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鬼天气,说变就变。”刚进庙门,一把娇滴滴的陌生声音带着怨气嗔怪道,“我说在镇上歇一夜再走,你偏不听。哼,就那么急着赶去立功呀?”
“看你说的。”低沉的男音随后响起,用讨好的口气说,“阿秀,我不是怕被人抢了咱们的先嘛。”
“呸。”被叫做阿秀的那名女子横了他一眼,“别咱们咱们的,我跟你有什么干系。”说着,扭着细柳腰,莲步轻移站在菩萨像前,“你怕,我可不怕。谁爱抢谁抢去。这天棱镜,从古至今多少人去找过,可谁又真的找到了?这次闹出这么大动静,指不准又是捕风捉影,最后不了了之。”
沈柯听见‘天棱镜’三个字,耳朵登时竖了起来,呼吸屏住了仔细地‘偷听’。
男子附和道:“阿秀你说的对,我也觉得没戏,可是大公子他势在必得呀,还下令绝不许让‘那个人’先找到。所以我不敢在路上多耽搁,辛苦你了,阿秀。”
对于他温柔的贴心话,女子不甚在意,声音莫名的柔和了下去,“那个人?你是说三公子吧。我倒是见过他一面。”
“哦。”男子有点惊讶,“他一直没在王府呆过几天呀。你怎么见着的?”
“三个多月前,他回府见他母亲那次,我远远看了一眼,”女子话语里带着难掩的兴奋,隐约还有分羞涩,“果然如传言般,俊美无双。也难怪商国的长乐公主被他迷得神魂颠倒的,为了他甘愿舍弃荣华富贵私奔。”
呸!沈柯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全身毛都炸飞了,愤愤然恶狠狠地瞪住江封,眼睛里如能喷出火来。去你娘的神魂颠倒!老子是被迷药迷得,才不是因为你这臭小子!你……
等等!沈柯猛然一愣,他们口中的三公子,难道就是江封?
江封接收到她递来的惊愕目光,微微颌首一笑,算是肯定了她的推测。
那他们不就是你的人,我还躲个毛呀!沈柯怒气冲冲地想。江封瞧出她准备起身的意图,慌忙抓住她胳膊,竖起长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想了想拉过她的手,在她掌心上写道:他们是敌人。
沈柯用空闲的那只手在他掌心也写:你众叛亲离了?
江封一口气差点没续上来,无奈地写了两个字:内斗。
沈柯沉默了,也明白了:这些人口中的大公子和江封不和。其实从重逢那刻起,沈柯就隐隐感觉到江封的身份不是普通人,就算不是皇亲国戚,至少也是来自富贵豪门。古代那些个皇子贵族们夺权争位的小说电视她看了不少,没想到竟然有一天如此‘有幸’,亲密接触了一把真实版的。
沈柯再写:你是捡来的吧?
江封嘴角抽搐了一下:何以见得?
沈柯写到:他们不叫你母亲,夫人。
江封的手僵在了半空中,眸色微沉,如夜深邃。
沈柯浑然不觉,继续往他心口噗噗戳刀子:你是三公子还被派去当奸细,做男宠也没人来救,不做男宠了吧也不让你在家里待,搞得你连一个心腹都没有,而大公子又明显跟你不对盘……沈柯刷刷刷一口气写完,心底啧啧感叹:你就是那苦命滴小白菜哦。哈哈,如今知道你过得不好,我也就开心了(^o^)/~。
沈柯忍不住在心头狂笑,心情High到爆棚。想起那个老实的杜澄都曾经对她说,江封不敢动大公子的人,可见他在家里的地位有多差多尴尬。对于江封这种人,如此活着怕是比死了还难受吧?
江封看她憋笑憋到几乎扭曲的表情,沉着脸抽回手掌,修长的手指慢慢蜷起紧握成拳,丝丝颤抖起来。情绪一波动,他体内的毒又发作了,胸膛里有团火将血液都烧了起来,如滚滚岩浆流遍全身,视线一片模糊,如身堕炼狱。
沈柯眼睁睁看着他摇晃了几下,双眼一闭载到了她身上。喂?!一个措手不及,沈柯被他这么突然一压,后背直接撞到了泥像上,接着耳中一阵轰隆隆,尘土飞扬而起。
随后,沈柯真切地感觉到了,僵硬的后背上那四道毫无阻隔的、绝对火辣的目光。
靠!泥菩萨果然是靠不住滴!T_T 沈柯一瞬间大彻大悟。
“你们躲在这儿干什么?”女子黑着脸出声质问。男子的手悄然握住了腰际的长剑。
沈柯的脑子超速旋转只差没冒烟了。怎么办,怎么办~~突然,灵机一动!她慌忙松开简单披在自己身上的江封的外衫,露出自己莹白的肩膀和半个美背,还有小半截殷红勾人的小肚兜,然后……
“嗯~公子~~停一下,有人看着呢~~什么,有人看着才够刺激?不要呀~~啊啊~别、别摸这儿~~嗯啊~”一边翻着白眼,她一边掐着嗓子无比销魂的叫,为了演得逼真,沈柯抓起江封的爪子在自己赤果果的背上胡乱摸了摸。TNND,老子才亏大发了!气不过的在他胳膊上趁机狠拧了几把。
男子顿时震得呆若木鸡,直勾勾的眼都不带眨了。
“不知廉耻!你们竟然在庙里野、野……”骂不出那个词,女子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突然一巴掌扇在身边的男人脸上:“还看什么看!无耻下流的东西!”骂完头都不回的冲进了漫天雨幕里。
“阿秀!”男子急叫两声,跟着追了出去。
危险解除,沈柯浑身一软,差点从供台上跌了下去。她慌忙把住,一脚把江封踹开,自己扶着台沿下了地。扯好衣服,沈柯走到门边接起雨水喝了两口,稳稳心神,回头瞥了眼一动不动的江封。
该不会被我气死了吧?
她踌躇了一会儿,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回去,拍打江封红得有些异常的脸颊,“喂,你要是死在这儿,我不管埋你的哦。”
江封唇齿间泻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呻.吟,秀挺地眉头痛苦地皱起,眼帘紧垂遮住了长睫下雾蒙蒙的眸子。
沈柯看着眼前这个甚至有点脆弱的他,心里不知哪个地方被踩了一下,鼻端酸楚难受。
“你现在说那么多‘如果’又有什么用。”她仿佛自言自语般喃喃道:“那个信任你、依赖你的沈柯,早被你一箭杀掉了……”
。
云海青慢慢睁开眼睛,系在他指间的那根熠熠发光的灵线逐渐散去光芒,消失在空中。
“怎么样?”九道蹲坐在他对面的桌子上,着急地问,“找到那笨丫头在哪儿了吗?”
云海青摇头,神色凝重:“灵线被人切断了,我找不到小柯的踪迹。”
“什么?!”九道瞪圆了眼睛,诧异的小胡子一根一根竖了起来,“这灵线可是你的灵力凝结成的呀,在人间竟然有人能切断它?除非他的法力比你更强才能做到。”可谁能那么厉害呢?九道百思不得其解。
云海青抿着嘴唇没做声,稍后,绕过九道走到了床边。
尽欢眼圈红通通的坐在床上,见他向自己走过来,慌忙擦了眼泪站了起。
“坐吧,小欢。”云海青按住他肩膀,让他坐了回去,然后问道:“小欢,你再回想一下,最后见到沈柯是什么情形。”
尽欢咬住下唇沉默了片刻,低声回道:“她说去给我买吃的。”
“去哪儿买?”
“……我不知道。”
“在她出门之前,发生了什么异常的事吗?”九道跳下地,踱步走到他跟前。
尽欢望着他,眸底光芒闪烁不已,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地大叫一声:“对了,公主说她后颈痛。”
后颈痛……云海青心神一凛,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探手摸了摸尽欢的发顶,温柔却坚定地道:“小欢放心,我会把小柯带回来的。”尽我所能,不惜一切代价。
九道趴在云海青肩膀上出了尽欢的房间,忍不住悄悄问:“云海青,你是不是在怀疑是舜华掳走了沈柯。”
“很有可能。”
“不过他虽然曾经是很强大的天神,却也比不过你呀,怎么可能弄断灵线?”
云海青眸光深沉,侧头垂眼看向九道:“你可知,天界为何在我身上施下堕天印。”
九道回道:“不就是为了约束你使用法术,别乱了人间的秩序嘛。”
云海青轻轻摇了摇头:“不仅如此。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抑制我的法力。”
“什么?!”九道震惊的差点从他肩膀上滑落下去。
云海青探手将他抱在臂弯里,清透如水的目光悠悠落在远处的虚空。
“云海青,”九道唤他,有些激愤地口吻说:“天界真的,真的在提防你?就因为舜华跟你曾经的情谊,怕你也被他引诱入魔?”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云海青语调波澜不兴,“天人堕入魔道,必先自毁仙骨。若熬不过那痛苦,便是灰飞烟灭;若熬了过去,就能如舜华一般,借助修炼魔功,获得比从前更强大的灵力。”
九道有些懂了:“你的意思是,你被抑制了灵力,而舜华反而变强了?”云海青点头。九道登时紧张地用前爪扒住他的衣襟,“云海青,照这么说灵线的事还真可能是舜华干的。他或许就是想引你去魔界。你打算怎么办?”
“非去不可。”
九道急了,“不行!太危险了!你现在很难胜过他,再去他的地盘,形势不是更不利吗?”
“可我不能不救小柯。”
“就为了一个沈柯,值得吗?”
云海青蓦然沉默,随后探出手温柔地摸面前圆乎乎的小脑袋,“九道,沈柯是我的弟子,我怎能弃她于不顾。”
九道登时没了话,顿了许久,忿忿然地道:“真不明白,你当初干嘛心血来潮收她为徒?那家伙又懒又笨,搁哪儿哪儿寸草不生。对了,说不定把她放魔界还是件好事,她会把霉运都传给那些妖魔们,然后天界都不用出兵了,魔界自己不攻自破,这就叫做‘杯具大大大凶器’。杀伤力比天界的降魔咒强多了。”
耳畔环绕着九道不停的碎碎念,云海青淡然平视前方。
九道趴在他怀里自顾自地念叨了好久,忽然静了下来,“唉”的叹了口气,无奈地道:“九转天丹被她吃了一粒,还剩下两粒。要不我也吃一粒提前恢复灵力,好化成人形陪你去救那家伙。”说完,仿佛怕云海青误会似地,他连忙补充了一句:“我是担心你才去的哦,绝对不是为了那根笨蛋狗尾巴草!绝对不是!”
云海青闻言勾唇一笑,眼眸柔若春水,灿如繁星。
而此时此刻,远远的身后,一颗小脑袋从门缝儿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紧盯着云海青离去的背影不放,咬的自己下唇全无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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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柯……”
“你又要干嘛?”沈柯喘着粗气咬着牙回道。背上那人的脑袋垂在她肩膀上,用低得仿佛下一瞬就会融进空气里的声音对她说:“谢谢你……”
谢谢有毛用!你能下来背我一分钟,我跟你说谢谢都成!
累得满头大汗,沈柯气呼呼地开始跟他约法三章:“江封,你要是被救活了,以后不准跟我抢天棱镜!记住了,不许跟我抢。喂,你倒是应个声呀,别想装做没听见。”
“对、不起……”
哇靠,你才知道对不起我呀。沈柯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无语望天。
雨过天晴,一轮晨日东升,万千光辉挥洒天地,朝气盎然。
江封在这片金色日光中,抖动着眼帘睁开看了沈柯一眼。
“沈柯……”
“又怎么了你!?”沈柯弓着腰以蜗牛速前行,嘴里不耐烦地应道,“我快要累死了,你给我安静点好不好。”
“不用、背了……”
“啊?”沈柯猛地站住,惊讶地侧头,迎对上那双仿若含情的眼眸,“你逗我的吧,江封?”
江封弯了弯眼角,“不用了。”目光清澈干净,如这片雨后的晴空褪去了所有的阴霾。
“为什么?”沈柯炸毛地吼:“老子背了你一晚上,眼看要到山脚了,你就来这么一句?江封,你真当我没脾气是吧!”
江封平尽全力凑近她,嘴唇无意间突然擦过她的脸颊,激的沈柯一个战栗。而后,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那场交、易,结束。”
沈柯愤然转回头,循着崎岖的山路继续前行。凭什么!你说要背族谱我就得通宵背完,你说不能挠身上我就不能挠,你说拜师我第二天就要出发,你说喜欢我我就得喜欢你……混蛋!凭什么每次都是你控制一切!说开始就开始,说结束就结束。
江封,你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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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我干嘛?!又不是我中毒了!”一声河东狮吼几乎把德胜医馆的屋顶掀翻,路过行人纷纷掩耳侧目。
医馆老大夫苦着张老脸道:“姑娘,不是老夫不治,而是这位公子他,已经死了啊。”
“你这老头胡说什么。”沈柯气势汹汹地冲过去,把老大夫按在江封腕上把脉的手“啪”的一下打开,冲他瞪眼道:“刚才我放他下来的时候,他明明还有气,这才几分钟怎么就死了!”
“姑娘若不信,可以自己摸摸他的脉息。”
“我又不会!我要是会,还用找你,庸医!”
沈柯弯腰拼命想把江封背起来,可是他的身体太沉了,反绊得她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上。
老大夫不忍心看下去,伸出手搀了她一把,“姑娘,别背了,请节哀呀。”
“我哀个什么哀。”沈柯没好气地回答,“他又没死。再说,他真死了我还要笑呢。这小子害得我够呛,他死三次都还不完。”
“那你……”老大夫彻底糊涂了。你们要是苦大仇深的,你干嘛还辛辛苦苦救他?
“他一死就欢欢喜喜领便当投胎去了,我自个在这杯具的世界挣扎,你让我怎么甘心!我还没虐过他呢,还没虐的他夜夜难寐悔不当初,日日对花落泪对月吐血,听到我名字就浑身抽筋心肌梗塞呢,怎么能让他轻轻松松就死?要是这样,读者会说我没用小白又圣母,集体看不起我啦!”
老大夫被她话里森森的怨念震撼了,傻站着看沈柯通过不懈努力终于把江封背了起来,一步一摇地往外走去。
“公主!”
突然冒出的这个声音,让沈柯脚步霍然停下。随后,一道瘦小的身影扑了过来,猛地冲进她怀里死劲抱住了她。
沈柯被这股冲劲撞得仰面摔了下去,全身重量都压在了江封身上。
“公主。”尽欢抬起头兴奋地叫着她。
沈柯愣愣地望着头顶上那双溢满惊喜的桃花眼,蓦然,嘴一撇,嚎啕大哭出声。
“呜呜呜,尽欢,江封死了……”
那个她喜欢过,也恨过的混蛋,他死了。