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北宋词史
16608000000089

第89章 李清照及北宋后期其他词人(9)

魏夫人存词不多,但值得吟玩的作品却为数不少。魏夫人在词中所体现的心态,与男性词人为女子“代言”者相去甚远。这里,不是对一位男性恋人的念念不舍,不是迷醉于男子的风流才貌,而是作为一位封建社会的弱女子的特有悲哀。如《定风波》说:

不是无心惜落花,落花无意恋春华。昨日盈盈枝上笑,谁道,今朝吹去落谁家?把酒临风千种恨。难问。梦回云散见无涯,妙舞清歌谁是主?回顾。高城不见夕阳斜。

这首词借落花为喻,以花喻人,妙想天成。上片写落花,是从闺中人的眼光出发。“落花”的随风吹去,无端飘零,预示着佳人红颜老去,却又无可奈何。这是一种无法把握自己命运的悲苦。下片写佳人。怀着青春流逝的焦虑,佳人“把酒临风”。现实中,佳人命运如同“落花”,无人怜惜,在寂寞中凋谢。所以,只有在梦中方有所回味,“梦回云散”时,旧情无觅。“妙舞清歌谁是主”,女子一生只能依托于人,词中女主人公又不知能向谁托付终身。这是那个社会女子身世不由自主的悲剧。上下片人花相映,同病相怜,皆因时光的无情,世人的冷漠,知音的难觅。这才是古代女子的心里话。与李清照相比,魏夫人的创作要含蓄委婉了许多,毕竟有受宰相夫人身份制约的地方。然而,词中顽强突破重重束缚,坚定地透露出来的“情思”,表现出古代妇女的执着情爱追求,依然难能可贵。

魏夫人写得最为出色的还是“别情”词。它能够传达出女子特有的细腻、敏感。除上述《菩萨蛮》以外,又有《点绛唇》:

波上清风,画船明月人归后。渐消残酒,独处凭栏久。

聚散匆匆,此恨年年有。重回首,淡烟疏柳,隐隐芜城漏。

人生聚散匆匆的憾恨,集中到这首词中。清风、明月、画船,本来应该是赏心悦目的。但是,词人所面对的却是难堪的别离,秀美的景色反而更加招惹离人的愁苦。所谓“以乐景写哀,一倍增其哀乐”。所以,“人归后”,在孤独中消磨光阴的词人只能以酒消愁,百无聊赖。当“残酒”消尽,“独处凭栏”的寂寞将再次淹没词人。周围的景物虽清新秀丽,纠缠主人公的愁思因此却永远拂之不去。下片就转为直接的愁绪抒发。“此恨年年有”,扩展了时间与空间,将今日所遭受的别离之苦与曾经所遭受的及即将要忍受的折磨联系了起来。以“淡烟疏柳”之景语与“隐隐芜城漏”的声响做结,将人生不如意时的愁苦含蓄委婉地表达了出来。“淡烟”迷蒙,“疏柳”依依,“芜城漏”断声隐隐传来耳际,蓄积得越来越多的愁绪也弥漫在景物与空气之中,无处不在。词人真正无法躲避这种离思的折磨了。

魏夫人的成就显然远不及李清照,与宋代另一位著名女词人朱淑真相比较也还是有所欠缺。她既没有李清照这样独特的个性与生活的波折起伏,也没有朱淑真那样惨痛欲绝的个人经历,才华也不如她们两人。但是,在中国古代女诗人词人当中,她和她的词仍应占有较为突出的位置。在此以前,很少有女诗人或女词人能像她那样留下众多的作品,也很少有人能像她那样,比较广泛地反映出闺阁妇女的生活内容与内心感受,在艺术上,诗意的追求,画面的构筑,色彩的涂抹,音节的变化,在自然之中可见匠心独运。毫无疑问,魏夫人是一个很有才华的女词人。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二评云:“魏夫人词笔颇有超迈处,虽非易安之敌,亦未易才也。”

四、谢逸

谢逸(?—1113),字无逸,号溪堂,临川(今江西抚州)人。少孤,多次参加科举考试,都未考中。遂绝意仕进,终身隐居。以诗文自娱,与其弟并称“二谢”,名列《江西诗社宗派图》。南宋刘克庄慨叹“其高节亦不可及”(《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九十五)。有《溪堂词》,存词60多首。

谢逸词远承花间的艳丽,又兼有晏、欧之婉柔,标致隽永,轻倩可人,名篇甚多,在北宋后期词坛独树一帜。如《蝶恋花》:

豆蔻梢头春色浅。新试纱衣,拂袖东风软。红日三竿帘幕卷,画楼影里双飞燕。拢鬓步摇青玉碾,缺样花枝,叶叶蜂儿颤。独倚栏干凝望远,一川烟草平如剪。

词里有新春的景色,但这只不过是舞台的背景。词的重点在于写人,这个人是“豆蔻梢头”的少女。杜牧《赠别二首》中有“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之句。词中的“豆蔻梢头”一语双关,既指新春,又指少女。这个少女的形象是很鲜明的:她试着纱衣,拂动着衣袖,到“红日三竿”之后,卷起帘幕,忽然看见画楼影中有燕子双双飞过,于是引起了她的孤独之感。下片写少女的装饰,不仅有步摇、玉碾,而且还插着独出心裁的花枝,引得蜂儿向头上扑来。如花似玉的少女,倚栏遥望,心也随着一川烟草飞向远方了。这种情感写得很委婉,很含蓄。这一特点,与前面晏殊《破阵子》《山亭柳》相比较,则更加鲜明了。这首词很像是一幅工笔的簪花仕女图,既秾艳,又柔婉。

再看他的《千秋岁》:

楝花飘砌,蔌蔌清香细。梅雨过,苹风起。情随湘水远,梦绕吴峰翠。琴书倦,鹧鸪唤起南窗睡。蜜意无人寄,幽恨凭谁洗。修竹畔,疏帘里。歌余尘拂扇,舞罢风掀袂。人散后,一钩淡月天如水。

词里写的是一种“幽恨”与“蜜意”,这种情意是那样绵长、执着,直至无人可以叙写,无法可以解脱。歌,不能消除;舞,不能驱散。特别是酒阑人散之后,在“一钩淡月天如水”的画境中,更加使人感到空虚和寂寞。情寓景中,耐人咀嚼。《蓼园词选》评论说:“笔墨潇洒,自饶一种幽俊之致。”

流传最广的是他的《江城子》:

杏花村馆酒旗风。水溶溶,颺残红。野渡舟横,杨柳绿阴浓。望断江南山色远,人不见,草连空。夕阳楼外晚烟笼。粉香融,淡眉峰。记得年时,相见画屏中。只有关山今夜月,千里外,素光同。

词写千里怀人,情意缠绵。杏花春水,村馆酒旗,绿柳阴浓,野渡舟横,自是一派春机。乡野的淳朴,景色的秀丽,环境的清幽,已经在一幅幅隽美的风景画面上展现。但词人却心向江南,怀人而生无限怅惘。情景的抒写中,自然融入唐人诗意,淡远高雅。下片回忆意中人,寄希望于共赏“素光”,以了此深微的心愿。平实写来,摇曳生姿。结拍三句,尤觉隽妙:“只有关山今夜月,千里外,素光同。”清新蕴藉,婉转多姿。“我寄愁心与明月”,普照千里的明月将两地相思恋人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了。据《复斋漫录》载:“无逸尝于黄州关山杏花村馆驿题《江城子》词,过者必索笔于馆卒,卒颇以为苦,因以泥涂之。”(《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十三)可见当年此词之受人爱赏了。

北宋后期文人填词已经成为一种普遍的文学创作现象,许多作家都有数量可观的作品传世,在内容与艺术上也有独到之处。这里,既有群体的创作影响,也有个体的自主行为。这与北宋前期词人的偶尔为之大相径庭。这些星罗棋布的词人,共同构成了词坛繁荣似锦的盛况。这里只是择其要而介绍之,以窥北宋后期词坛的概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