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的小插曲让宋年华几乎没吃到什么东西,天灰蒙蒙还没亮的时候她就醒了。她感觉很空腹也很口渴,在干涸的嘴唇上她舔到了因缺少水分而慢慢掀起的一层层薄皮,小宝宝更是在她肚子里搞抗议。
事实上,她是被雷给惊醒的。
大自然像是要报复般地刮起大风,窗外的树一直的摇摆,很远很远的天空里不时还砸下闪电,闷闷的雷声也在蠢蠢欲动。
她为了避免吵醒还在熟睡的莫小奇,于是蹑手蹑脚起来,拿着透明玻璃水杯想要到楼下找点水来喝。经过厨房的时候她发现楼上的某个房间里亮着灯,隐约中还有人在对话。渐渐地,轻声的对话变成激烈的争吵。
房间内,精致的陶瓷茶杯在杯碟上晃了晃干脆翻到,水洒到地上的毯子上。背靠窗的身影一直被雪茄的烟雾给围绕着,沉默着不说话。而顾心则一身干练的职业女装的造型,像是刚从外面办完事回来的样子。她倚在办公桌前,说:“坤哥,这和当初说的不一样吧!”
“哼。是不一样。”陆坤双手摊开放在小沙发两旁,翘起二郎腿,正视顾心。“首先声明,是你们先违反了规则。我说,大妹子,你可别忘了是谁将你从最深谷底里拉上来,还给你现在这个高贵身份的!”
“您的大恩我可是从来都没忘,只是…”顾心把手搭在额头上来回转身,说明她的耐性快要被消磨光了。
“别给我找借口。你要是还记得,又怎么会让我的宝贝女儿受委屈。你要是记得,就不会让那人女人住进这个家。”陆坤咆哮地腾起身。
那个女人?宋年华站在门边,听着里面传出的对话,她很明白,陆坤口中所说的“那个女人”指的正是她自己。她很不是滋味地想要挪开脚步,但是却被接下来的对白给狠狠地拴住了步伐。
“说到过河拆桥我怎么比得上你们俩。”陆坤的每句话都颇有讽刺的意味,他走到顾心的身旁,捏住她的下巴,说:“当初要不是因为你跪着求我,让我帮你实现你的复仇计划,你今天能这么风光地站着这儿?”
“事情都成为过去,我们不是说好了不再重提的么?”顾心甩过头,眼睛里藏有怒火,她不愿意再次揭开伤疤,即使陆坤口中的“复仇”是她曾梦寐都在想着的事。
“我也不想再提,只不过那件事过后我可是一直在替你们擦屁股。”陆坤甩甩手回到刚才坐着的位子上,一脸耐人寻味。
“坤哥,这是什么意思?”莫明品灭掉手中的雪茄走了过去。
“意思就是,人类的欲望贪无止境。你只要给他尝到一点点的甜头他就会想着要更多。”陆坤顺手便拿起茶几上放着的红酒一饮而尽,紧接着说:“马六,你们应该不会忘记吧!”
马六。这是一个极度敏感的人的名字,不由自主地深深掀开了宋年华心底的某一页的回忆。她手中握着的玻璃水杯在握力的作用下擦擦作响,心跳也开始不断加快,胸口间更像是被一块巨大的石头给压住。里面的空气被抽空,使得她的呼吸越发的艰难,阵阵的疼痛令她的身体如缺氧后一般地晕眩,没了方向,从而让她本能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那是宋忠喜跟雷晓月欠我的,一命抵一命算是便宜他们宋家了。”顾心奋力地拍了一下桌台。
“真可怜。一个好好的人就那样不明不白地就死掉了。”陆坤继续火上浇油。
“可怜?那谁可怜我的孩子?”顾心情绪有些失控地大吼,莫明品抱住她,让她尽情地在他的怀中将积压在心底的所有怨气都发泄出来。“他都还没能来得及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就走了。难道他就不可怜么?”
“嗯,确实是。不过,马六呢,他虽然已经死了,但他的家人可都还健在。最近,人家的胃口好像越来越大了,所以叫我来帮忙问问顾大妹子,能否赏点钱让他们过个好日子?”偌大的房间里除了陆坤的笑声,剩下的就只有莫明品那还没完全消散尽的雪茄烟味。
“你这是在威胁我?”顾心话一落音,门外就响起一阵物体相互撞击之后某样东西被砸碎的声音。
“谁?”房间里的那三个人同时警觉起来。
宋年华愣着盯住地上那个不小心从自己手中滑落的玻璃杯,那散开的碎片正如锋利的刀刃一样,狠狠地刺进她心脏,她甚至可以听见自己的心在“嘀嗒嘀嗒”地滴着血。她从来没想过,哥哥宋青华的死背后竟会隐藏着这样一种令她难以接受的真相。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你!”莫明品最先推开门,宋年华的出现让并没有让他觉得惊慌,而是一种愤怒,一种秘密被偷窥后的愤怒。
“你知道得太多了。”接着出来的陆坤,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上前掐住宋年华的脖颈,“你活着只会对我们造成威胁。”
“放…放开…我。你这…杀…杀人凶手。”随着陆坤手的劲道加重,宋年华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的她想用尽自己仅余的力气去掰开陆坤的手,但结果是,她只能在陆坤的手背上留下几道深深的指甲痕。
“反正我身上背负的又不止一条人命,多你一条也不算多。”
一旁的莫明品不为所动,他甚至撇过眼不去看。或许是因为他的命是陆坤救的,所以他对陆坤是心存感激,又或许是他自己根本就不想救宋年华。倒是顾心按捺不住,她冲上前,紧抓住陆坤的手臂,想让他手下留情,别闹出人命。
“坤哥,她还只是个孩子。”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慈手软啦?她知道我们的秘密就必须得死。”
此刻,宋年华在陆坤的手中就蚂蚁一般,随时都可能丧命。慌乱之中,顾心一不小心用她那酒杯形状的高跟鞋踩在陆坤的脚上,他立刻痛喊一声,随即松开手。
宋年华踉跄地撞到墙边,而陆坤则反手将顾心打在护栏上,莫明品立即前去扶住她,问:“你怎样?没事吧?”陆坤还想一把手抓住宋年华,不了却被另一只手给截住。
“陆叔叔,你疯了么?”莫小奇在听到响声后醒来,发现宋年华不在他的身边。等他出来寻找的时候,陆坤正掐着宋年华的脖颈将她往墙边甩。
“刽子手,杀人凶手。”宋年华觉得自己的脑袋像被炸药爆破后的石头一样,剧烈的疼让她的身体处于一种不平衡状态,她扶着墙壁颤抖着左手指向前方,至于具体指的是谁,莫小奇还蒙在鼓里还没弄明白。
“你怎么样?伤到哪了没?”莫小奇抓着宋年华的两只胳膊,用力地撑起她。
他们都没想到莫小奇早就回来了,然而都各自心慌起来。顾心没管莫明品的嘘寒问暖,她向宋年华走去。
“你别过来。别过来。”宋年华对着顾心几乎是崩溃地大喊,脚步也一直在往后退。她凝视着顾心的脸,脑海中忽然跳出一个清晰的画面。
“原来是你。”宋年华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地害怕顾心。那张一直躲藏在她心中的脸,随着眼神的拼凑完整,主人完美地呈现,而她内心筑起的那堵防护墙也就瞬间坍塌了。站在那片废墟上,她不知自己还能为死去的哥哥做些什么?
“谁?你到底在说些什么?”莫小奇被宋年华说的话弄得一头雾水。
“是她。她就是在马六审判的那天出现在法院前的那个女人。”宋年华颤抖地将手指指向顾心。无论她的内心怎么地否认,事实就是事实,谁也改变不了。
“马六?就是那个害死你哥的那个毒品惯犯?”
当事情的真相一点一点地像洋葱般剥开,那刺到眼睛泪腺的强烈气味就会使人控制不住地满脸泪水,宋年华濒临崩溃地点点头。
“我可以解释。”顾心每向前一步,宋年华就发抖地向后退一步,不觉中她已经退到了楼梯口的石柱边上。
“你看看这个…”顾心从口袋拿出那条断了一边翅膀的项链,想将心中的疑惑问个明白。但当宋年华见到那项链的时候,她发了疯似的上前抢。
因为那是她曾经竭尽全力想要掩盖在心底的回忆,即使作为永远的不知道她也不想让它触碰到阳光。丢失过的项链连同封闭过的记忆都回到了她的手中,心上的那副重担,正压着她无路可退。
“小心楼梯。”在莫小奇的惊叫中顾心触碰不到宋年华踩空后的手。
眼看着就要摔下去,情急中莫小奇揽住了宋年华的腰身,他前脚已经踏出了楼梯的第一道阶梯,还没站稳,就被站在侧面的顾心来了个措手不及的一推。
莫小奇紧紧护住怀里的宋年华,俩人像球一样滚了下去。滚到平台的时候,剩余的冲击力还想将他们往更下的楼梯推,莫小奇敏捷地用腿勾住扶手栏,但宋年华的头部却很不幸地磕了地板一下,她便晕了过去。
“啊~”顾心的尖叫引来了屋内所有的佣人,莫明品的脸终于也不再平静了,他对着下面那群人说:“快!赶快叫救护车。”
这时,天,亮了。
“年华,你醒醒!”晃过神来的莫小奇,他不顾自己身上所受的伤撑起宋年华半个身子,不料手上却传来一阵冰冷而且黏黏的感觉,他定了一下将手抽出来,满满一大片的鲜红,妖娆地刺痛了他的双眼。
血,像染布坊的颜料一样,把每个浸泡到的地方都开出一朵玫瑰红的花。最后将宋年华身上的那件纯白色的睡裙染了个通透。
莫小奇用最恶狠狠的眼神扫射着台阶上的那三个始作俑者,顾心捂着惊讶的脸,莫明品内疚地低下头,陆坤则一副导演完一场话剧的满意的表情。
“你们都不是人。她现在怀有身孕的你们不知不知道?”喊完后,留下错愕的人,莫小奇快速地抱起宋年华往大门跑。
车早就在外候着。他们刚发动车子疾驰而飞,苗蓉蓉和王禹便从另一辆车子上下来。定向刮吹的风快要把王禹手上撑的伞给卷跑,望着暴雨淋漓中那隐约可见的车辆,突然从空中传来一声巨响,苗蓉蓉心想,不妙。她快步走进那栋刚刚掀起轩然大波的房子,一条触目惊心的血路让她震惊到几乎发不出话来。
“这是怎么回事?”王禹率先反应过来,他仰头看着上面那三个高高在上的人。
“说话呀!”苗蓉蓉沿着血路方向一直往上走,越过楼梯平台那摊血水再往上,整个屋子都能听见她那双高跟鞋的撞击大理石的响声,久久地在回荡着。她一把抓住顾心的手,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心没有回答,她慢慢地转过身,表情复杂并死死地瞪着陆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