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里的灯光第一次让宋年华很负累,眼皮都抬不起来,她只好把脸贴在吧台上感受来自大理石的冰冷。听说大理石的硬度很高,要是心能像大理石一样那该有多好,不会受伤,不会流血,更不会懂得疼痛。
舞池中央有个如半个人那么高的小舞台,那是给表演者展示才艺的地方,上面还有一条直达天花板的钢管,闪闪发光倒映着无数个扭曲变形的身影。
“SHOWTIME!”主持人拿着那个有点坏掉还没来得及换新的麦克风在音响旁使出吃奶的力对着人群大喊。
紧接着从后台走出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看不清她的脸庞,也猜不出她的年龄,因为她所有的真实都被她伪装在厚厚的浓妆下。阴郁的烟熏妆把她的整个脸都化成了黑乎乎的一团,认真的人就会发现其实她是故意的,但在场又有多少人会去注意她面具下的那张脸呢?
或许是现实的生活里有许多的迫不得已,迫使她只能在表演结束后拿到应有的报酬,卸下自己的武装做回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台下的人不断地在喊:“快脱!快脱!!快脱!!!”
“小甜甜”这就是这女孩的代号,今天第一天上场。听说她是酒吧老板最近用高薪从别的酒吧挖角过来的。
在这座到处都弥漫着奢侈糜烂的城市里,类似她这样一个肯为了钱而不顾一切的女孩多得是。传言只要你有钱,第二天你的床上就会出现某个女孩全裸的身影。只要你出得起入场费,她就可以把衣服脱得一件都不剩任你玩弄。
随着呼喊声越高,女孩身上的衣服已经寥寥无几了。突然,一个男子冲了上去,满脸的愤怒,然后狠狠地甩了女孩一巴掌,女孩也不甘示弱反手给了那男子两巴掌,嘴里还骂道:“你给我滚!”
呆在一旁当观众的老板王禹看有人来砸场,立马叫事先早已聘请好的保全人员把台上的那名男子硬是拖了下来,然后七手八脚地把他扔出门外。可想而知,在门外等待着他的只会是一场无力还手的拳打脚踢。
要知道,在酒吧就有酒吧的玩法,自然而然的就会有酒吧规矩。
在人声鼎沸的呐喊中,宋年华终于知道,酒吧真的不是一个调解心情的好地方。相反的情绪会变得更糟糕。酒精的确能使人的神经麻醉,忘掉烦恼,但毕竟只是个治标不治本的方法,即使喝到酒精中毒,所幸没死,醒来还是一样要面对那些曾经想尽办法要逃避的问题,只会徒增伤害而已。
“丫头,给我杯伏加特。”王禹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要酒喝,顺便示意她时间不可以偷懒睡觉。
“不给。”宋年华竟然一口拒绝了他的要求。
“嘿,到底你是老板还是我是老板?”王禹气得八字胡都快翘成弯月,而眉头也不自觉地拧出一个“深川”形。
但宋年华还是面不改色地贴着柜台的石板,说:“你是老板。”
“那好!给我酒。”由于王禹的眼睛单眼皮的,所以他一笑起来眼睛就会眯成一条缝,让人看着会忍俊不禁。
“但调酒师是我。”宋年华努力地忍住心底的笑意,完全没商量余地再次拒绝王禹的要求。
“你…你…”没办法的王禹只好向旁边的酒保使了个眼神,但是换来的却是无奈地耸肩。
在整个酒吧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除了老板娘以外最大的不是老板,而是老板前面的那个年轻的姑娘,宋年华,人称“宋姐”。所以没有“宋姐”的批准连老板本人都没情面讲。
“你就喝吧,使劲地喝。”
“真的?”王禹深表怀疑,但手还是不自觉地伸向摆酒的地方。宋年华直盯着他的动作,然后拿出新买的手机,朝他晃了晃,上面显示的名字让王禹一下子就将手给缩了回来。对付王禹这样的老顽童,宋年华得使用绝招,不然就降不住。
“算你狠!”王禹暗想,果然,要是这么顺摊地就被说服掉就不是宋年华了。
“没办法。为了健康着想,你就忍忍吧。不然我可要告诉蓉姨喔。”宋年华偷笑地放回手机。
“嘿,你这小妮子,就会打小报告给人穿小鞋,小心我扣你工资。”看来硬的不行他又来软的,“你说开酒吧不喝酒那开来干什么。丫头,就一口,你就让我喝一口。”
“不~行!”
“真绝情!”王禹非常失落地撅起嘴,然后扭头看舞台。宋年华没理他转身进了后台。
就在全场High到最高点的时候,忽然台上那个脱得只剩下内衣裤女孩大声宣布:“今天的表演到此结束。”
然后在众人的责骂中消失在舞台。
于是酒瓶酒杯桌子椅子什么能扔的所有东西就成了人们发泄不满的牺牲品,他们不满老板对他们的欺骗,因为他们并没有看到他们想要看到的东西。
真可笑,难道他们不知道欺骗是商人的一种常见的手段,说得好听点就是想保留。如没有一点神秘色彩的东西,很快就会失去人们对它的兴趣,大吵大闹则变成了一个笑话。
“大家少安毋躁,这只是一场余兴游戏,帮助大家消愁解闷的。何必大动肝火?如果有人要趁此动.乱的话,你K爷爷我也不是吃素的。”纵横江湖多年的老手一出手不是一般人能应付的,光是气势就有够霸气的。于是大家再唏嘘中又各自散开。
“你以为一走了之就可以当什么事情都什么发生么?真不负责任!”宋年华双手环抱胸前倚靠在酒吧后门外的墙上,才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就看见一个还没完全卸好妆的女孩匆匆忙忙地跑了出来。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女孩完全不理会宋年华,目光四处乱窜,明眼人都知道她脸上写的满满都是担心。
“别看了,他不在这。”宋年华吹了吹水泥石凳上的灰土,然后一屁股做下去。
“你知道他在哪?他有没有事?”女孩由于焦急而身体不由自主地摆动起来。即使脸上还残留着化妆品,但依旧还是能看见她那白皙得让人挺怜惜脸蛋,长长的睫毛淡淡的嘴唇卷卷的长发,实着是一美人胚子。就连宋年华这种长得还不赖的女生都对那女孩都赞赏有加。
一般女孩子都不喜欢比她漂亮的人,但她正好相反,只要投缘无论长啥样她都一律归类为朋友,只可惜与她投缘的人没几个。
“被打得很惨,流了不少血。你早知道会有这种结果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你什么都不懂,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宋年华的轻描淡写让女孩看来很受伤,她双手紧握成拳,手背的青筋都凸起来了。
“是的。我的确是不懂你。”习惯性地,宋年华用手拨了几下前面那些慢慢长长的头发,烫染过的地方开始变得像干稻草一样,而顶部重新长出的黑色部分在黄澄澄的灯光下也发黄起来。说着像是给女孩又像是给自己听的话:“在别人的眼里你可能是个什么都不会或什么都会的人,但那又怎样。你是你,在你的世界里,你永远都不会成为别人。”
“那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女孩冷笑道:“不要以为自己混过几年社会,就可以对我指手画脚。”
“我根本就没打算插手你的人生。过得好不好是你自己的事,与我何关。”宋年华双手撑着膝盖站起来,才发现眼前的女孩个子很小,自己足足比她高大半个脑袋。“但是你今天收了酒吧的钱却没做你应该做的事,这一点,我不能不管。”
“我…”
“我知道,每个人都有会自己的不得已,但不要让关心你的人受伤。”宋年华拍了拍女孩的后背,不料那女孩“哗”地一声便哭得泣不成声。
很多人都以为眼泪只是女人威胁男人妥协的武器,其实不然,有时候哭仅仅只是一种宣泄,不为别的,只想掏空一下自己堆满的心。
许久,女孩止住自己哭声,情绪也逐渐平静下来。
“刚才那个人…那个人,他是我弟弟。”女孩边哽咽便说。
“弟弟?”这个关系宋年华倒是没想到,她还以为俩人是一对小情侣。
“嗯。”女孩点点头,顺手擦掉还残留在脸上的眼泪。“我叫方甜,弟弟叫方程。我们是外来工家庭的小孩,在这座房价贵的累死人的城市里,我们甚至连盖房子的一块砖头都买不起,但我们一家人一直过得很幸福很快乐。”
那个自称叫做方甜的女孩在不经意中卸下了自己的防备心,在说到家里人的时候眼睛甚至会发光,可接下来她像换了个人似的,紧咬着牙。
“可是六年前,爸爸出车祸走了,留下妈妈、弟弟和我三个。一下子失去家庭的经济支柱,后来妈妈又劳累过度,终于倒下。因为我们没有钱买保险,肇事司机到现在又都还没找到,所以一直没有得到赔偿。最近医生说妈妈要动手术,我是没有办法才这样放手一搏的。我也很想生在有钱人家里,我也想像公主一样给爸爸妈妈疼,可是……”
“好了。会没事的。”宋年华顿了下,问:“我能问你个问题么?”
“嗯。你问吧。”
宋年华瞅着方甜颇有玩笑趣味地问道:“我听说附近这一带有个很出名的‘脱衣女郎’,不会是你吧?”
“不是我。我只是昨才来酒吧这种地方的。妈妈一直让我和弟弟做人要做得踏实正直,所以要不是妈妈住院,我是不会这样子来出卖自己的。”方甜的头像捣蒜一样使劲地否认,然后说:“姐姐,我可以求你一件事么?”
“什么事?只要我帮得上的我一定帮。”
“你可以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吗?”方甜带着近似恳求的语气。
“可以。”
见宋年华这么爽快就答应,方甜很诧异,随即便又展开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