简,只摆家宴即可。”
管家尴尬看向苏锦煜本是跪着的位置,那一对儿璧人,早就被苏世韬打发回房。
“可,王爷,丞相府那边……”
苏世韬略一凝眉,好不迟疑,“一会儿备车,本王亲自去请罪。明儿一早,让护卫们再出去寻世子妃。”
管家应着,忙派人去备车,准备出行。
苏世韬又叮嘱,“就快过年,从地牢把赵侧妃接出来,让御医给她瞧瞧身体。”
管家看着地面,恭顺低着头,迟疑了一下,才点头。
“另外,去国师府传本王的命令,让锦璃回家来住,”
“不必!”王绮茹在室内冷声说道,“被休掉的女儿,成了王府的耻辱,太后怪罪下来,还是要赶出去的。就让她在外面住着吧,免得回来,又被赵侧妃母女暗害。”
苏世韬无奈转身看向门里,光氲暗黄,美人如花,她仿佛是站在世间另一隅,他看得到,却摸不到。
“绮茹……”
“既然赵侧妃出来,我便没法子在帮忙看顾她的女儿了。明日我入宫,恳求太后除了苏静琪嫡女的身份。”王绮茹说完,重重关上了门板。
她背靠在门板上,瘫坐在地上,无声啜泣。
一日夫妻百日恩,她记得他的好,却无奈,与他有百日恩的,不只是她王绮茹一个。
大年三十,天不亮,满城鞭炮回响,震耳欲聋的声浪,一浪盖过一浪。
锦璃亦是早起,她得入宫请安,要回王府与众人祭神拜祖,下午,还要去各个店铺,亲自给功勋卓着的伙计们发俸禄与奖赏,这一天,势必要陀螺一般,忙碌不停了。
她走向门口,叮嘱孙嬷嬷,“让孩子们多睡会儿,今日我自己入宫,不必他们相随。早膳我可能回不来,记得给谨儿备下他爱吃的虾肉小笼包,让乳母给小少主喂点血。”
“是,郡主。”
丫鬟见她裹着雪白的狐皮披风过来,默契的打开了门。
南宫恪银发高束,一身蓝边银袍,俊雅如仙的立在门外。他没有戴面具,俊美的容颜倾世的昙花般,袒露于她面前。
两个丫鬟看得微怔,慌忙跪在地上,低下头。
锦璃被她们惊动,也回过神来,旋即转开视线,从他身前经过。
暗蓝的天空琉璃一般,金黄的星子闪耀不停,有烟花蹿上天际,绚烂地炸开……
一尘不染的前廊上,地毯嫣红,她刺绣着水墨碧荷的冗长袍服,拖曳地沙沙作响。
“有事么?”
“御蓝斯来了信,有给我的,还有一封是给你和无殇的。”
“我以为你会直接烧掉!”她停住脚步,转身。
他似笑非笑地瞧着她,把信递过去,唇角微扬一抹嘲讽的弧度。
“我没有烧掉,但是,我看过了。御蓝斯大概知道我会看,所以并没有多言。”
锦璃嗔怒冷睨他一眼,打开信,果然,里面只有两行字……两行字,都没有填满狭长的红格子。
“锦璃吾妻,勿念!无殇吾儿,勿痛!”
视线恋恋划过龙飞凤舞的字,似有温暖的手,抚慰了寂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